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遗嘱

王燕接到朱剑的电话,约去他家喝茶,说是要谈协议的事情。王燕不知道朱剑在哪里租住,就叫他发微信地图。沿着地图指示前行,来到了锦江花园旁边,却始终不见他所说的会所。王燕把车子泊在沿江路,打电话让朱剑来到路口接。拐进一个小巷,才看到一栋四层的民居,挂着保健中心的牌子,牌子上是一株放大的艾草。

朱剑的妻子在做一种叫艾灸的保健项目。原来开在擦子街,但朱剑看到擦子街涂满了“拆”字,而且工作人员频频前往测绘摸底,父亲五月份去世后,就立即到锦江花园边找了栋房子,租金非常划算。王燕对朱剑说,你真有先见之明,现在租房子可难了,不要说租金翻了倍,就是地段也理想。

朱剑说,可不是,擦子街几千户人要迁走,加上寄居的租户,就更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了,白面坝的安置房还没有建好,临时买房也来不及装修,何况还没有拆迁也没钱买房,大多数都得租房子,一下子集中腾房,这么多人谈何容易!听得出,朱剑非常得意自己的远见,心情也非常不错。

他们来到茶室,喝着铁观音,王燕又进一步对他称赞了一番,趁机把简易协议拿出来。朱剑想也没想,就说,这内容我知道,没有具体的数据,只是一个意向,我当然要早点签,早点选房。朱剑接过递上的笔,刷刷签下了姓名。

王燕高兴地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涌起一阵愉悦之情。是啊,就为了这几个字,一天天往擦子街跑,深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关注着他们的生老病死,水路电学,甚至吃喝拉撒。一次次奔走,就是为了打开一条裂缝,把天下第一难的拆迁工程撬动起来。而朱剑的签名,让王燕感到初战告捷的快乐。比我第一次得到主任夸赞还开心。因为那是主任指导我写的稿件,而这是我一个人的业绩。

但王燕心里显然还不能轻松。简易协议只是恋爱和订婚,当然还有非常大的变数。县里要求十一月底就要把正式协议完成,这才是更艰苦的斗争,因为所有的矛盾争执都会在正式协议时爆发,比如面积测绘计算,比如换房还是换钱,比如财产分割清楚,五千余户居民,会有五千余种不同的心结,等着我们一一解开。

王燕跟朱剑说起了房子分割的事情。这时,朱剑的妻子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王燕热情地打着招呼,仿佛来了顾客。这是服务行业常见的热情。王燕一次次进入小城的美容院、保健中心、美甲院,都会遇到这种热情。她知道那是一种业务推介,但也是一种知识普及,让你难以招架,说不准一时心动,就要了一个疗程或一项产品。几个美女同事就热衷于穿行在这些美丽的行业之中,朋友圈里每天发着美容产品和订货红包。有时向我推介,我沉醉在键盘的交响之中,摇了摇头叹息,多好的产品,可惜本人没有时间。从此她们很少约请我一起上街。现在,我在拆迁户家里,又面临着这种商业的热情。

当然,朱剑的妻子带上楼去体验,纯粹是为了感谢王燕的帮助。王燕盛情难却,勉强走进了二楼的服务包厢。朱剑也跟了上来,一边跟我聊房子分割的事情。

王燕问朱剑,听你二哥说父亲留下三份遗嘱?朱剑说,是的,但只有我的才最有效力,我咨询过律师了,一是时间靠后,解说详细,再是亲手写成,白纸黑字。

王燕正想问,老人家到底经历了什么呢,怎么会如此摇摆不定。但来不及发话,嘴里却涌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原来,大姐握住王燕右臂,另一只手肘在肩膀上使力。王燕说,大姐,好酸痛!大姐说,这就对了,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这个关节有问题,我们艾灸讲的是对症敷贴,我这几年在研究人体关节穴位,估计你这里是肩周炎,而且颈椎也会有毛病。

王燕说,可不是,如果不是做拆迁工作,我现在就埋头在电脑前写稿子。

大姐说,得注意呀,以后可以不时过来坐坐,做做理疗用用艾贴,我这艾贴呀,用的材料是湖北一个地方专门种植的呢!

王燕当然说好,因为这是我的拆迁对象。大姐继续帮我做着理疗,王燕一边和朱剑聊着他父亲的事情。做了一个半时辰,王燕走出白雾弥漫的理疗室,和朱剑坐在茶室里继续聊天。朱剑把父亲的遗嘱拿给我看。字迹果然变化不定,是陆续写成的痕迹。

“国务院要振兴苏区,我们县城的村落一层房和棚户不能再建了,一定要统一规划,发布公告后乱建的房子要停下来……”

这样的开头真让王燕意外。这不像是一份给儿女的遗嘱,倒有点像上级领导在考察小城作的指示。作为记者,王燕太熟悉这种语感了!当记者最轻松的一项活,就是会议新闻,把领导讲话拿到手,文字记者就可以睡大觉,那些电视台记者扛着机头还在走来走去,稿子基本弄好了,就是把领导讲话要点搬上去,加上某某领导指出、强调、要求,等等之类的。但最无味的采写也是这项。

王燕看到这种熟悉的语气出现在擦子街一位老人的遗嘱上,却不再觉得枯燥,而是无比生动。她看到一颗老人跳动的心。

老人在这份遗嘱里,仿佛在向擦子街的乡亲作报告,但显然这个报告半年过去仍然只有两名听众,那就是朱剑两口子。在遗嘱中,关于房子的具体分配方案其实只有几行字,老人大部分笔墨在回顾一生,在解释如此安排的原因。当然还顺便提及了要与街坊们守望相助,特别是马阿姨孤身一人,方便的话得多多照顾。

王燕边看边问,朱剑则讲述着父亲住进福利院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