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也没放下

沈桢捋了捋发梢,盖住纱布,“嗑的。”

“嗑脖子?”

这小伤,陈崇州本来没搁心上,她一撒谎,反而不对劲。

哪有人嗑喉咙,毕竟下巴挡在前面。

分明自己割的。

“你是乌龟?不老实缩着,伸那么长干什么。”

沈桢要去隔壁电梯,他手臂一横,拦住,“说实话。”

“我说实话,你替我报仇?”

他神色正经,倒不像开玩笑,“也许会,不一定。”

“我偏不说。”沈桢忽然一蹲,陈崇州始料未及,被她逃了。

他也有风度,不急不恼罢休,手揣回白大褂的兜里,“看过心理学么?女人憎恨一个男人,与喜欢他,成正比。越是喜欢,态度越恶劣。”

沈桢承认,是恨他,即使平日见不着,他也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提醒她:嗨,大美女,爱过一渣男啊。

可他直白挑明,她不认。

“天下男人多得是,我不吊死在一棵树上。”

“背地里没骂我?”

之前,确实天天骂。

有一回发泄,她忘了屏蔽廖坤,诅咒陈崇州便秘脱肛。

不知道,廖坤出没出卖她。

她当场语塞,陈崇州趁机拽过她,手撑住墙,倾身在她耳畔补了一句,“还没放下?”

沈桢同他对视,“我根本没拿起过。”

他打量她许久,近乎一个世纪般漫长,这女人,嘴硬,心软,澄净的眼睛不会骗人。

他身体压得更低,鼻息喷在她脸颊,清清冷冷的男人,气息都不似其他男人那样烫,“其实,我也没放下。”

沈桢别开头,“鬼话。”

他笑出声,“还挺精。”

电梯停停走走,直到再次打开,她进去,陈崇州也进去,按了数字5。

梯厢里没人,空气逼仄稀薄,他身上一贯浓稠的烟味,浅到微不可察。

男科的病人九成吸烟,因此科室不过度禁止,医生在非公共区,比如天台,男厕,室外楼梯间,基本都抽。

而且长年累月抽烟,皮肤会浸润烟味,衣服遮不住。

除非,他抽得少了。

一个成年男性,此举目的,显而易见。

“在备孕?”

陈崇州皱眉,“听谁说的。”

“猜的。”

他不信,“廖坤告诉你的。”

沈桢沉默,没猜错,他真在备孕。

女人都有嫉妒心,尤其有过交集的男人,另结新欢,难忘旧爱,最激发女人的怨愤。

她不偏执,不舔狗,多少也委屈。

暧昧那俩月,他也接过她下班,一起散步,拥抱过夜,和恋人无两样。

结束时,他抽身比谁都潇洒。

就好像,她那段戛然而止的感情,是个笑话。

沈桢声音发哑,“祝陈主任早日喜得贵子。”

陈崇州站姿挺拔,没回应。

5楼,他一动不动。

“你到了。”

他身型很稳,仿佛在走神。

6楼,沈桢跨出电梯门,陈崇州也跟着。

她扭头,“你没完没了?没耍够我吗?”

他凝望她片刻,略一侧身,越过沈桢,敲开3诊室门。

直接把她晾在那了,她脸不禁发烧。

原来,他不是冲她。

林医生看见陈崇州进屋,起来迎他,“陈主任,由于你的悉心指导,我女儿的法语论文在学术专栏发表了,我要好好感谢你啊。”

他蛮无所谓,笑了一声,“是吗。”

林医生沏了枸杞茶,端给他,“姗姗这段日子念叨崇州哥哥优秀,将来嫁给你呐。”

沈桢感慨,又一个眼瞎的。

他这副清清俊俊的皮相,真招风,也太具迷惑性。

陈崇州随口一问,“你女儿多大了。”

“二十一。”

他漫不经心回,“太小。”

“姗姗不在乎,陈主任还在乎?男人不乐意娶岁数小的?”

“那也是。”陈崇州坐下,“看来你憋着劲,非当我岳父不可了。”

林医生大笑,“你们有那缘分,我求之不得。”

他给沈桢涂了药膏,开了消炎药,叮嘱洗脸不要沾水。

她惊奇,“干搓?”

陈崇州蓦地闷笑,拾起医案,半掩脸。

林医生详细做示范,“脖子不沾水,脸沾,行。你这小姑娘,真逗。”

沈桢臊得不行,取完外伤药,没打招呼,调头就走。

陈崇州收敛了笑意,“她伤口什么造成的。”

林医生摘掉医用手套,“刀刃。”

他拧了下眉头,没多言,起身出门。

银瑞集团这几天,上上下下笼罩着阴霾,老总秦国栋发飙发得厉害。

公关一把手蒋梅被辞退,各级职员夹着尾巴干活。

秦国栋约陈渊在会所见一面,他没去,借口加班,推掉了。

秦国栋明白,处理蒋梅的方式,他不满意。

这位陈大公子,在商场有绰号,玉面阎罗。

丰神俊朗,彬彬有礼。

可手相当黑。

他不玩阴的,光明正大搞垮同行,在他手上破产的,被催债走投无路的,大有人在。

说白了,以温和面目,行雷霆手段。

秦国栋万般无奈,向安桥探听口风。

安桥站在总经办,“蒋梅那边,秦董问您的意思。”

“付霁回了吗。”

“上周刚回本市。”

“介绍给秦国栋。”陈渊焚上烟,靠着大班椅,脸色平静,眉间凌厉,“蒋梅的公关手腕这么出色,别浪费人才。”

付霁是业内有名的酒局玩家,他发明了“桶醉”的玩法,缸里灌满酒,人跳下去,喝到他标注的水位线,再浮上来。

只要喝得了,谈什么合同,他都签字。

可公关的下场,不是呛得肺肿大,就是酒精中毒。

据说,他出一亿投资项目,愣是没一家企业敢接,因为招架不住他的花样百出。

陈渊抽完半支,望向安桥,“你没听懂吗。”

她回过神,“我立刻办。”

安桥走了几步,没忍住,“陈总,沈小姐...很像乔小姐吗。”

陈渊眼神寒浸浸,审视她,她低下头,“我失言了。”

昨天早晨,安桥去陈公馆接他上班,在卧室找文件,无意打落了枕头,发现乔函润的照片。

而另一个枕头底下,是沈桢的。

背景是西海岸连绵的船火,她长发拂过脸,步伐匆匆,朝镜头走来。

光线太昏暗,五官亦模糊,那欲语还休的韵味,却纯情万千。

陈渊不喜欢照相,更不擅长拍别人,这张,他拍得最有意境,像90年代的港片,也像老旧的浪漫故事。

很勾人,很刺心。

他看窗外,广播电台的塔顶亮着灯,灯沉入陈渊眼里,“开始像,后来,不怎么像。”

***

陈崇州在医院值夜班,早晨七点进家门。

厨房里一阵难闻的药味,蔓延到客厅和阳台,他听见倪影喊,“你回来了?”

他推卧室门,落地窗敞开通风,一大面玻璃溢满阳光,光的深处,倪影在收拾飘窗,背影很温柔。

陈崇州距离远,阳光并未照上他,他眼底灰蒙蒙的,像黄昏时东疆港的海湾,泛起一层白雾,神秘又幽深。

“厨房有绿豆粥。”她走过来。

“你不巡演了?”

“延期到月底。”

陈崇州一粒粒解着纽扣,“资金问题么。”

“是导演的问题。”

药味朝窗户流动,愈来愈浓。他印象中,倪影讨厌喝药,打针,也讨厌消毒水,她从不碰白色。

她曾经说:陈崇州,除了你,我抗拒医院的一切。

他那天将中药退给胡主任了,倪影自己又去拿了。

“苦么?”

倪影抱住他,仰起头,“苦,昨晚喝完,胃里恶心。”

陈崇州有些怜悯她,“你何必。”

她一脸失落,“大夫说我身子虚,不调理好,怀不上。”

当初,恋爱谈得多,各式各样的男人,图钱的,图名的,图开心的,倪影都玩得开,烟瘾大,喝酒也猛,体质糟透了。

当下回忆,着实作得过分。

“对不起。”她极小声。

陈崇州垂眸,半晌,手摁住她肩膀,“难得。”

倪影发笑,“你真不浪漫。”她顿了顿,“最近,我很怀念你的情话。”

他很久没对她讲过了。

他解了全部扣子,转身,“一夜没睡,有点乏。”

面对倪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盘桓在心头。

陈崇州走到露台,背着风口点烟,手不听使唤,打火机一滑,没打着。索性换了只手点燃,抬起头,注视灰青色的瓦檐,心脏燥得慌。

他只想抒发胸腔堵住的那口气,可吐出,又蓄满,周而复始。

陈崇州愈加烦躁,碾灭烟头,去浴室洗了个澡,在镜子前俯下身,看着自己。

他没擦干头发,任由水珠往下滴落,淌过面孔。

再回到客房,倪影也在。

窗帘拉得严实,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没穿内衣,一条缎面睡裙,版型宽阔显不出腰身,解放的部位晃晃****。

他记得倪影在法国就不爱穿内衣,香榭丽舍的街头,陌生男人的瞩目下,恣意挥霍她的风情。

陈崇州是真迷恋过她。

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人,女人的妩媚就像一剂毒药。

连阅女无数的陈智云,不也中了倪影的计。

他停下,“怎么了。”

“我今天排卵期。”她挺期待的。

陈崇州揉着鼻梁,“倪影——”

话到嘴边,没来得及讲,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倪影,想到和沈桢有关,此时不方便,于是没接。

郑野又打,他接了。

“沈桢去银瑞集团上班,被公关部的上司蒋梅暗算,在太平会所差点让周秉臣欺负了。”

陈崇州余光扫过**的女人,开门走出,回避到走廊。

“她长相又乖又娇,正对他口味,周秉臣和周源这父子俩,在各大会所的口碑简直太烂。”

半天,郑野没听着动静,“崇州?”

“项目开了么。”他嗓音低沉,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狠。

“开三分之一了。项目好弄,原本的开发商跑路,现成的地基,有合作方投钱,雇民工就干。”

陈崇州说,“撤。”

郑野一愣,“现在撤,不干了?”

“嗯。”他淡漠极了,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

“你亲自搭上秦国栋这趟线,他才投完一千万,你放他鸽子,能行吗?”

陈崇州主意已定,“照我说得办。”

“为沈桢?你打抱不平啊。”

郑野觉得稀奇,陈崇州并非恋爱脑,虽然在倪影那,他是不清醒,可终究是他第一个女人,意义不同。

而沈桢,谈情,谈性,她既不是头一个,估计也不是最后一个,不至于撩得他晕头转向,耽误正事。

“少打听。”

陈崇州撂下这句,挂断。

他返回客房,挑了一件深色系的衬衣,“我出去一趟。”

倪影已经躺下了,“还接诊?你不休息吗。”

“别的事。”

约摸回答太冷了,她表情不好。

陈崇州坐在床沿,掀开被角,她一丝不挂**着。

“你这是让我休息么?”他半认真,半调侃。

倪影握住他手,“崇州,你还爱我吗。”

他指腹摩挲她中指的戒指,他送她的28岁生日礼物,20万块,3克拉。

当时,有个拆迁户追倪影,豪砸上百万,全套的绿宝石首饰,并且扬言:相好一晚,就归她。

陈崇州不是买不起,他很反感用不恰当的金钱收买爱情。

该给的,早晚会给。

他手抽离被子,“你以前不问我这个。”

倪影坐起,“我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少乱想。”

他吻了她额头,从房间出来,直奔车库,四十分钟后,驶入何佩瑜的别墅。

陈政刚好离开,车头蹭车头,司机老常熄了火,降落车窗,“二公子。”

陈崇州下来,走向后座,“母亲说您在,我赶回陪您吃饭。”

陈政闻言,重新下车,往客厅走,“升副院长了?”

“目前在考核。”

“还是和倪影?”

陈崇州静默一秒,“是。”

陈政迈上台阶,“你和你大哥,倒是都长情。”

陈政极少过问他的私生活,家族的门面,联姻的重担全在陈渊那,权贵高门向来是原配的长子挑大梁。

陈崇州作为幼子,加上何佩瑜多年的情分,很受宠,欢场风月,陈政随他玩。

就当一公子哥,样貌又好,也算陈家的颜面。

几个老牌的合作商,外头也生了私生女,有意与陈崇州结亲,陈政提过,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上流圈有上流的规矩,私生子配私生女,“嫡系”的配嫡系。

涉及财产,名声,地位,半点混淆不得。

陈崇州在权势上,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相比何佩瑜的迫切,他极其稳得住神。

中午,陈政的兴致不错,喝了不少酒,期间又提及陈渊,“你大哥养了一个姓沈的女人,你知道吗。”

陈崇州倒酒的手势猝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