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海制造
几天前与宋谒平那次在公园里的谈话，让杜浦印象无比深刻。
在他接触的上研院众多老员工里，宋谒平应该说是思路最开放的，开放得让他都有些自叹不如。
可是，在他心底深处，始终觉得有些本能的抵触。
“怎么能说我们自己研究适航标准就是重新造轮子，完全没有必要呢？”
但是，相比对于座舱显示系统的了解，他自认为对适航的认识依然相当粗浅，所以也没有去跟宋谒平争执，而是一直仔细听着，吸收着。
“我看好你，小杜，以后我们也多多交流！”
分开的时候，宋谒平很满意这个谦逊的后辈。
自从开始新的谈判机制以来，杜浦觉得自己的时间从容多了，没必要几乎每天都泡在会议室里跟叶梓闻们讨论，终于有点自己的时间，在座位上安安心心地搞搞座舱显示系统设计。
他仔细地分析着C595总体和航电团队分解下来的各类需求，逐字逐句琢磨其中的含义，并且将它们与产品规范里的T2级需求关联上去。
就这样，他又看了一整天英文，看得头晕脑胀。
到了下班时分，他忍不住走出宇航大楼，自己独自一人来到对面的公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散散心。
范理已经提前告诉他，晚上不回家吃饭，所以，他决定待会儿在食堂里吃完饭，再加加班。
对于范理的要强，他有些无可奈何。明明刚刚流产，虽然身子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缓一缓，又像以前一样投入工作当中。
“那个梅艳丽不是已经被开了吗？”他不解地问，“你干嘛还那么拼呢？我记得你原来是为了向她证明自己的能力，才憋着一口气的。”
“不能满足于跟她斗气啊，我有了新的目标：上榜《新投资》！”范理踌躇满志，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经历过流产手术。
“我知道，上榜意味着行业地位和认可，但是，金融行业有那么多分析师，能上榜的有几个？没上榜的就没存在的价值了吗？我是心疼你的身子。”
“老公啊，我们迟早要生孩子的，又要养车，不多挣点钱怎么行？”
“可是没必要这么累嘛......我们房子也有了，我爸妈身体也不错，我们的收入已经足够支撑起这个家，就算不去争那个《新投资》，我们的收入每年也都会上涨嘛，钱是赚不完的，够用就好。”
“以后有孩子了，这个房子就住不下了，肯定要换房子，到时候又靠爸妈吗？”
“爸妈不是说过了，这个房子就是给我们的，到时候置换一下不就行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不进则退啊。”
“说得好像我不思进取似的......”杜浦苦笑。
在公园里走了一圈，心中的这点心事还没退却，上回跟宋谒平关于适航取证的谈话又从记忆里蹦了出来。
“不行，我得找别的途径了解了解......”
想到这里，杜浦拨通了叶梓闻的电话。
“下班了吗？”
“哪这么早？你们昨天刚发了一堆问题过来，我们还在讨论呢。”
“有一个事，找你问问，跟我们的产品规范和工作描述没关系，只是我的好奇。”
“哦？说吧。”
“你们中迪航电有适航取证的专家吗？”
“当然有啊！还有曾经在FAA干过DER的呢！”
“哦？是嘛？哪天你帮我约一下，我讨教讨教！”
DER是Designated Engineering Representative的缩写，也即是适航委任工程代表，是被局方授权的主机厂代表，可以代表局方参加主机厂飞机型号的适航审定工作。
简单地说，DER就是适航专家。如果是被美国FAA认可的DER，经验肯定没的说。
“没问题！客户的要求，我们必须满足啊。”叶梓闻十分爽快。
有了这个承诺，杜浦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吃完晚饭，加班加到九点，他便往家里赶。
路上，他便收到了范理的短信：“老公，我吃完了，现在回来。”
“总算没有又搞到12点......”他原本还挺担心范理又被拉去唱歌。
两人前后脚到家。
“还是要注意点休息啊。”杜浦又忍不住嘱咐道。
“知道啦......”范理笑道：“今晚不是领导请客嘛，孙总跟我好好地讲了讲金融的格局，让我受益匪浅。”
“所以，你又要来当说客吗？这是要三顾茅庐还是要水滴石穿？”杜浦知道老婆的脾气，此时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了她，还不如顺毛捋，看看她有什么新鲜东西。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只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想跟你分享分享。”
“好，那你说吧，愿闻其详。”
于是，范理把杜浦扶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他对面，一五一十地将孙尚武跟她说的那一套讲了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道理？C595飞机的市场总量还比不上我们A股一天的交易量。”
最后，范理把她认为的重点再强调了一遍。
听到这里，杜浦皱了皱眉头，似乎要说话，可又半晌没说出来。
“所以啊，老公，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劝你，认真考虑考虑转行，怎么样？”范理见杜浦没说话，以为他正在进行心理斗争，便决定再追加这么一句。
“唉......理理啊，你真是被钱给迷了眼......”她没料到，杜浦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瞬间，她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挫败感。
“C595的价值，哪能这么简单地计算呢？你们领导只是计算了飞机本身的售价，这没有错，可是，整个大飞机产业链还有上下游呢！你知道国家为了C595项目，投入了多少研发费吗？上千亿人民币！这些研发费光是被我们中商航拿了吗？并没有，它们会流入我们的供应链，撬动我们的供应商成长，尤其是国内供应商，国内的供应商成长起来，是不是就可以进一步带动他们的供应链，这样一环扣一环，最终是不是可以到电子元器件和螺丝螺帽这样的层级？那你看看，大飞机只是龟缩在一个所谓的‘垂直行业’里面吗？不也一样跨越和带动了很多行业？至少包括电子、机械、金属、材料等对吧，甚至还包括玻璃和塑料呢，飞机的舷窗可不是一般的玻璃能胜任的。”
“可是，这种带动价值怎么量化呢？”范理问道。
“很多价值就没法量化！不是所有的意义都要量化成钱的！当然，如果一定要量化，我相信也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拥有能力这件事情，在我看来，价值是无限的。还记得当年我们用八亿件衬衫换一架飞机的事吗？有些价值，也包括定价权，这个恐怕不是靠简单的计算就能量化的！”杜浦说得有些激动。但他一想到妻子还在恢复期，立刻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有想发火......”
“没事，我们就讨论讨论嘛，你别动气。”范理今天心情不错，似乎没往心里去，“我们当年在学校不也为了一道题的求解而争论吗？”
“嗯，那就好，除了我刚才说的，对产业链的带动价值，飞机交付给航空公司之后，还有几十年的售后服务和技术改进呢，这也是很大一块市场，你们领导也给忽略了，所以，依我看，他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不知为何，说完这些话，杜浦心中感到一阵畅快。他总觉得，妻子的要强，很大程度上得归咎于那个孙尚武。
“好了，老公，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记住啦。”范理站了起来，走向洗手间，“我卸妆去。”
“理理，最后听我说一句，上海可不仅仅是我国的金融中心，上海的高端制造业也是很厉害的。”杜浦冲着她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