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惨境
机舱里响起空乘的广播,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飞机即将抵达目的地。石玉靠着窗向外望去,机翼左右倾斜着开始下降,大片的云层在上下卷涌翻滚,被隐于其中的阳光染成了金色,大自然无心的创作总是如此美不胜收。
从海关出来后,石玉看一眼卡片上的地址,维勒班展览中心在巴黎北郊,离巴黎戴高乐机场不过十几分钟车程,酒店离得也不远,决定打车前往。
出租车司机是个标准的日耳曼中年人,一头微卷的金发,皮肤发红,一张脸和善而松弛,见石玉上车,热情地和她打招呼,“Bonjour。”石玉微笑着回复他,“Bonjour”。他接过她纸片上的地址,向酒店方向驶去。
车开得缓慢而平稳,窗外不停有高阔的古典风格建筑滑过,繁复的大理石雕花拥簇着热闹华丽的屋顶。石玉将车窗摁下来,微风轻轻拂动她的头发,她微眯缝起眼睛,闻到空气里带着一股陌生的清甜。
酒店在鲁瓦西昂,是一家法式风格浓郁的小型新酒店,有带玻璃屋顶的早餐室,每个房间还有一个单独的小阳台。石玉来到房间放下行李,阳台边白色的纱帘正被风吹着一下一下拂动着,雕花的铁栏杆将光照的阴影投射上来,像印的花儿。
她拉开纱帘走到阳台上,俯身向下看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又充满热情的城市,一个穿着红色短裙的少女露着长长的腿,身侧有少年正在递上甜筒。街对面一位穿着碎花套装的中年女士,怀里抱着一簇星星点点的雏菊。咖啡馆门口坐着一对闲散聊天的恋人,对望着相视一笑。
真美好啊,四处都是自在的快乐。
她作为一个城市的旁观者,受了这些景致的鼓舞,忍不住露出来笑意。少顷,正待回房间之时,突然看见远处似乎有几个是同胞的背影,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腿长脚长,走路的样子竟然颇有几分神似丁志明。石玉凝神看他,思绪飘回那个雨夜,那次见面还是夏季,现在已经秋天了,时间真是快如闪电。
联振这边,吴智从朱郁郁工位离开后,一脚油门就踩到了联振工厂。朱郁郁这个铁齿铜牙的嘴,真是早晚有一天把他气死。
透光石是石玉出国前的研发,只做了那一盏小灯,但这个在谈的透光石银河项目,显然在尺寸和造型上需要更大突破,他答应了明天要给设计公司回复,所以急着想要一个相对准确的结果。在工作对接上,吴智一向还是一个很靠谱的人。
抵达联振工厂,林厂长正在审视新的一批出货,指着切好的一张规格板对工人说,边角的打磨要再圆润一些,角度要保持一致。见吴智进门,林厂长迎过身,带他进到办公室里坐下。
吴智开门见山,“我有一个在谈的透光石项目,要用到石总上次研发的透光新技术,这个产品我们最大尺寸能够做到多大?”
林厂长问道:“你说的可是月光灯的透光技术?”
“对。将大理石切割到极限薄,先达到透光的效果,然后背面复合透明亚克力。”
林厂长略一沉吟,“切割倒是没问题,月光灯的切割就已经达到了极限薄,不过这个最大尺寸是取决于切割机器,目前最大只能做到保持大板尺寸不变,再大就做不到了。”
吴智从包里拿出项目图纸,指给林厂长看:“如果是这种造型,能否中间做一次切割,再无缝拼装呢?”
林厂长倾过身,二人仔细研究起项目数据来。
他们二人凝神探讨的时候,朱郁郁也刚踏下公交车,拿着送来给林厂长签字的资料抵达了工厂。
一进工厂,远远就看到吴智那辆尾号988的黑色小车停着,朱郁郁觉得他刚才一定是故意跑那么快,禁不住又在心中翻他一个白眼。
朱郁郁走进大门,照例先要在厂里走一圈,看看加工进度和机器运转情况。她慢慢走着,看着机器上有序地滚动着一块块漂亮的大理石面材,人果然是会改变的,这些小时候她并不喜欢的东西,却在她的成长中暗暗留下了刻度,现在看到它们,只会觉得自然与熟悉,它们已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慢慢向前走着,前方不远好像就是一台新到的机器,是自动连续对破机,听说可以提高一倍的切割效率。几个工人正围在那里,似乎在研究操作。远远地听到“轰”一声,机器似乎启动了,发出的轰鸣让地面同时细小震动。她继续迈步向前走着,同时听到传来一声巨大的惨叫。
吴智和林厂长正在埋头讨论更好的拼接方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他俩同时向窗外望去,见所有工人都在向加工区匆匆跑去,有人口中在疾呼:“快点快点,出事了出事了。”
林厂长身上冷汗一炸,立刻向门外跑去,吴智见状也紧紧跟在他身后。二人跑出办公室,一眼看到人群聚集的中心,便拔足快速朝那个方向奔去。
出事的地方正是来自这台新的自动连续对破机,其中一名工人因为不会操作,误提前按压到了启动,而另一名工人正在试图将石材固定在链条上,手还没来得及抽走,机器的刀头已经飞速压了下来。
刚刚步行到此的朱郁郁目睹了整个惨剧,她的耳朵嗡地一声轰鸣起来,心跳瞬间开始加倍速跳动,胸腔里仿佛有什么爆裂了。
她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吴智和林厂长赶到此地时,看到一侧是一名托着血肉模糊的手席地跪坐的工人,正在发出痛苦哀鸣,另外一侧是斜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朱郁郁,肇事的那名工人手足无措地站着。林厂长倒吸一口气,立刻安排一名工人拨打120叫救护车,又安排一名工人找一根布条先将伤手勒住,又令其他无关的工人赶紧散开。
林厂长扯着嗓子忙来忙去地指挥着,吴智一把薅住一旁的一名工人,大声喊道,“她是怎么回事?”工人回答,“她没怎么,应该只是吓到了。”
吴智也不多言,一个俯身,将朱郁郁了抱起来。她软塌塌地靠在他怀里,被他紧抱着几大步向厂房休息室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