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管到底
吴虹要来王利国的电话号码,用村口超市的公共电话拨了过去。王利国拿着座机电话,一听是姐姐娘家那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利国去找梅佳雯来接听,梅佳雯却说“就说我在忙,在这挺好,别让她老打电话,影响工作!谢谢舅。”
梅佳雯自从来到店里头,也跟着李平的辈分,喊王利国舅舅,之所以这么喊,除了别人听起来亲一些,像是家里人有个照应;还有就是作为亲戚,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帮忙”,也避免了别人举报王利国雇佣“童工”。王利国店里一直在招实习生,梅佳雯虽然年纪小,但是活不少干,吃的少,用的也顺手,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她走了。
王利国爽快地答应了梅佳雯,还承了梅佳雯的人情,他还在吴虹面前替梅佳雯美言了几句,什么都是熟人,让吴虹放心把孩子放这……吴虹看梅佳雯是这态度,飞得远自己也是没办法管得住,也就不再追问了。
对于梅佳雯来说,这是好不容易求王利国才得到的机会,她可不想因为吴虹的电话叨扰弄丢了。王利国在市区的老居民楼下开了两家美发店面,面积不大,但是却有两个店面,距离也不远,不知道还以为这老板是个大型连锁品牌的美发店,平日里生意不错,笼络了附近大部分人。
因梅佳雯的年纪不够,王利国本来坚决不答应梅佳雯留在店里,梅佳雯说她也是“舅舅”的亲侄女,是来“帮忙”的,有事她会自己负责,并信誓旦旦向王利国保证说自己一个月能给“美连社”带来至少三十个办卡客人,这才留下来。王利国看梅佳雯是个好苗子,说只要她能推销卡出去,也会给梅佳雯相应的提成,福利待遇和老员工一模一样。梅佳雯的吃住问题都解决了,这在她看来,接下来她可以不顾一切,全身心生扑到赚钱上面,这时候叫她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自从梅佳雯加入“美连社”,出于美发店的形象考虑,王利国一直想给梅佳雯脑袋后头的辫子拉直染烫了,梅佳雯发质好,脸盘子也不丑,不怎么化妆的五官也挺精致,但脑袋后头扎的一撮辫子总是不合时宜的土里土气。刚进店三天,王利国就提议给梅佳雯免费做头发,他会用最好的发剂,当是给店里起个广而告之的作用。
梅佳雯一口否决掉,梅佳雯还从来没有捣拾过头发,以前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见吴虹去染个洋气的酒红色,要是手头闲钱多,吴虹还能烫个大卷,一个头能让吴虹高兴整个春节。但是她并没有觉得很美,反而是洋气大卷和乡下农村的调性格格不入,所以梅佳雯对染烫这个事情十分的排斥,直接就拒绝了。
后来,梅佳雯去公园推介别人办卡时,更加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做了头发虽洋气,但是不接地气,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易打入公园人的“内部”。现在的梅佳雯总能凭借自己的淳朴劲儿先靠近公园锻炼、游玩的人,进而通过帮忙的形式帮人家的忙,再推销自己的卡,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窍门。
梅佳雯白天在理发店里忙活,晚上下班会一个人出来,美其名曰“逛街”。梅佳雯出来后把口罩一带,全然不顾周围是什么牛鬼蛇神,去翻起垃圾桶来,找可以卖的垃圾。反正市里没有人认识她,捡垃圾节约又环保,还能赚钱,对她来说是最没有成本且快捷的赚钱方式,一晚上十几块的收入让她愈发有干劲。
这天晚上,梅佳雯翻捡垃圾时,经过的秃头醉汉,迈着站不稳的步伐围着梅佳雯转圈,
边转边目不转睛盯着梅佳雯看,吓得她不敢抬头看,心跳也越来越快。醉汉越来越靠近梅佳雯,梅佳雯把装瓶子的编织袋抱在胸前,醉汉一把夺扔在地上,袋子里的瓶子等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醉汉伸出充满酒精味的手准备去摸梅佳雯的脸。梅佳雯像个受惊的小猫,连连退缩。此时拐角路灯处跑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帮梅佳雯解围。
醉汉最终在大爷的恐吓中悻悻离去,此时梅佳雯才发现脸颊湿湿的泪水。这是她来到大城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竟一时不知所措。那一瞬间,她彻彻底底感受到什么叫做惶恐无助。梅佳雯瑟瑟发抖地蹲在一米多高的黑色垃圾桶旁,还好有面前这位大爷出现,不是他披着一身绿色的洗了发白的老中山军装外套,怕是自己早吓破了胆子。
大爷蹲在地上,把洒落在地上的塑料瓶一个个捡起来,重新装进编织袋里。
“孩子没事吧?”大爷边观察着梅佳雯边小心翼翼地发问。
梅佳雯失神地摇了摇头。
“这么晚还出来勤工俭学,明天不上课?”李春试探地问道。
梅佳雯没有回应,抹了下眼角的泪水。
“不上学了。”看梅佳雯不说话,李春观察后再次发问。
梅佳雯从地上站起来,点了点头。梅佳雯的点头,证实了他的担忧成真,不禁心里揪了一下。
“为什么不读?……”
“谢谢大爷,我得赶紧走了。”梅佳雯礼貌性地回复了李春,怕自己打工的事暴露,抓起地上的编织袋,抽了下鼻涕,一溜烟儿跑开,清癯的身影消逝在大都市的霓虹中。
大爷却伫立在原地思考良久,直到手中点燃的烟烫到自己,才恍然惊醒。大爷叫李春,自打他从部队退休后,就一直到处寻找那些“失学女童”,尤其是偏远山区,他以个人名义早已资助过上千名学生入学,在他看来,女童的教育问题是真正的“三代”的问题,她们迟早要成为母亲,身负教育下一代的职责,发展女童教育,是提高当代女童素质,更是造福子孙后代。与其说教育孩子从娃娃抓起,不如说从“娃娃的妈妈”抓起。现在国家有政策要创办一个救助贫困失学女童重返校园的“春蕾计划”教育工程,他主动请缨,试着创办了一期。因为项目还在发展初期,一切都在尝试中,令他没想到的是,辍学女童竟然出现在自家门口了。
他方才问梅佳雯的问题,就像问每一个春蕾女童一样,每每听到女童们说“因为家里穷不能读书”,他总觉得不是滋味。他知道他的力量有限,能解决的只是这个社会某个小小角落女童失学的问题。但是他想,哪怕他负责的狭小的领域,再也见不到诸如此类的辍学问题,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但刚刚,就在家门口,还是出现了。像是对他曾经所做的一切的否定,他在自责,他在审问自己,这种自责以烟蒂烫到自己时结束。
这个女孩,他要找到。别的地方的事情,或许他管不到,但家门口的事情,他要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