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 晚你还敢吃西瓜吗

睡前加点料

我1998年12月入伍,那年18岁。

或许大家都听说过,正式成为合格军人之前都需要紧张艰苦的新兵训练。

我的新兵教导队在X宁省X宁市X街,教导队的旧址是医院,院里还有一个被烧毁的旧教堂遗址。

刚开始看时觉得新鲜,尖顶欧式建筑尽管残破但屹立在一排排瓦房中依旧风韵犹存。

只是青砖墙壁上用黄油漆画了许多面目狰狞头像,虽然年久仍能看的出来,瞅着怪吓人的。

虽然好奇老兵却不让我们接近,听许多人说过大白天的就能看着里面有人影动弹。

我有天晚上起夜,走廊里听见不知道哪个班的门吱吱哑哑开了,我以为也有人起夜,半天也没见人影,大头鞋趿拉趿拉的却是俩人动静,我没想太多迷迷糊糊往厕所走,厕所在走廊把头儿,由于门年久失修关不上直接就能看着里面。在门外看见小便池边上站个人,我腿刚迈进去,那人哧溜一下从窗户钻出去了!

厕所的窗户是老式的东北木制推拉窗,冬天了外面拿钉子钉的塑料布。一扇窗分两扇,每扇三块玻璃,玻璃都没电脑屏幕大。

突然想起刚才的大头鞋动静吓的我尿都没了,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屋找的老乡。

再来厕所时我只能怪自己耳昏眼花,人是没有可能从那么点儿地儿钻出去的,何况窗户还是密封的……

仨月的艰苦训练终于熬到头,我们千百号人集合在操场被一位领导、一张纸、一只麦克风分配到祖国各地。

火车在没有站台的车站停下,残破的瓦砾,寥寥的房屋,站在“车站”上只见方圆百里无尽的荒芜。

颠簸的汽车载我们到了连队,连队的职务是“站岗”。

连领导从我们这些人里挑选出“精英”分到哨所,哨所是多年的标杆哨所,能分配去自然感觉光荣的很。连队在山下,哨所在山上,班长领着我们几个沿着群山脚下唯一的水泥甬道往上走,好久,终于看到我们的二层小哨所楼。

哨所的日子苦不堪言。早上轻装五公里越野,晚上十公里。不跑就是器械(单双杠)训练,练到手上全是血泡。站岗走的脚烂出坑算是好活儿。

五公里越野的转折点是个小卖店(跑到这往回返,来回五公里),店边上是一小片瓜地,没有篮球场大,这里土质不好,天旱,瓜不大,却贼甜。

瓜地的主人老王头种给自己吃的,通常我们嘴馋时上他那花十块钱买五六个,军贴少,大家轮流掏钱。

老王头特抠,有时候我们人来的少买瓜拿不走,他从来不借口袋给我们,那么远的道儿只好回去一个人到哨所拿。大热天来来回回气个发昏不说还累得半死。此刻我们总背后骂他脸上的褶象沙皮狗脖子。

这天晚饭后天儿闷的象把人扣锅里一样,大伙都寻思这么热天不能训练了。事与愿违,班长早在操场等着了。

大家从山上往下冲,想借着风凉快凉快,想早早跑完,想回去看新闻联播全当休息。

我往回跑时正看见小宋蹲道边哇哇吐呢,这么热天他一准以为晚上不训练吃多了。这家伙还是大八字脚,跑起来扑咚扑咚直响不说速度还不快。

由于平时关系不赖,我干脆也不跑了,帮他捶完后背一起往回走,战友们都超前头去了。远远看着他们,突然发觉天阴了,风凉飕飕地,好象要下雨,难怪下午天闷的出奇。

我俩加快脚步,刚好路过老王头他家瓜地。

一寻思我俩回去肯定得遭到“表扬”了(训练要等所有人到齐才收队),何不拿几个瓜回去大伙儿分凉快凉快,面子上敞亮没准还不能挨说。转念又发觉身上穿着背心裤衩,谁也没揣钱。老王头那儿平时连个口袋都借不来更别说赊瓜了。

“咋整?”

小宋说:“偷吧。”

我狠狠心:“行!只能这么办,回去挨顿批评犯不上,大不了下回我把钱给老头子还回去……”

我俩翻杖子跳瓜地里了,这边刚跳进去雨就下来了,天黑的吓人,跟晚上七八点钟似的,雨点拍瓜叶上啪啪直响。

弯下腰摸,瓜都没成,吃不了,我没偷过东西加上让雨淋透了,浑身直哆嗦,总觉得身后有人盯。越想越害怕,干脆跑小宋身边跟他一起。这小子农村的,挑瓜一挑一个准,拍拍就知道甜不甜,这会儿胳肢窝底下已经夹一个了。我催他快点,拿俩走得了,别挑了。

这边伸手想把他胳膊下面的瓜接过来。一拽,拽不动,我以为小宋怕瓜掉地上夹的紧,便告诉他这个我拿。

他转过身:给你啊!

我伸手还是拽不动!便瞪眼喊他把瓜给我,他却还夹那么紧。我想算了,你拿就拿吧,我轻巧还不好么,

我甚至都想到农村人的小农意识……马上我发觉更奇怪了——自己手粘西瓜上拿不下来了!!与此同时小宋也发现自己无法张开胳膊把瓜递给我!!风飕飕在耳边打着旋涡,刹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俩瞪大眼睛互相望着,时间几乎在此刻停顿,好奇,恐怖,雨,风声……我俩使足劲相互一挣,趔趄着都摔瓜地里了。我的手,小宋的胳膊,并没粘一起。

伴随雨点打在瓜叶上的啪啪声恐怖迅速弥漫。

小宋起身上前捡起瓜,我甩甩满手泥巴喊他快走。他也觉得不对劲,嘴里应着。

趔趔歪歪奔刚跳进来的杖子,这时,我俩几乎同时看到在杖子底下有一个好大的西瓜!有小宋手上的两个大!刚才我俩竟然谁也没看着!

欢喜超越了恐惧,跑到跟前身伸手去绷。瓜有一点陷在土里,我手上的泥和西瓜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光溜溜地,绷好几下没拿起来。

小宋把他拿的瓜递给我,自己猫下腰伸手抠:“哥们,这瓜好象烂了,下面软鼓囔的……”

西瓜从土里被翻了上来,陷在土下的部分和露在外面的部分比起来略微发白……那哪里是白——上面是张人脸——小宋摸到的软的东西!!

此刻我俩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脑,被慑服般眼珠死死盯着这张西瓜上的人脸……夹杂着几根白色的眉毛、上了年龄依然光滑红润的两颊,却在眼眶四周布却满密密麻麻的巨大褶皱……不是别人,正是无论我们怎么央求也不肯借给我们口袋装西瓜的老王头的脸!

心脏的鼓动随着视线停止了……

就在此刻褶皱中的这双眼睛又腾一下睁开了……没有惊雷,整个世界是死亡般的安静。雨水并未模糊视线,我和小宋被这道目光击穿了!

人在恐怖的边缘诞生无尽的求生欲望。

我丢下手中的西瓜攀住杖子往外跳,此刻这矮矮的围栏显的多么高不可攀!地上都是泥,我跳过去一个劈胯,腿掰的生疼。还没站稳,小宋扑腾一声跳了出来,紧接着听他“嗷”了一声,歪头一看发觉老王头就在身边正趴杖子上直勾勾地瞅着我们。

我们没命的往连队方向跑!刚才那一劈腿让我根本跑不快,感觉自己衣服马上要被人在身后揪住!

隐约前面出现几个人影,大声招呼着我们的名字。刹那间感觉一阵温热,世界顷刻间真实了。泪水夺眶而出……号哭着迎上去……原来连队看我们太长时间没回来,雨也越下越大,派人来找我们。

我和小宋好一阵儿不出门,看着西瓜就象看见地雷一样。

时至今日,有些战友也不知道我和小宋为啥那天哭的打哆嗦。我俩谁也没和外人详细说这事,直到有天听指导员说:买瓜那儿的老王头子没影了,屋里啥也没动,就人没了,整个瓜地瓜全烂了……

然而我却清楚的知道:他,还在自己种的那片瓜地里!

退伍了,和小宋失去了联系,但他肯定和我一样,再也没吃过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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