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腾根(3)

“可不是!”张婶有些无奈,“娶妻求淑女,甄小姐人好,必是个贤妻。唉,只怪两人没缘分吧。”

这时,磨牙跟滚滚同时打了个呵欠,一人一狐神同步地揉着眼睛。

“小师父困了啊?”张婶忙道,“快去里屋睡吧。”

桃夭也打了个呵欠:“大概是这些日子太奔波,我也困得不行了。”

“都去睡吧。”张婶放下擦桌布,“走走,我带你们去里屋,床铺都收拾好了,只是要委屈小师父跟小狐狸打地铺了。”

“谢谢张婶啊。”

“多谢女施主!”

“唧唧……”

巫城的夜跟白天完全是两个极端,居民们几乎都早早睡了,城中除了那些个烟花酒肆之地尚见灯火,其他地方都默默地融在了黑夜里。

虽然桃夭没钱是事实,但这并不折损她对药材的熟悉与敏感。此刻,磨牙跟滚滚在张家的地铺上睡成了两头死猪,拖出去宰了也未必醒,可见饭菜里的蒙汗药还是有效的。反正那两个家伙醒着也是没用,还啰里吧唆的,不如睡觉,反正有柳公子看守着,出不了大事。

桃夭站在甄府的围墙外,就刚刚,换了夜行衣的张婶像猫一样跳了进去。不多时,一层很淡很淡,淡到只有像桃夭这么好眼神的人才能看见的蓝雾从围墙里蔓延起来,很快便弥漫到整个甄家。

一只从围墙上经过的老鼠,走着走着就“吧唧”一下掉到了地上,没死,睡过去了。

桃夭忍不住竖大拇指,这迷烟放的,又快又有效,而且味道还蛮好闻的。

她跳进甄家,远远地看见前方的回廊里,张婶走得像一阵风。

此刻已近子时,甄家的人都睡死了,值夜的家丁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

飘**着淡淡水粉香气的绣房前,两个在外守夜的丫鬟歪在地上睡了过去。其中一个桃夭认得,就是白天跟家丁一道往神女阁里去的那个。

房门紧闭,桃夭抬头往屋顶上看了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旋即蹑手蹑脚走到窗户前,将窗纸捅了个小洞,往里头一瞧,却见张婶坐在里头那雕花木床的床边。**躺了个姑娘,张婶正扳开她的嘴,要将捏在手里的一个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的小东西往里塞。

然而,东西还没放进口中,张婶的手却猛一下被扯开去。一束白得发亮的蛛丝从天而降,缠住了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整个人扯离了床边。

张婶见势不妙,将手中的小东西塞进腰间,腾出的左手顺势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嗤”一下斩断蛛丝,脱身后又迅速奔向床那边。

嗖嗖几下,更多的蛛丝射出,死死缠住了她的腰跟手脚,用力将她拖到了离床几米远的地方。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梁上落下来,竟是只水红色的大蜘蛛,个头比澡盆还大,更怪的是,这红蜘蛛有十条腿,每条都如镰刀般犀利,大蜘蛛身后还跟着两只同为水红色的癞蛤蟆。

桃夭瞪大了眼睛,看得更起劲了。

“我说白天甄府的人跑来跟我说甄小姐吐了黑血,原来竟是你这老婆子坏事。”蜘蛛开口说起了人话,却是个妇人的声音,“不过你也算有些本事,竟用迷烟弄晕了整个甄府的人。不枉我在梁上候你多时。”

张婶倒是十分冷静,沉着道:“你素日里耍些蛊惑人心的小把戏敛财,无伤人命也就罢了。但你对甄小姐用蛊,我就不能坐视不管。我老婆子活一日,就一日都不允许有人用蛊。”

蜘蛛冷哼一声:“我开我的神女阁,你呆在你的懒回顾,大家邻居一场,井水不犯河水。甄小姐求我留住孙公子的心,银钱给得又多,我岂能拿应付其他人的小把戏敷衍她,自然是要使出最厉害的蛊,不然哪能让孙公子同她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张婶冷笑,“啮心蛊顶多三年效用,中蛊两人固然能在三年内如胶似漆,然这三年中,蛊虫会不断蚕食两人身体,三年一到,两人也就只剩一副皮囊,未得白头到老,倒是能同赴黄泉。”

蜘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老婆子知道其中真相,但很快又镇定自若道:“纵然只得三年欢好,也好过甄小姐孤独一生。”

“甄小姐的人生还很长,你焉知她寻不到个真心相待的人。”张婶一笑,“你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甄小姐,还是……为了等她死后取回蛊虫,自己吞食增加修为,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只知能被种下啮心蛊的人,八字与常人不同,你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一个能助你修炼的甄小姐。”

“你……”被戳穿了底细的蜘蛛恼羞成怒,“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对用蛊如此熟悉?!”

“姐姐,休要跟她废话了,早早除去是正经。你我姐妹三人行走人间多年,修炼不易,眼见着再吃两条啮心虫就能完全修成人形,再不用每天子时就要打回原形,不能被她坏了事!”癞蛤蟆甲愤愤地说,癞蛤蟆乙赶紧点头附和。

“她没有那个机会了。”一束绿色的蛛丝从蜘蛛的口器里钻出,箭一般朝动弹不得的张婶心脏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白灰腾起,缠住张婶的蛛丝瞬间化成白气。绿丝入心前的瞬间,张婶被人一把拖开,那绿丝擦烂了她的右肩,“噌”一下扎进了后头的墙壁里。

张婶猛一回头,诧异道:“是你……”

然而话没说完,她只觉右肩一阵剧痛,继而浑身麻痹,天旋地转地晕了过去。

“啊咧,好猛的毒。”桃夭扶住张婶,啧啧道。

蜘蛛一惊,旋即怒道:“怎的是你!”

“别拿丝扎我!”桃夭眨巴着眼睛做求饶状,“我就是路过的。”

“路过?”蜘蛛大怒,“你去地府路过吧!给我吃了她!”

早就按捺不住的两只癞蛤蟆,用一种跟它们笨拙肥硕的身体不符合的速度朝桃夭扑了过来。

“不要一言不合就吃我啊!”桃夭夸张地喊道,“救命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凌空而落,“嘭”一下将两只癞蛤蟆撞飞到墙上。

一只兽,模样似猫,精瘦修长,与豹一般大,一只犀角似的白角自额上生出,细长的双目里,一对瞳孔似镀上了一层金,漆黑的毛皮上盘着一道道仿佛符文的赤色花纹,很有几分神气。

撞得晕头转向的癞蛤蟆还没爬起来,就被兽一口一个吞下肚去。

蜘蛛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声音都因为巨大的恐惧变了调:“你……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兽没有任何回应,只一步步朝蜘蛛走过去。

所有的嚣张都从蜘蛛身上消失了,它浑身乱抖着,语无伦次地求饶:“我不是有心的!求您放过!我修炼了五百年!五百年很长的!”

兽停在它面前,冷冷道:“我的职责,就是吃掉世间的蛊。你身为一只蛊虫,不管你修炼多少年,都与我无关。”

“你……”蜘蛛见求饶无效,转头就想跑,却被兽一爪摁住,三两下撕成几块,一点不剩地吞进了口里,整个过程又快又利落。

兽回头,前爪不高兴地薅下一缕挂在嘴边的白丝,打了个饱嗝,自言自语道:“晚上吃太多确实会积食啊。”

桃夭查看着张婶的伤势,头也不抬地说:“你出手也未免太晚了点,明明来得比我还早。”

“谁让你多事的。那绿丝就算扎进她心口也死不了人,她的心脏在右边。”兽愤愤地原地转了个圈,红光闪过,兽不见踪影,只有个气呼呼的张伯,指着桃夭的鼻子骂,“不是说好了只能早上来见我么?她早上出去做工不在家,你我才好说话呀!你怎么不守时呢?跑到神女阁去晃悠什么!还跑到我家骗吃骗喝骗睡!”

桃夭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没有当她面拆穿你已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了,你烧纸给我,我肯来,更是天大天大的面子。你还骂我?那我走就是了。”她拍拍屁股,作势要走。

“喂!”张伯赶紧拦住她,“你好歹是桃都鬼医,能不能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胡闹!”

“你道歉啊,道歉我就留下来。”桃夭翻了个白眼。

“对不起。”张伯极不情愿道,“刚刚是我态度不好。”

桃夭转过脸,笑:“这话还能听。”

张伯蹲下来,无奈地看着张婶,说:“我知道她早晚会遇上这样的麻烦。总是学不聪明,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去对付。这几十年来,我不知替她善后过多少回了。那蛊妖开了神女阁的第一天,我就跟她说过,敢把场子开在道观旁边的妖,跟一般小妖怪不一样,何况还是一只蛊妖,你不要想着去招惹它,要从长计议。只是这蛊妖开了神女阁以来,除了敛财倒也没干过分的事,那些说负心汉回心转意的妇人们,不过是让她们的汉子喝了有迷魂咒的水,所谓的回心转意不过是片刻的假象,不出两年,咒力消失,该走的还得走。说帮忙找到心上人的,也无非是被施展了许多妖怪们都会的魅惑之术,能在短期内令得异性对其青睐有加。而最擅长此术的当是狐妖,这蛊妖还差点火候,那些以为找到心上人的姑娘,不过是得了一场好梦罢了,时候一到,对方清醒,不爱你仍是不爱你,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