第17章 绝世珍品
“马上到我办公室来。”秦之时威严的声音不容拒绝。
冬来和念秋没有说话,恐惧、羞怯和被人撞见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冬来强令自己镇定,转头看着念秋:“念秋,你不要怕,我会去跟师父说明情况。你不用跟我去办公室,回宿舍休息去吧。”
念秋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正想走,冬来又说:“对不起,是我……情不自禁……”
念秋说:“大师兄,别说了,忘掉,就当没有发生过……”
这一层的痛苦比任何痛苦来得重,来得更让他惶惑:忘掉?他怎么能忘掉,怎么忘得掉?看着念秋快快地向前走着,冬来只好跟着去。但他却在追上念秋后,拉住她,二人站定,他坚定地说:“念秋,我爱你,我不可能忘掉今晚,我会处理好后面的事,你耐心地等我消息,别想太多。”念秋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冬来又补了一句:“相信我”,便快速地朝秦之时奔去。
冬来没能预料到的是,竟然还有比这更为棘手的事件,将他和念秋双双裹进了生命剧情的麻袋,并将这麻袋无情地抛弃于滚滚洪流之中,任由他们随波震**。
当冬来看到自己花了几个月时间绣的《念秋出浴图》躺在秦之时办公桌上,他吓得脸如死灰,心跳加速。
他原本以为,把在小溪边的事解释一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如今,这幅他千方百计藏着的秘图被发现了,就算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说不清。
他百口莫辩——这本来藏在巧克力罐子里的图,是他一个月前绣好的。这图运用了双针法、滚针法和他独创的偏位法。多法多线同时穿插交替,使得表面上看来这幅画平淡无奇,只是一片小小的粉色花瓣。但四十五度角倾斜后,便能清晰地看到一个曼妙动人的**少女,她正拿着白色的纱巾擦拭脚踝的水珠。纱巾的纹路遮住了少女的部分身体,整幅画面看起来朦胧多情,含蓄绝美。
天气太热,衣衫单薄,他没有将这绣品藏在身上。傍晚放了工回到宿舍冲凉,他将图放在了冲凉房的衣架上,因念秋来喊,急急忙忙忘了收起来。师父怎么会得知呢?是春来告的密吗?现在师兄妹们都在,唯独缺了春来,难道不是春来?可如果不是他,还有谁会进去他的宿舍冲凉房,看到这幅图呢?冬来此刻恼极了,他不知道师父想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他把师弟妹们叫来干什么?若是真为了他好,不是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么?更何况,师父还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去小溪边把他和念秋抓回来,像对待犯人一般。不就是谈个恋爱么?虽然山庄有明文规定,师兄妹之间不得谈恋爱,但这不是还没有开始么?冬来思来想去,摸不透秦之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既慌又羞,觉得一分一秒都是熬煎,盼着能快点有结论。冬来用余光寻找念秋,念秋也不在,她也许听了他的话,回宿舍等信儿呢,该怎么办?毕竟,这幅图关系到念秋的清白,但他无论怎么解释,也是无法“自圆其说”,无法“自证清白”的,想到这里,冬来更慌了。
秦之时看了看秋来、涛来、鹤来等人,使了个眼神,说:“你们先回去吧,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其他人闻言都听话告退。秦之时问冬来:“这幅图,用的什么针法?”
“双针、滚针、乱针、偏位法。”
“什么偏位法?”秦之时皱眉,其它三种方法,他熟得很,独独偏位法,闻所未闻。
“我自创的针法。”
秦之时从抽屉里拿出针线和圆形固定框,让冬来立即绣给他看。冬来接过针线,梳理出五组同色系的丝线,一层一层打底,一点一点叠加。运用色彩形成视觉错位,使得同一个绣面展示出几个颜色和肌理,同时形成流光溢彩效应。冬来思路清晰,手法娴熟,看样子,技术有一定的火候了。秦之时内心爆发了一阵一阵波澜,但面不改色,淡淡地问:“利用光源和颜色做文章……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看了墨尔本梵高画展视频。”
秦之时沉吟一会儿,话锋一转:“你和念秋,怎么回事?”
“……”冬来欲言又止,想到被撞破的吻,心悸与心碎同时炸裂。
“已经到了这种份上?”秦之时表现出极大的惊诧,心里责怪自己愚钝,居然还想让念秋做儿媳妇,她都已经是冬来的人了!冬来摆手摇头说不,秦之时不依不饶:“如果不是,这图怎么来的?”
冬来憋着忍着,他知道秦之时最讨厌沉默,但此时他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呢?难不成承认自己偷窥?就算是承认,他也未必相信呐!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你回去吧。让我想想。”其实,秦之时是被这幅图镇住了,并不是被那“不知羞耻”的**,而是被那惊为天人的针法和绣面。墨尔本的梵高画展,利用光影效果展示梵高的作品,那流动的风景和美仿佛提醒了人们时间的模样,更让人们回到了梵高作画的那一瞬间。星月流转,光阴就此永恒,光影交错,生命就此终结……冬来,居然掌握了这样惊世的技法——这本来是高科技光与影才能做到。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他秦之时懂得,这是颠覆性创新技术,这技术一旦公开,陈冬来的名字将响彻大江南北、蜚声海内外。这样一来,他将极大地威胁自己……
冬来并没有回宿舍,直接去找念秋。念秋宿舍房门紧闭,他只好在门口打电话给念梅,得知念秋在里面,便放心走了。念秋此时正躺在**,大热的天气,蒙着被子,闷出了一身汗。念梅问:“大师兄找你,他不打电话给你,倒打给我,这是什么意思?”
念秋默不作声。念梅看了看手机,春来发微信来,她点开看,收到这样一条短信:冬来和念秋好像在竹林网**那个……被师父抓到了。
刚出了一身冷汗的念梅又惊出一身汗,她坐了起来,打了好几个问号给春来,问他说的那个是哪个。春来发了一个男女接吻的表情包来,念梅不相信地回了一句,恐怕是谣言吧,他们进展没有那么快。春来马上回复了一句:**图都有了,你说进展到哪步?嘿嘿,没想到啊……
念梅回信息责备春来太过分,这时候保持沉默最好,谁也不知道真相,就不要去乱猜测,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春来却不甘挨刀,回复说:不信等着瞧。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对别人说。至于别人会说什么,那是别人的自由。
别人有嚼舌根的自由,第二天山庄就传遍了,说冬来和念秋被师父捉奸在床,连姿势都描摹得有板有眼。人们看冬来和念秋的眼光,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念秋还不知道外面传疯了的谣言,光是昨夜那一幕,已撑爆了她的心脏,让她承受不住,无法面对。她躺在**,没有上工。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堂堂正正地站起来面对师父、面对冬来。她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心动,但是昨晚那一吻,她为什么不拒绝?人在酒精麻醉下有可能作出超常反应,但她脑袋是清醒的。当时,她睁大眼睛,近距离看到冬来深深的眼窝,粗旷的眉毛,坚毅的额头……非但没有一丝反感,反而觉得新奇与心动。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仿佛这场景早就发生过。但念秋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不能与任何男人有所接触与瓜葛,哪怕他是冬来师兄,哪怕他真的爱她。她的心结就来源于此——价值观念的束缚与心灵自由的放飞,形成了一个矛盾体,纠缠着她。另一种痛苦,来源于秦之时的压迫。他是师父,像家规,更像法律,铁面无私。他若网开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若紧追不放,小题大做鸡飞蛋打。但是念秋又清醒地知道,无论他怎么处理,他昨天的“抓现场”,已经让冬来和念秋颜面尽失,他们活在人群中,便受到人群言论的左右……一想到自己出去,将面对刀剑般横冲直撞而来的异样眼光和口水,念秋心口疼得紧,感觉呼吸都困难。
冬来给她发了许多道歉的信息,她都没有回复。她不知道如何回复。说原谅,她不知道冬来错在哪里,说接受,冬来也没有明说要对她怎样。但她能够在冬来字里行间读出来带泪的心碎和痛苦。她不认为他们有错,是舆论认为他们错了。在玉汝于成,爱就像是伊甸园的苹果,谁摘了谁就有了原罪。原罪,是舆论赋予他们的“欲加之罪”。他们被舆论的浪潮冲击到一个孤岛上,按道理应该抱团取暖,但他们却各自躲在一角,孤独舔伤……冬来是主动找来了,念秋自己都慌乱着,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想怎么样,更不知道如何去响应冬来……
念秋也不理会秦之时的“召唤”,她甚至有点恨秦之时多事。装傻充愣多好,彼此相安无事,山庄也不会“蒙羞”,他们见面也不会心有芥蒂。但他毕竟是师父,只是师父……她只能忍受着。想到这里,她忽然生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在家里,她没有得到父母浓于血水的呵护,在外面,也没有得到师父真心的关怀。或者,她就是人们说的“天煞孤星”?念秋摇摇头,禁止自己再往深渊里探寻,大不了就离开玉汝于成,再找一份工作。念秋点开手机银行,算了算自己的存款。七月份给家里一笔钱还债,到如今两三个月时间,她没日没夜地绣,绣出两万多块钱。这两万多元,一分一毫都是她拼命得来的。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靠着这两万多元,能够撑多久?她还能做什么一个月挣个七八千甚至一两万?她想了无数种工作,查了无数个招聘广告。多数工厂薪资在三千到六千之间,流水作业,人体等同机械,时间长,工资低。一般超市或餐饮服务业工资更低。像她这样没有高学历的普工,一个月能挣到过万收入,只有一个办法,自己开店。边开店,边直播卖货。只要有希望,人的心就不至于太过沉沦。在慢慢地梳理中,念秋终于找回了信心。她找出纸笔,给三个人写信。师父秦之时,师兄赵冬来,师姐黄念梅。无非是不辞而别的歉意和无需担忧的安抚,加两句少年愁的煽情与忧伤,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之鬼话……
念秋将信装进纸里,将纸折成信封,标上名字,顿觉一树繁花簌簌落尽。藏在心底深处的泪,也随着这一树花滚烫告别。她终于可以明明白白地哭一场恨一场释怀一场放下一场……在玉汝于成的这一年多,像梦像幻,她不知道是自己融进了玉汝于成,还是玉汝于成融进了她的生命,当真正要告别的时候,她竟如剥离生命的血脉亲情般撕裂与疼痛。
伤心哭过之后,念秋觉得浑身轻松。她擦干眼泪,打开房门,直视扑面而来的日光。她站在了阳光下,任由自己暴晒于热烈的光明之中。在阳光照耀之下,没有一处阴暗可以继续躲藏。她把阴暗甩了个遍,从头到脚,点燃了自己,点燃生命的力量。她微笑着去上工,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显出再自然不过的自信。在这些异样的眼光之中,有一束来自冬来。两天没见念秋,再见她,竟是一个全新的她,他明显感到念秋脱胎换骨,身体和精神与从前大不相同。但他又明显感觉她筑起了一道屏障,他说不清这屏障是她的光芒,还是铠甲。冬来羞愧于自己的后知后觉与懦弱胆小,念秋显然超脱了世俗的束缚,找到了通往生命尊严的法门,而他却还在昨日的是非对错里纠缠不休苦苦挣扎……他当即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