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高栋在专案组的会议上讲了前一天的发现,分析出涉案的有另一辆别克车,怀疑这案子另有隐情,很可能还有另一名同伙。

对于案件突然间的转折,诸人的态度各有不同,不过大多数人都赞成高栋继续把案子查下去、查清楚,毕竟都是搞刑侦工作的,都希望办的案子是铁案,将来不会出问题。马党培和李卫平知道,继续查下去,时间拖多久就不好说了,虽情感上不太愿意接受,但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不查,只好配合。

张一昂一大早就带人开车上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服务区,再次来到这家汽修店。

由于他们穿着醒目的警服,并且一个星期前刚来过,修理工一眼就认出他们了,客气地上前打招呼:“警察同志,有什么能帮忙的?”

张一昂道:“上回你说的1月9号傍晚停在你们店的蓝色别克商务车,有记录吗?”

“维修都有记录的。”

张一昂放心了:“好,麻烦把记录给我们看下。”

修理工拿来了维修本,翻到那一页,指给他们看:“就是这个,车牌是浙BXXXXX,维修项目是清洗油箱。”

张一昂朝他们店看了一圈,皱眉道:“你们店里没有监控吗?”

“一直没装啊。”

张一昂有些失望,道:“还记不记得来修这车的人长什么样?”

修理工谨慎地问:“是……是有什么事吗?”

张一昂故意吓唬他们一下,道:“那辆车涉嫌一起重大犯罪,我们正在对它进行调查,你要把能回忆起来的情况都明明白白告诉我们。”

“啊,这么严重……”那人显然被警察的三言两语唬住了,皱着眉赶忙回忆,“那辆车好像……好像没什么特别,车上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啊……”

“不管车上,我们主要是问那人长什么样。”

“他……大概三十多岁,胡子很多,络腮胡,戴一副眼镜,穿着……衣服什么颜色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感觉应该是挺休闲的装扮,对了,他还戴了顶毛线帽,像球星一样,把帽子拉到耳朵处。唔……哦,还有,虽然他帽子拉得很低,但我记得……哦,那时我蹲下去检查汽车,那人也蹲下来跟着我看,我站起身时撞到了那人的头,把他的帽子撞斜过去了,他的耳朵……对,站在这边看,对,是左耳,左耳下面长了个肉瘤,半个肉瘤露出帽子了,像个小耳朵,这点印象挺深的,其他……”

他还在拼命回忆,张一昂已经瞪直了眼睛。

左耳下面有个肉瘤,那……不可能……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是李卫平呢?

一定是其他人耳朵下也长了个肉瘤,长肉瘤的又不止李卫平一个。

李卫平没有胡子,更不是络腮胡。

他心里急忙否定着,尽管他知道贴胡子伪装是很轻松的事。

修理工看着他急剧变化的表情,还以为说错什么话了,急忙闭上嘴,胆怯地望着他们。

张一昂马上收敛了情绪,又问了他各项相关事宜,随后带着手下离开。

如果真凶是李卫平,那事情就太大了,没弄明白前千万不能瞎猜忌。他谨慎地嘱咐手下,今天的调查不要告诉任何人。

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张一昂才来到高栋的办公室。高栋急忙问:“你不是早上六点就出发了吗,怎么弄到现在?路上堵车了?”

张一昂摇摇头,谨慎道:“服务区的调查做完,我又回来核实了下相关情况,再来汇报。”

高栋不耐烦道:“好,快说吧。那辆蓝色别克信息查到了吗?”

“查了,车牌号是假的,这个号牌对应的车是辆大众,那辆大众也是白象县的车。”

高栋道:“大众车的车主查过了吗?”

“那人登记的是个私营业主,我打电话过去问情况,还没等我说完,他就叫起来,问我那个号牌是不是又违章扣分了。他说他被不法分子害死了,他这车去年收到多张罚单,他去交警队申诉,来回跑了多趟,才还他清白,说他的车辆被人套牌了。后来没多久,他行驶在县城路上时,突然看到前面有辆大众车非常眼熟,仔细一看,前面那辆车不但车型跟自己的一样,号牌也和他自己此刻所开的车一模一样,他马上加速冲上去拦车,因为气愤对方套他车牌,害他来回折腾多次,就和对方车主打了起来。最后警察到了,把套牌的家伙和套牌车押回交警队了。我又问他套牌的人的信息,他说具体名字记不得了,派出所当时报了案,有登记。”

“问过派出所了吗?”

“打电话问了,派出所翻出当时的报案卷宗,给了我那人的信息。我打电话过去问,那人说当初是一时抱着侥幸心理,套了别人的车牌,免得违章扣分,交警把他查处后,车辆扣了半个月,交了两千块罚款,又因打架拘留了一天,他再也没这么干了,说不信我们可以过去查。我问他号牌是谁做的,他说跟网上制假车牌的人联系的,报给对方需要的号牌,到时会送货上门,花了三百块。我问他假车牌去哪儿了,他说被交警收走了。”

高栋有点失望地吐口气:“既然被交警收走了,那么蓝色别克的假车牌跟大众车的没关系了。这条线又断了。对了,汽修店有监控吗?有监控的话应该能拍到把蓝色别克留在店里的人的长相。”

张一昂低着头回答:“没有监控,我们问了修理工是否还能回忆起那人的长相。他回忆不出具体的五官外貌,说印象里那人大概三十多岁,络腮胡,戴了副眼镜,穿着挺休闲的,戴了顶毛线帽,把帽子一直拉到耳朵下。”

高栋点点头:“虽然外貌描述比较模糊,但根据这个描述,查当天下午开进服务区的蓝色别克车的驾驶员长相,应该能锁定出几个相似的。”随即他又摇摇头,道,“就怕什么帽子、眼镜、胡子这些都是伪装的,他开车时不是这个装扮,就麻烦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你先把李卫平叫来,我让他们先按这个条件筛选一下。”

“老大,等一下。”张一昂欲言又止。

高栋奇怪道:“怎么了,等什么?”

张一昂抿抿嘴,还是道:“有个情况但愿是我想多了,修理工说那人虽然戴着毛线帽,帽子拉到耳朵下面,但是他印象很深的一点是,他那时不小心撞了下那人的头,那人帽子被撞斜了,左耳下面部分露出来,那里……那里长了个肉瘤。”

“哦,这算比较大的特征了。等等,肉瘤?肉瘤!”咯噔,高栋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隔半晌,才呢喃道:“你是说……李卫平?”

张一昂低着头,神情尴尬地道:“应该不会的,左耳下长肉瘤的总不止李卫平一个。”

高栋沉着气问:“你给修理工看了李卫平照片了吗?”

“我偷偷让手下从内网上找了张照片,发到我手机上,给修理工看了。他说间隔时间太久,他对五官确实没印象了,并且来的那人戴眼镜,有络腮胡,照片上是没有的,他没法儿判断。”

高栋缓缓点头,随即慢慢坐回椅子上,心中布满阴云。虽说左耳下长肉瘤的全天下总不止李卫平一个,可是他所见过的人里,还真就只有李卫平这一个。

如果真是他,这……这就麻烦了。

他心里极力希望不是李卫平,李卫平是他的人,是他很看好的一名下属,他一向觉得李卫平的能力是所有下属里最强的。他和李卫平也有多年的深厚交情,工作时是下属,更多时候当朋友。

而且,李卫平是他的学弟。李卫平跟高栋都是浙大心理系毕业的,李卫平比高栋小了五届。工作上同门师兄弟本就特别容易有亲近感,从李卫平刚开始当警察,高栋私心上就对他多几分重视。

如果是他……这个结果,高栋不仅仅是不愿去想,根本是不敢想。

张一昂看着高栋变化着的表情,低声谨慎道:“我刚才问了县局的人,他们说交警收走的东西一般都交到了县局,假车牌之类的东西也是堆在县局的仓库。”

高栋重新抬起头,把情绪完全掩盖,道:“你去过仓库了吗?”

“还没有,我先来向你汇报这些情况。”

高栋紧咬嘴唇,神色木然,过了很久,才道:“好,你跟我一起去仓库看看那块假车牌还在不在。”

高栋默然站起身,他清楚,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他心中祈求,答案千万不要是李卫平。

可是他忍不住地担心,万一假车牌没在仓库里,那说明了什么?说明真凶是从县公安局仓库里拿了犯罪工具。县公安局的仓库有几个能进得去?如果是那样,答案就很明显了。

他默不作声,带着张一昂一起来到后勤处,叫后勤处的许主任拿上钥匙,带他们去仓库。边走边问:“仓库钥匙平时都是谁保管的?”

那名文职警察许主任认真地回答:“一般是我们后勤管的,局长和其他几位副局长也都有钥匙。”

李卫平也有钥匙。高栋心中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从仓库拿东西要做登记吗?”

许主任笑了笑,道:“用不着吧,仓库里没什么重要东西,都是些收缴上来的管制刀具啊,假发票啊之类的。像犯罪中重要的物证,还有毒品、假钞什么的,放在专门的保管室,那些东西的进出我们都严格管理,需要登记,领导放心好了。”

高栋点点头,又问:“收上来的假车牌是不是放在仓库里?”

“我想想,对,仓库里是堆了些假车牌。领导,您需要什么我去拿就是了,不用您亲自跑一趟。”

高栋和善地笑了笑,敷衍道:“没事,我就去随便看下,找点东西。”

许主任也是个聪明人,听他这么说,明白话里的意思就是没必要告诉他,他也不再多问,带他们来到仓库门前,打开库门。

进去是几排架子,架子上堆了些管制刀具,还有些棍棒之类的玩意儿,肯定是从社会的打架案中收上来的,架子后甚至放了几把梯子、脚手架和油漆,应该是他们县局办公室装修用剩放那儿的,因为警察不可能把别人家的梯子当非法物品收上来。

最里面的角落里有几个大木箱,有个箱子里装了许多假发票,还有彩票,估计都是从骗子团伙那儿收来的。高栋看了一圈,看到其中一个箱子里叠了几十块车牌。这些东西上大都盖着灰尘,说明长时间没被人碰过。

高栋看了眼张一昂,示意他去翻一下,顺便问许主任:“这些车牌都是交警拿过来的?”

“嗯,是的,有些是历次执法时扣下的,有些是从假车牌制作团伙那里收缴来的。”

张一昂把这些车牌都拿出来,一块块地看,没多久,他就拿起其中一块,脸上露着欣喜,道:“老大,就是这个车牌,车牌还在。”

高栋看到车牌脏兮兮的,看来也是堆在这里很久了,顿时大松了口气,幸好还在,幸好还在,看来不是李卫平。

看来蓝色别克车套的假车牌跟这块假车牌一样,只是个巧合。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两块假车牌的号码都一样,这也太巧合了吧?

可是仔细看这块车牌,脏兮兮的,和其他车牌差不多,不像最近被人拿去用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