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心性

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瞬间黑云压城,“咔擦”一声惊雷劈下,大雨瓢泼而至。

李大人已经不与许宏章再多言,转过身,问向工部的吕大人:“备用试题安排得如何了?一炷香后是否可以开考?”

事关重大,吕大人早已经大汗淋漓,战战兢兢道:“回大人的话,备用试题和正式试题一同搭建,昨日夜间已复查三遍,万无一失,随时可以开考。”

得到了这个确切的回复,李大人方稍稍松了口气。

“咔嚓”又一声惊雷,震得侧厅的门窗俱在抖动,与此同时,院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列红衣卫队披着大雨目中无人地从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肤白俊朗,目光清冷,手里按着峨眉刺,步伐飞快,行动如风。

此人正是红衣内卫少阁领,亦是被符羽深疑为西梁暗探的皇帝亲信莫少言,此番他奉命暗中监督尚方书院青州站的考试,调查西梁暗探。

红衣内卫,也称影子内卫,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奉诏行事,侦伺一切官民。

此时现身,也是迫不得已。

此行,对他来说,青州便是龙潭虎穴,如果他真的是西梁暗探,这里很可能会是他的夺命之地。

李大人转过身,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了来人那一身红衣长袍时,神色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凛。

莫少言走到李大人面前驻足站立,目光锐利,仿佛两道冷光直逼人心,声线平直毫无感情地问道:“考题泄密现已确认了?”

“确认了!”李大人双手呈上字条。

莫少言接过去,扫了一眼,无需再多问话,便道:“作为主考官,你已是罪人之身,奉上谕。”

李大人当下跪倒,其余的几位考官也都纷纷跪下。

莫少言道:“眼下考试尚未结束,望你等以戴罪之身主持完本场考试,待考试结束之后,押解京城。可听清楚了?”

“下官明白。”众人齐声。

莫少言换了个口气:“以后的事不要多想,望诸位安心主持本场考试,不可再出差错。”

“咔嚓嚓”惊雷声再次响起,闪电照在莫少言的脸上,越发显得肃杀逼人。

门外的雨势在一阵泼洒之后,渐渐停了。

狂风暴雨过后,青州书院落满了一地的枯枝败叶,一列差役们步伐整齐地跑了过去,一个个神色紧张。

备用考题的考场,在青州书院后院的狮林院内,院子已经被包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狮林院是青州巨商胡万三捐建,仿的是江南园林。

园中尤以一处黄石假山最为有名,此处石头偏红,号称“小赤壁”,园内假山连着假山,群峰起伏,奇峰怪石,采用迷宫式作法,假山群共有九条路线,二十个洞口,迂回曲折,回环起伏。

经工部改造之后,形成了一百二十七个洞,洞里设有六道门,十二道门不等,打开一道门,便是不同的路径,是迷宫连着迷宫,只有一条是正确路径,通往最中心的密室,密室内放着通关令牌,考生进入密室之后取到通关令牌,按照走出迷宫的先后顺序排列名次。

按照考试要求,二十名考生抽完签之后,站到对应的洞口,时辰一到,钟罄声一响,同时出发。

江川取好了一号令牌,往假山处的考区走去。

排在江川的后面是符羽,那守签官是礼部一名姓赵的官员,还没等符羽到跟前,早已经屁股离开了板凳,双手捧着签筒姿态谦卑地放到他面前,小声道,“烦劳您大驾,亲自挑一支。”

这份殷勤,有点明目张胆。

符羽靠近了他,小声问:“前面那位考生抽的是几号?”

赵大人同样的小声:“一号签。”

符羽便直起了腰,拍了拍赵大人的肩膀:“赵大人,坐。”

赵大人诚惶诚恐地坐下。

符羽:“赵大人,你看我能不能抽个二号签?”

他一边说一边拿过签筒用力晃了晃,只听签筒‘啪’一声,从手里滑落,签筒里蹦出了七八支签落在地上。

赵大人吓得一哆嗦,赶忙起身跑过去弯腰拾起,将签放回签筒内,重新想要递给符羽时,就见符羽一伸手,按在了签筒上。

赵大人抬头,发现符羽正冲着自己笑:“大人,我刚刚摇出来的是哪支签牌来着?”

赵大人一听就懂了,当即将手放在签筒里拨了拨,找出一支签牌递了过去,装模作样地道,“学子符羽,摇出来的是二号签。”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明目张胆地问守签官要号牌,而且对方还真就给了。

考生们嘤嘤嗡嗡的不服,赵大人却面色安然,置若罔闻。

符羽将签牌往往耳后一夹,在考生一片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朝二号洞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走高声说道:“这不是巧了嘛,江兄。”

江川没说话,神情肃然地转过身,冲着符羽微微颔了颔首,态度谦和礼貌不卑不亢。

符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故意大声道:“还是江兄不同凡响,不像有些人遇到一点事情就嘤嘤嗡嗡。对了,江兄,你猜猜,这场考试你和我谁会最先拿到令牌?”

“考场瞬息万变,很难猜测。”

江川保持着谨慎,他知道符羽要了个二号签牌过来找他,必定不简单。

符羽已经走到了近前,突然平缓了声线,“今天的事多亏了江兄帮忙。”

江川:“尊驾说的是哪件事?”

符羽:“考场泄题一事,如果不是江兄,那张字条到不了我手上。”

江川浅浅一笑:“尊驾怕是误会了,尊驾神通广大,对考场上的事定是早有把握,才先发制人,而在下只是早上在考场门口听官差提了一嘴,当时只道是他道听途说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适才尊驾替我解围一事,在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到这里,符羽神态严峻了起来,“江兄,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瞒你,字条是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的,有些人太不像话了!尚方书院首次选拔,从贤王爷到六部上下,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公开在黑市叫卖试题答案,将朝廷的贪腐渗透到了考试之中,全然不把尚方书院的公平取士放在眼里。”

江川一时没想到符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与自己,便没有立即接话,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板,等他再抬头时,已经将该说的话斟酌好了:“尚方书院的公平取士让寒门学子有了出头之日,可以残酷,但必须公平,这点不能乱,乱了,读书的人的心也就乱了。尊驾今日此举功德无量,既是为了青州学子,更是为了大瑨的学子,有了这件事,从此尊驾在读书人的心中,便立了标杆有了威信。”

符羽眼眸一禀,平时只知他聪明孱弱少言寡语,如今才知他对朝政人心也颇有见解,既然如此,任何多余的话都不必说了:“江兄,开考之后,你我一同进退拿到令牌如何?”

江川不语。

符羽便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胡长坚走了过来。

胡长坚抽到的是三号签牌,走过来时,恰好听到这句话,撇撇嘴,自言自语却又生怕旁人听不到,愤愤地道:“某些关系户,抽签耍滑也就罢了,还公然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抄袭,真是可耻可恶。”

符羽见这小子两腮上的巴掌印红肿着,觉得好笑,却不说话。

胡长坚误以为他是忌惮了,声音便又高了一些,阴阳怪气地道:“也不知那张字条是从哪来的?自以为上交了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此番试题泄露,按我大瑨律令,所有相关人员要交由三法司会审,别最后查出来,字条就是他自己的,那可就离大谱了,到那时,就算他背后的人手段再高明,三法司会审时,也少不了要被大刑伺候,打他个皮开肉绽,皮破肉烂,体无完肤,搞不好,还要问个斩立决。”

符羽跟着皮里阳秋的笑笑,懒得与他废话。

胡长坚以为是抓住了把柄,越发得意忘形:“果然叫我说对了,字条你和江川各有一份对不对?没准坊间传言说每次考试都有答案的人,就是你们两个。”

符羽伸手掏了掏耳朵,转过头故意跟江川调侃道:“欸,江兄,你听见没有?考场周围怎么会有狗叫?”

江川不语。

符羽:“早年我在乡下的时候,就经常会遇到一种土狗,你越不理它它越嘚瑟,它想咬你,但它又不敢咬你,它又偏偏过来找你,冲着你上蹿下跳龇牙咧嘴。”

他一边讲一边比画,把胡长坚气得差点吐血,急赤白脸道:“我呸,你才狗呢,你们全家都是狗,你是真的狗。”

符羽继续冲着江川调侃:“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还有这声音,像不像狗叫?不不,错了,这是狗在放屁,哈哈哈哈。”

胡长坚气得七窍生烟。

江川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到底是少年心性,难得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

便在此时,开考的钟罄声响起,二十个洞门同时自行开启,江川身形一晃如闪电般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