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肯不肯
陈政绕过书桌,手起巴掌落,抡在陈崇州的左脸。
头一回,他亲自动手。
烟没咬住,掉了。
陈崇州重新点燃一支,清清冷冷的痞相,斜叼在嘴角,“打也打了,我继续谈我的。”
陈政瞧他这副模样,“你挑衅吗。”
“不敢。”
他垂眸,鼻孔喷出一缕烟,脸上无波无澜。
“你哪里不敢,你比你大哥张狂得多。”陈政坐下,“你不是傲气吗?竟然捡他沾过的女人。”
陈崇州说,“她不是他女人。”
“你大哥求我,想要她。”
“他想要,是他的事,您别算沈桢头上。”
陈政打开台灯,突如其来的白光,刺激得陈崇州一偏头。
“多久了。”
他缓过劲,声音不高不低,“比陈渊认识她久。”
陈政没想到,陈渊也如此不清醒。
兄弟之间抢女人,被万喜喜捉个正着,简直荒唐。
那姓沈的,属实算不上出挑,要脸蛋,大把强过她的,没家世,还离过婚。
这点,陈政无论如何,容不下她。
他让陈渊结了婚养在外头,其实,当个情人,她也不配。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烟雾里,陈崇州视线飘忽不定,“您要了两个女人,一妻一妾和平共处,我要一个不行?”
陈政反手一甩,桌上文件统统扫落,“你二公子的尊荣,是陈家给你!”
他神色寡淡到极点,“我不在乎这份尊荣,要不,我还您?”
陈政面色铁青,“混账,滚!”
从书房出来,何佩瑜站在门口,端着一杯热牛奶,正要送进去。
陈崇州侧身让路,她没动,“为什么和你父亲吵。”
他倚着一堵墙,没言语。
“倪影最近没来。”
“分手了。”
“是谁。”
他抿唇,“您也干涉我?”
“是不是陈渊的女人。”
陈崇州皱了下眉,“她没跟过他。”
何佩瑜一听,没否认,还极力开脱,顿时了然,“陈崇州,我看你是疯了。江蓉巴不得抓你把柄,踢你出局,你自己送上门!”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谈恋爱,玩一玩她,我不干涉你。”
陈崇州眉头皱得更紧,“没玩。”
这显然,是动真格了。
何佩瑜自己生养的儿子,她自然了解,陈崇州不想和那个女人断,倘若管得太死,他保不齐玩一出绝的。
十年八载不露面,全当,没这儿子。
要是他想断,强行拴在一起,也没用。
冷暴力,碰都不碰。
他不像陈渊,扛着诸多的束缚,压抑久了,叛逆一次。
陈崇州野性难驯,骨子里凉薄,斯文的皮囊之下藏着极端。
没挡他的道儿,母慈子孝,霁月光风,只要挡着他了,六亲不认,阴狠毒辣。
自小嚣张散漫惯了,如今三十好几的年纪,再磋磨他的性子,也晚了,根本拗不过他。
何佩瑜问,“你打算结婚?”
陈崇州衔着烟,过堂风吹得火苗忽明忽暗,“太早,没那想法。”
她稍微松口气,推门进书房,陈政枕着椅背,在养神。
何佩瑜撂下杯子,扑到他怀里,陈政立马惊醒,搂住她,“还没睡?”
她红着眼眶,“我无名无分,我认命,能在你身边,我别无所求。就算哪天你厌倦我年老色衰,我落个坏下场,也不怨你。可我怕崇州,惹你恼火。”
这话,软刀子杀人,最戳陈政的心窝。
他叹息,“我打了老二一巴掌,倒勾起你伤心了。”
何佩瑜的眼泪掉得恰到好处,“儿子心里恨我们。”
陈政闭上眼,“佩瑜,是我的错,我亏欠你们娘俩。”
当晚,陈崇州留宿在老宅。
何佩瑜也住下了,装模作样不许陈政进房,哄他去江蓉的屋里。
到底是正经原配,这面子,必须顾忌。
况且,老宅是江蓉的地盘,在她眼皮底下,公然霸占着陈政,纯属打她脸。
不过何佩瑜有自信,驾驭得住男人心,区区一晚,江蓉也扭转不了乾坤。
最后,陈政哪都没去,独自在书房睡了,何佩瑜听到关门的动静,笑得十分得意。
打江蓉脸,不能她打,要陈政打,打得才难堪,才有滋味。
后半夜,院子内驶入一辆车,陈渊匆匆走进客厅,紧接着,书房便吵起来。
他态度坚决,要么,退婚,要么,回港。
一旦回到香港,相当于放弃了内地的富诚集团,而富诚,掌控着陈家70%的财富,这块肥肉,是江蓉与何佩瑜两房势力争斗的根源。
象征着,继承人的归属。
陈政以为,陈渊谨慎稳重,顾大局,没成想,他糊涂至此。
一失手,滚烫的茶杯砸在他身上,顷刻,烫出燎泡。
眼瞧没法收场,佣人赶紧请来江蓉,她跪在陈渊跟前,百般哀求无果,直接割了腕,伤口血流一地,险些保不住这条命。
硬生生的,把他逼上绝路。
陈渊立在病床前,才几日,瘦脱了相,那双深海一样幽邃的眼睛,晦暗得没了光。
他只说一句,“您这是,拿命逼我。”
江蓉疼得说不出话,默默流泪。
她明白,逼得他太狠了。
要怪,就怪他的命,生在吃人不吐核的深宅大院。
那头,订婚的消息传到万家,万喜喜很不高兴,“是陈渊的意思?不结婚了?”
万宥良也极为不满,可没办法,陈渊虽然温和儒雅,在商场却是铁腕果断,擅杀,擅斗。
他不同意领证,要交往一阵再看,只答应先订婚。而陈政似乎也遇到难题了,不得已让了步,证明这桩婚事,暂时没有缓和的余地。
万宥良的表情不好看,“喜喜,陈渊外面的女人,是你的威胁。”
万喜喜当然清楚,他刻意拖延婚期,明显为姓沈的,不愿意被丈夫的身份捆绑,堵死回头路。
不过,订了婚,有名正言顺的关系,她处理那些看不顺眼的莺莺燕燕,更有底气资本。
万喜喜阴着脸,撕碎花瓶里的玫瑰,“她威胁不了我,我是陈渊的未婚妻,她算什么东西。”
***
沈桢再次见到陈渊,是8月末,在市人民医院14楼病房。
他靠着敞开的窗户,背对她抽烟。
英挺的轮廓单薄了一圈,乍一看,形销骨立。
好在,他个子高,骨架也宽阔,不至于太虚弱。
沈桢走过去,“陈渊...”
他脊背一僵,扭头,眼窝本就深,现下,更深了不少。
陈渊掐了烟,向她走来,又意识到什么,猝然止步。
相隔两三米,仿佛隔了无尽山海。
“你也在。”
烟熏哑了他喉咙,听不清。
“我去13楼妇科,出电梯没注意是哪层。”
宋黎之前流产,被诊断不孕。
结果,怀上了。
沈桢问她,她说是阿元的,年轻火力壮,才两三次,就怀孕了。
宋黎不准备流掉,非要生。
阿元也乐意娶她,毕竟,宋黎是货真价实的小富婆,这笔买卖,他不亏。
男人择偶,往往比女人现实。
沈桢看了一眼虚掩的病房门,“你女朋友?”
“不是。”陈渊没多谈。
陈夫人闹自杀,在上流阶层传开,是大丑闻,不得不避讳。
最主要,风波因他而起,而他的固执,又因她。
陈渊担心,沈桢自责,从此躲着他。
只一想,见不到她了,他就无法忍受。
“那我下楼了。”
她走出几步,又转身,陈渊始终维持着那姿势,目光落在她背影,忧郁不舍。
“安秘书说你有胃病,平时应酬酒局,自己当心。”
他战栗紧绷,起初,是半边身体,幅度越来越大,然后整个身体在震**。
他有多用力,才堪堪遏制住,拥抱她的渴望。
道义,责任,权势,像三座沉重的大山,陈渊几乎喘不过气。
也无从挣逃。
眼睁睁为江蓉送葬吗?在生母的血泊尸骨之上,保全他的儿女情长。
他垮台了,陈政和江蓉的婚姻也会被何佩瑜取代,高墙之内,母子相依,一方轰塌,另一方也覆灭,全盘皆输。
这场复仇,身为二房的何佩瑜等了一辈子,她上位那天,也是江蓉大祸临头的一天。
“沈桢。”陈渊沙哑叫她名字,“我的真心,干干净净。”
他脸孔透出一种病态般的苍白,显得眉骨浓黑,削瘦不已。
窗口,是枯黄的杨树叶,天蓝得晕眩。
陈渊的灰色羊毛衫,衬着他的胡茬,成熟感的颓意。
沈桢才发觉,他近看比远看,瘦得厉害。喉结,下颌,腮骨,形成一条冷硬的三角线,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肉。
原本凌厉的英气,又加深了几分。
“刚才,我在想,我不姓陈就好了。”
陈渊攥拳,分明在克制,脚下却失控,卷着厚重的烟味,逼近她,“如果,我可以解决这一切,你给我机会吗。”
咽喉窒息哽痛,一直往外涌,连带心脏,胸腔和最深处的五脏六腑,也拧着,拉扯着。
沈桢轻声细语,“我不知道。”
这世上,每个人的风光背后,皆有他的身不由己,血泪无奈。
她有些揪心,为他这一刻。
陈渊情急冲到她面前,拽住沈桢。
与此同时,陈崇州和廖坤在后街买了午饭,回医院。
大堂里,护士迎面经过,捂鼻子,“廖主任,拉屎没擦?”
“哎!你这个女同志,讲文明啊。”廖坤拎着食盒,“补肾三宝,羊腰,猪肾,牛-鞭,凉拌。”
护士嫌弃,“腥不腥?好吃么。”
他凑近,逗她,“好用就行。”
“去你的!”她们哄笑,散开。
“记住了啊——”廖坤抻脖子喊,“我油嘴滑舌是和陈主任学的,他私下就这浪**德行。”
陈崇州没搭理,进电梯,按下14。
“我怀念黄焖牛肉了。”廖坤跟上,“漂亮贤惠的女人,全被猪拱了。”
陈崇州心思没在这,反复看表,“你见过我这样的猪?”
“你物种歧视啊,猪也有长得帅的,比如种猪。”
上午,沈桢说过来一趟,探望朋友,顺便,捎一份午饭。
现在,11点45,打她电话,没接。
廖坤用牙齿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拌饭盒,“你不饿?”
“饿。”
陈崇州站得挺拔,两手空空。
“没钱买饭?”
陈崇州把门壁当镜子,整理衣领,“有人送。”
廖坤问,“拿下了?”
提起这茬,他没出声。
海王的最高境界,是欲擒故纵,偏生,有个劲敌,是若即若离。
他欲擒故纵,沈桢若即若离,她克他,克得死死地。
说她是青铜段位,比陈崇州还会拿人;说她是铂金段位,又纯得不能再纯。
廖坤清了清嗓子,“倪影去澳门了。”
他嗯了声,挺淡漠。
陈崇州这人,难怪,轻易看不透他。
纠缠得死去活来,是他,真分了,比多数男人干脆,无情,还是他。
他属于,过这村没这店,自己冷静了,下头了,女人哭都没地儿哭。
廖坤替沈桢捏把汗,她玩得真险,马上得手了,还吊着陈崇州的胃口。
“她巡演前,加我微信,委托我盯梢。”
陈崇州心不在焉,“盯我?”
“不然呢?”廖坤乐了,“先动心的,先抽身,后动心的,持续上头。”
陈崇州从倪影的坑里自拔了,倒是倪影,开始陷进他的坑里了。
这不,她周末的朋友圈,凌晨四点在酒吧喝酒,照片里,空酒瓶,空烟盒,堆成山。
不排除演戏,借廖坤的嘴,传进正主儿的耳朵里。
可倪影的心性,要是没动真情,她不屑于演。
陈崇州那圈子的公子哥,吃喝玩睡,都是玩物,在倪影那,男人也算她的踏板,提款机。
潇洒得很,没为谁失魂落魄到这程度。
廖坤估计,这女人有得折腾,她不甘心拱手相让。
电梯停住,一南一北尽头,陈崇州在北,陈渊在南。
那女人像纯白的雪,娇柔纯情,被他握在手里。
陈渊英武,更消沉,所有的难舍难分,都浮现于那张脸。
此刻,像诀别,亦像一场感情与理智的博弈。
“你肯不肯。”
她试图抽回手,陈渊握得太紧。
“肯什么...”
“如果我解决了,跟我。”
廖坤倾斜了一下,偷瞄旁边的陈崇州。
他还算平静,注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