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醉酒

一慢二快,三更锣响。

壶中酒尽,桌上菜凉,亭内少年们方才尽兴离场。

或是见这一场秋雨未停,又或是亲人的久别重逢,扶桑一家在姑母贴心而又热情的安排下,今夜就在王府别院里留宿了。

“三少爷,八少爷,九小姐”一名王府小厮追上了刚从仰止亭散场朝内院迈步的扶桑几人,屈身行礼:“四老爷今晚许是见到王爷高兴了些,聊得太尽兴,贪杯多喝了几杯,此刻还在膳厅等着三少爷过去。”

扶桑见小厮面露难色,便知道自己的阿爹今夜肯定是又借酒撒泼了。

他们兄妹几人的阿爹,论做父亲哪儿哪儿都好。但就是这酒后的品行是真的不太好,每次喝上头倔脾气就发作,必然要让三哥去伺候一番,换做谁都不行。

见孟玄英抬脚着急要走,扶桑一把拉住他的手:“三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阿爹!”

她正愁没有机会问问今天前厅的事,姑父他们都讲了些什么,还有为何李离也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不同身份相当的姑父他们一起,却与世子他们这样的晚辈混到一块儿。

孟应钟本也想跟着去,但是他今晚兴致不佳,用餐时众人的焦点都在自家九妹身上,全然忽略了他这个孟家八少爷,再看此时三哥牵着扶桑的手,并没有要带他的意思。

他重重地甩了一下衣袖,故作深沉道:“三哥,小九你们去看阿爹吧,我要去看看阿娘和姐姐,也不知道她们今晚和姑母都聊了些什么?也不知吃的可都还习惯?”

语毕,孟应钟不再理会二人,利索地一个转身,同着引路的婢子,大步朝着内院走去。

虽然孟应钟的语气全然不在意,却充满了一股子酸气,显示着他今夜被冷落的不悦。

在昏暗的走廊与他背道而驰的扶桑还是留意到,孟应钟一步三回头的鬼祟动作。

果然不管如何假作老成,孩子终归是孩子,那些幼稚的行为,还是掩饰不了。

扶桑内心感叹道,自家八哥还真是可爱!以后可得多找点有趣的事,陪他多玩一些才是!

如今这个家里,也只有八哥算得上真正的小孩,还能保留着那一颗稚嫩的心,她想要好好地替他守护好。

虽然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经过一世,扶桑知道,身为男儿长大后的孟应钟,志在庙堂之上!

扶桑和孟应钟在前院的膳厅见到自己父亲时,几位大人物已经离开,父亲已然全身瘫软如泥地趴伏在桌上,厅内的小厮和婢子都无所适从地,在孟家四老爷的跟前伺候着。

扶桑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孟冬听到自家儿子的声音,这才愿意离开,且尝试着自己起身。

孟玄英和王府内的小厮几人,好不容易把父亲搀扶到厢房里的雕花木**躺好,一番擦洗后,才打发了小厮,关上门,兄妹俩这才得了空,有说话的机会。

“小九,果真如你所说!今日跟着爹爹进前院,见着的真是江巡抚和沈家老爷,你不知道我进屋后,都不知道自己的腿该往哪儿放了。阿爹就更别提了,江巡抚问他问题,他额头的头发都被冷汗浸湿了,我还从未见过阿爹有这么慌张的时刻!”

孟玄英的表情此时有些兴奋,但是又混杂着一些后怕:“姑父和我幼时记忆中有些不大一样,从前总觉着他很威严,可今日一见,他主动问起我的功课,还问我什么时候去参加科举,讲话时的语气也是一团和气……”

听出了孟玄英的激动之情,扶桑不免叮嘱几句:“三哥,以后你还有很多这样的机会,见到这些通天的人物,你一定要把持好自己的心态,切莫心生胆怯,更不能心浮气躁,以后咱们家还得靠你。”

扶桑转头看了看**鼾声如雷的父亲,有些胸闷,如果父亲能够让他们依靠,她又何尝愿意让三哥陪着她去冒这样的险!

停顿片刻,扶桑再继续说道:“你看阿爹,今日这样的场合,他竟然喝得烂醉如泥!你不是讲他才进去时还很慌张吗?你看看他现在这般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同桌饮酒,他都能喝得如此不成体态,我们还能指望他什么?”

“三哥,日后你若行走官场,每一步都要谨慎小心,每一句话都要深思之后再讲,如果不知该如何应答,宁可装傻充愣,也不要多说错说。”

扶桑沉沉叹气,继而哀道:“阿爹这个样子,我们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三哥,你可看出或者从姑父他们口中听出了什么他们今日让阿爹来,是何意?”

孟玄英的眸色一亮:“今日我和爹爹走进堂内,姑父就有意无意地多次向江巡抚提起要多多照顾阿爹。”

“我想姑父这是有意而为,并非碰巧把大家聚在一起,阿爹这样的身份,若是平时怎么也没有机会和巡抚大人坐在一起饮酒,何况还有一个沈老爷。”

扶桑感叹道:“是啊,说到底这个孟家,也只有姑母姑父把我们这一房看作是亲人,祖父祖母从来就不对我们抱有希望,更别提两位伯伯了……”

扶桑又回想起前世,那些孟家不堪的过往,胸中的烦闷更甚。不过这一世她回来了,必没有再让他们欺负的道理。

“姑父这是有意提携父亲,一个江巡抚是现在蜀州官职最高的官员,一个沈老爷是蜀州最有钱的主,若换作平时,父亲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谈何坐下来同桌吃饭?”

孟冬的鼾声在屋内环绕,一声盖过一声,兄妹俩相视一叹。

扶桑问:“姑父可还有谈到其他的什么事?譬如为何会来锦官城?”

孟玄英回想片刻道:“他们谈了朝堂之事,但也未详谈。姑父只是说想离是非之地远些,不想搅进泥潭。没谈多大一会儿,离王爷就来了,他们就和离王爷寒暄片刻,之后他们说起了太子殿下的事,离王爷觉得甚是无趣,便把我和世子带到了仰止亭。”

提到李离,扶桑的内心又充满疑惑,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哥,你怎么看离王?”

“就是一闲散王爷,不谙世事,不问朝堂,乐得自在。你看他今日和沈家五少爷那般逗趣,就知道平日里也应是如此。”

可扶桑内心却不太认同孟玄英的看法,李离真的是不谙世事吗?不问朝堂?

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何会在众人提到太子后就离场?

李离如若真是真觉得无趣也就罢了!

如果他是为了让旁人觉得他不在意,那就证明这个李离可比众人看到的,城府要深上许多!

皇帝对大臣的猜忌最多是功高盖主,而对自己亲兄弟的疑心却更重,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没有谁比谁天生高贵,故而谁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坐在那把椅子上。

所以自古以来,为了那把椅子,为了拥有不可撼动的对天下的生杀大权,皇室之中,杀兄弑父的例子不计其数。

李离的这一步如若是退,可以减弱皇帝的警惕,暂时为自己赢得喘息。

而这一切又都是暂时的,他的存在本就是皇帝心中最大的忌惮,这种忌惮高于对功臣,对皇子。

所以,上一世李离是否就因这些,才会不得善终?

面对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的皇帝,不仅天下臣民苦于朝堂之乱,皇室宗亲又何尝可以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