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泄密
十月后的上海，还没有被将到的萧索调成灰色，整个城市是温柔的，渐渐卷起的叶子都被阳光铺成了金黄。
这种美好被一张贴在设计院的通告“啪”地打破了，红章在墙上格外耀目。
正值上班时分，设计院的员工们纷纷驻足，一时间都开始了窃窃私语。
通告的内容是，不久前设计院所做的设计方案被全盘泄露，而且在网络上被发现以数字文档的形式低价打包出售，因此内部要从头到尾彻查泄密源头。
这种泄密事件在设计院是绝不可碰的死罪，甲方专门派人找上门来质询，影响这么大，传出去对设计院的口碑也是个不小的冲击，所以设计院下了死命令，要彻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这个项目，是石玉负责的。
头发灰白的王院长环抱双臂站在办公室，听着综合管理部许经理的汇报：“这个设计方案才完成不久，公共盘的历史下载记录一共只有三次，一次是综管部用于历史项目归档；一次是商务部门用于更新PPT的项目案例；还有一次是石玉组的人核对C3房型的物料信息。这三次的下载都是合规的……”
“有其他泄露途径么？”
“理论上是没有的，内部归档的文件，下载后也需要内部编码才能打开，如果不是甲方那边自己出了问题，那就是这三次下载的问题。”
“石玉人呢？”
“她……今天请了事假，要不，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
王院长锁着眉，道：“你把这三次下载的打开情况再查一次。”
“好的。”许经理匆匆退下。
此刻的石玉，正在一边脱风衣，一边从包里掏出墨镜，挤在南方某个小城市的出站口等着打车。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叫沧北的小城市。
沧北这座城，无人关注它的历史，它只在设计业内人人皆知。因为这里的石材出奇便宜，同一个矿山出来的料，大的石材公司报价能到两千多一平方，而这里四到五百就可以拿下了。
石玉从上海一路颠簸奔赴沧北，并不是为了设计项目，而是有人点拨了她一个商机，想要拉她合伙搞一番事业。这个人叫任浪涛，颇有商业头脑，但在业内的口碑褒贬不一，推崇他的人视他为商业教父，也有人说他的成功是来源于手段了得。
石玉做了一下自我审视，发现自己的行业资源确实不少。她在设计圈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拿了不少的奖，很多项目甲方为了达到落地效果，非常愿意在材料上授权给她把关。石玉随便接一个酒店项目大理石用料就是两三万平方，里面有着极大的价格操作空间。
打车来到市中心后，她随走随看的逛了两个石材市场，很快发现这里的营商环境非常落后，是传统的拿料询价然后被带去看板。只要有客户，每一家商铺都是仓库，带客的价格普遍会高出来20元至30元，这就是带客的提成。这种心照不宣的规则，是落后城市算计蝇利的特点。
到了午饭时分，她走进一家看上去颇有年头的小店，点了一碟石磨肠粉。细腻嫩滑的肠衣，里面是猪肉蓉腌菜馅儿，一口下来香滑又扎实。忍不住随手拍照发了个朋友圈。有人留言询问这是哪里，有人问她吃的什么，石玉没做回复，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任浪涛”三个字。石玉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石玉，你怎么静悄悄跑去了沧北，都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陪同你呀。”
“不用的，我先过来看一看，只是熟悉一下线路。”
“那不行，态度我还是要摆明的，我明天上午开完会了飞过来陪你。”
“真不用了，我明天下午的机票回上海，后天要准备出差。”
“这样，我安排个工厂厂长明天陪你，他叫叶建斌，厂子叫正兴，是当地很有名的老厂了。”
石玉无法再做推辞，便道：“行，你把电话给我，我联系他。”
石玉在打车前往工厂的路上，看到沧北整座城市的风格都是陈旧的，四处都是灰蒙蒙的尘土，可能与到处都在加工石材有关，街头也不乏大量的手工艺人将石头雕刻成艺术品。石玉在出租车里望向街边，店铺一间间的闪过，雕刻的半成品们随意的压在档口的地上，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沉默着，也感受不到任何表达。
这个城市到底是个富有开发潜力的巨兽，还是徒有一具繁冗拖沓的病躯，石玉有点拿不准。
车子开过很多扑腾着小石子的路，碾压着留有车轮痕迹的杂草，终于抵达到了一片放眼望去四散座落着水泥厂房的片区。
几乎每一间厂房的大门都是四通八达开着的，石玉很容易就走进了其中一间。有工人打着哈欠在慢吞吞启动天车，也有工人在水花四溅的操作台平磨石材，还有工人在石材面板上刷胶填缝，每个人都凌乱着头发，穿着布满石浆的衣服在忙。但她还是引起了几位工人的侧目，他们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打量她。
石玉看到有一个非常大的区域，地面散乱的堆积着大量的零碎边角石料，有一块长条板支在地上，她一个没留神差点儿被绊倒。一个踉跄之后她赶紧稳住身体，身后却出现了一个粗壮大汉，手里夹着烟，对她呵斥道：“你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
石玉非常淡定：“我上海来的呀，过来巡查项目进度，你们的交货期都从来没按时过，一直延后，你是不是负责人，来跟我解释一下。”
大汉赶紧掐灭烟，“您是说哪个项目？最近确实人手不太够，对不住对不住。”
石玉说：“别说没用的，先带我看看加工情况。”
大汉毕恭毕敬的领着她向工厂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现在工人不好请，很多都离开沧北出去打工了，大理石加工程序又多，每个环节都要仔细做好，不然就会出现裂缝，我们也是想对客户负责，交出去的东西要对得起你们花的钱。”
石玉咳嗽一声道：“都哪些流程，我帮你看看哪里能精简一下。”
大汉说：“我们这既是苦力活儿也是精细活儿，石头从矿山拉下来先要大切，然后是晒板，天然的东西很多都是有瑕疵的，所以还要人工补孔，补孔完了是加筋、背网、上胶、磨光，一直到包装，前后一两个月时间是要的。”
石玉说：“你们用的什么胶，环保超标的我这儿可过不了。”
大汉点头哈腰：“我们这儿从来不用几块钱的胶，加工费为啥比小作坊贵，就是因为保证品质。您放心您放心……”
石玉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厂房，按区域划分的情况来看，这家工厂大概三千平米，不算大也不算小。
“你们一个月能做多少量？工期太慢的话，后面有大项目可不敢给你们做了。”
“能，多大的项目我们都能做！出货万把方绝对没问题，现在咱们合作的项目不也不小么，聊了半天还不知道您贵姓啊？”大汉听到敏感问题，好像有点警惕了起来。
石玉说：“我姓什么不重要，我是来巡查的。”
“那您这个项目的对接人是哪位，我等会儿把今天的情况跟他沟通沟通。”
石玉大脑快速运转，正要想辙看怎么接话，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石玉低头一看，正是许经理。
“石总监，你快点回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