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批评，声色俱厉

文学院的教授当然不可能知道面前这个年轻小友的暧昧心思，他已经一口气点评了渔家傲·古风工作室的两件产品，这时，就拿起了第三件：真皮造面的四大名著主题记事本。

记事本的皮面是纯黑色的，却用暗黄色的线条勾勒了一幅古画，画面正是《红楼梦》大观园的潇湘馆一角。记事本的内页共一百六十页，其中四十页为中国古典四大文学名著的节选章回情节插画，如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三江口周瑜纵火、乱蟠桃大圣偷丹，不一而足。

跳跃翻阅着记事本里的一幅幅插画，赵春夏不禁莞尔：“这个嘛，我不得不说过于凌乱——四大名著虽说可视为一个整体的概念，但毕竟是四部不同的书，把四部书的情节插画如此串烧在一个本子里，看起来感觉怪怪的，有些像穿越小说了。”

余家傲也笑了，他笑不是因为教授所提的意见，而是针对五十几岁的国学大师竟能熟练地使用网络用语。

“好了，现在我就从纯粹消费的角度出发，总结一下，”赵春夏重新拿起了那个黄钟楼造型的床头灯：“这个灯，我非常喜欢，如果经济条件允许，我会考虑买下它——但是请注意，购买的前提，是我手头有这笔闲钱。”

说罢，他将黄钟楼轻轻放下，同时轻轻抚摸了一下旁边的售价牌。

接下来，教授拿起了那盒宋词词牌主题的系列书签：“这个定价25元，内含六张书签，可以说是你工作室所有产品里面性价比最好的，做书签很实用，即便只是作为收藏欣赏也独具特色，所以，我会毫不犹豫地买走。”

“至于这个记事本，我个人的看法是，无论怎样都不会选择——作为文创品，它的主题显得大而乱，且流于表面化；若只是当作记事本来用，那么它58元的单价以及如此豪横的皮面，又显得华而不实。”

文创师在一旁频频点头称是。

“说完了这三件我有消费需求的，咱们回过头来再看另外三件。”

余家傲见缝插针，急忙去小八仙桌上端来了景德镇瓷的盖碗茶杯，请国学大师用茶。赵春夏接过茶杯，先不饮用，而是仔细端详了一番：“嗯，你这房间里的陈设仿制品居多，但这一套茶具却是正宗的景德镇细瓷。”

“赵老师真是大行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余家傲又高兴又难过地说道：“我是喜欢古风，但很多东西包括红木家私，如果买真品，造价实在是太昂贵了，工作室必须考虑成本……”

“这很正常嘛，没什么值得赧颜的！年轻人创业，量力而行，不铺张不讲排场，是务实的做法。你到底是读了许多圣贤书的，属于明事理的人。”

闲谈结束，接下来他们将目光对准了渔家傲·古风系列的八音盒、手机壳和钥匙扣。

教授解释道，以自己当前的年龄和爱好，对八音盒和手机壳没有购买的欲望，所以就没有从消费者的角度来体验。

“这个八音盒，主体做成古琴置于石块之上的外观造型，别出心裁，雅致不俗，再辅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典故图案，主题鲜明，意境深远；但是，只一样败坏了兴致，”说到这里，赵春夏启动了八音盒的开关纽，里面立刻飘出了《致爱丽丝》的键盘乐声：“乐音既非古琴，曲目更是驴唇不对马嘴。”

文创师“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赵老师，您说得对——但这个并非我的本意，我和我的助手只能创意设计出外观；八音盒里面的乐曲，则是生产厂家内置的现成的芯片，厂家表示只有这一首曲子，他们也是进的货，无法订制我们要求的古琴曲。”

不料，这一回国学大师却没有附和，反而越发正色地开始批评：“那就不要做！宁缺勿滥！这不是给儿童做的玩具，可以随性。文创产品，尤其是定价相对昂贵的，务必应该保持其严谨性——伯牙子期以琴会友，奏出的却是千年之后德国人贝多芬谱写的《致爱丽丝》，这是在开国际玩笑吗？你这个文创师，让准备花费一百二十元人民币购买此物的人，作何感想？！”

余家傲听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自从与赵教授相识并几度谋面共事，他还从来未见识过对方如此声色俱厉。

但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批评，也一下子深深触动了他的神经。当初，承制八音盒的厂家提出音乐芯片只有《致爱丽丝》这一款时，他和胖猫本能地都觉得有些不妥，但考虑到别无选择，最终还是随行就市了。而此刻聆听了国学大师的训诫，才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根本性的错误。是的，宁缺勿滥！

只这一瞬间，文创师对待文创产品的认识，就又跃上了一个台阶。他诚心诚意、一字一句地表示道：“赵老师，我明白，您批评的都在点子上，是我们才疏学浅、贻笑大方了……”

赵春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让对方诚惶诚恐了，但他迟疑片刻，仍然保持了批评的姿态：

“文化，传统文化，无论中外，俱是博大精深；我们这些从事文化工作的，必须时刻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必须尽最大可能将传统文化的风骨真实无误地传承下去；任何轻浮、戏弄甚至伪造，都是对传统文化的戕害，都是对后人的不负责任——这固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八音盒，但道理等同，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小题大做。”

余家傲心潮起伏，下意识地朝对方做出了一个垂首拱手的动作：“老师见教的是，学生没齿难忘。”

文学院教授这才满意地瞄了年轻人一眼，同时拍了拍他的手臂，换上温和的语气：“好了，以前在电视台合作的时候，我就很欣赏你，所以没有拿你当外人；年龄上，又堪当你的长辈，今天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蓦地，工作室大门发出了响动，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胖胖的年轻人正在推门，口中同时高声叫嚷：

“大师呢？大师在哪里？”

工作室的助理王茂实，胖猫，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