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病娇美人

山中已下起细雨,天色变得湿润幽深起来,成片的合欢树林像是轻逸软和的云,被逐渐暗沉的天色笼住,慢慢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林中有一处住所,里面的烛火宛若如九天星辰,却不照不亮墙角,那角落阴暗、血腥,有一断臂女子倚墙而坐,她痴醉失神地望着墙上的一幅丹青,画中女子眉眼精致,坐于廊下巧笑嫣然,周围的合欢花灿若云霞。

她还记得,这幅画出于十年前。

画者的手修匀修长,隐隐藏了草药的香气,他为自己作画时,笑如熏风,她被他瞧着,只觉得一阵炽热的灼火在身上蔓延。

彼时,傅德辉从外走来,罗衣宸从记忆中恍然回神,可望着来者时,她仿佛又回到那一年作画时,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你回来了。”

傅德辉瞥了一眼墙壁上的丹青,嘴角微垂道:“你又在看这幅画。”

罗衣宸点头:“这是你为我画的,你还记得吗?就在……那天之后……”

她的脸颊微微一红,仿佛是桃花敷面,让原本苍白如纸的肌肤变得温暖起来。

傅德辉心中一凉:“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罗衣宸嘴角微动,忍住心里的悲恸,淡淡道:“你还是这样,明明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却总是忽冷忽热,让我捉摸不透。”

她话中所指,他自然知道,可是……

傅德辉叹了一口气:“我扶你起来吧。”

他上前一步,准备将她扶起,罗衣宸眼角余光瞥见他提着程冰蓝的头颅,突然阴恻恻一笑:“你果然把她杀了。”

傅德辉:“……”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程冰蓝的头颅随手丢在地上。

罗衣宸望着面无表情的他,绵顺道:“你果然还是爱我的,是不是?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要远远高于她,是不是?”

事到如今,她还是如此痴妄。

傅德辉有些黯然道:“其实有没有她都不重要……”

罗衣宸眉尖一扯,神色狰狞地怒吼道:“你懂什么?你与她有一个女儿,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傅德辉冷声道:“那个女儿是假的。”

“假的……”罗衣宸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他心里生生一痛,“你也是假的!你根本就不是傅德辉!”

傅德辉道:“我是傅德辉。”

罗衣宸突然大哭起来:“你不是!你不是!如果你是傅德辉,你为什么救不了我?我好痛,好痛……”

她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傅德辉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罗衣宸看着程冰蓝的头颅,刹那间满脸愤怒嫉妒,用仅存的一只手疯狂地捶打着程冰蓝。

腥臭的血喷在她的脸上,弄脏了她头上新摘的白芙蓉。

那鲜血也让她丧失最后一点理智,罗衣宸急剧喘息,却全然不顾身体,她甚至兴奋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喷溅在脸上的血迹,而地上,红与白,两色**已渗透到她身下,犹如死灵般,将她的一身素服染得鲜艳无比……

她曾经不带丝毫污秽,如今却沉沦在黑暗里。

傅德辉闭上双眼,发现自己已经拼不出她当初的模样。

慢慢地,罗衣宸的体力终于渐渐不支,倒在一旁大口喘息。

傅德辉冷声道:“够了吗?”

罗衣宸斜眼看着他,眼白殷红,像是渗出血:“夜灵呢?你答应我的,她的项上人头又在哪里?”她说话的时候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傅德辉微微皱眉:“她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能死?难道你喜欢她?”

“世间之事并非只有情爱,你可懂?”

“没有情爱的世界,只会让人窒息,你可懂?”

“……”

傅德辉心头一震,正欲言语时,罗衣宸幽然冷笑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情,你只知道修炼刀法,一生中从未爱过任何人……”

“谁说没有?”傅德辉心中猛然抽搐,可他却双拳紧握,隐忍着多年的悸动。

罗衣宸有些震惊望着他,这个人在她心里一直都是眼若寒潭,不如他兄弟那般讨人欢喜,可如今他眼底的冰瞬裂成火。

罗衣宸不禁怔怔地想,他心里是压抑多深的爱?

房中的蜡烛即将燃尽,就好像她渐逝的生命……

傅德辉躲开她的视线,静了静心神方才上前搀扶住她虚弱的身体,道:“起来吧,地上凉。”

罗衣宸仍是固执的挣扎:“不要!你不是德辉,不要碰我。”

“不是又如何?他在又如何?你如今这副样子,他会正眼瞧你?”

激烈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傅德辉硬是将她抱起,放在**,用被褥盖住。屋外的雨淅淅沥沥,漉湿的空气吹进来,他不禁幽凄难言。

罗衣宸躺在**,也被漉湿的空气,沾湿了心情,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歪着脑袋,望着外面。

她问:“外面是下雨了吗?”

“是。”

“我喜欢下雨……”

她讪讪一笑,眼皮快要阖上了。

傅德辉忍不住拉住她仅剩下的一只手。

罗衣宸挣扎着望了望他,她还是能区别得出来,这个人沉默寡言、冷傲不羁,是她来到山庄见到了第一个人,也是她即将离世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傅德辉被她深情注视着,一瞬间有些恍惚。

罗衣宸笑了笑,是傅德辉所熟悉的温柔微笑:“你经常不说话,可他两三句就能逗我开心,你一有时间就闭关修炼,而他总是伴我身旁。你不知道,有天夜里,他醉酒后,闯进我的房间,钻进我的被褥,紧紧地抱着我……”

罗衣宸闭了闭眼,意识已经模糊不堪,却仿佛看清了一幅画面:“我至今都在做两个梦,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可我心里,爱只能有一份……”

房中的蜡烛彻底灭了,傅德辉的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

罗衣宸没了气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

傅德辉黯然垂目:“错了,错了,全错了……”

他跪在床前,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心。

细雨飘进屋,有一袭红裳跃了进来。

她站在傅德辉身后,没有靠太近,只是远远站着,凝望着**的尸体。

毕竟,这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过了许久,傅德辉才缓过神,目光后瞥道:“你来做什么?”

巫零道:“我心里有许多疑团,需要你帮我解答。”

傅德辉的眼里已经失去了锋芒:“你回去吧。”

巫零沉静些许,淡淡道:“人是我杀的,杀人偿命,你想报仇,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转身离去,走到前门时,又停下来:“如果她有来世,希望她不要再执着爱与被爱。而你,也不要再等人死了,才懂得后悔。”

傅德辉:“……”

他目光深敛,低下头,不作一声。

巫零关上房门后,里面安静地能听到落在地上的一根针响。

傅德辉至今都还记得那晚,那是十年前的八月十五晚上,和今天一样,下着细雨。

他的武功又进了一步,心情大好,喝了一些酒,他还记得,罗衣宸双手将酒樽捧到自己面前时,酒水里倒映出来她娇媚的容颜。

傅德辉嗓子里有些干痒,接过酒杯时,无意识碰到她的手,她咬唇轻笑,娇羞不已。而那一笑,竟勾了他的魂,让馥郁芬芳的酒,变得更加醉人了。

那一夜,傅德辉便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房中,掀开她的被褥,紧紧地抱着她……

第二天,他以风流闻名的胞弟回来,原本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处理,傅德辉如此便与罗衣宸匆匆别过,而留下的人则是他的胞弟。

他知道,他的胞弟为她画了一幅丹青,至于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用罗衣宸说,他也猜到。

再见罗衣宸时,已是三年后,她痴痴地守着那副丹青,怀里还抱着一颗血淋淋的心,痴妄发呆的表情就连傅德辉看了,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日,罗衣宸看到他时,眼里立刻浮起笑意,丢下那颗不知是何人的心,向他直奔而来,路上还将那东西踩得稀烂。

她说:“德辉,你都走了七日,我朝盼晚望终于是等到了你。”

她用染满鲜血的手捧起他的脸,深情地吻下去。

那副柔情绰态,吻动了傅德辉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心魔……

多年前的记忆散去,傅德辉再望着罗衣宸时,心下大悔:“我杀人无数,果然终得报应……”

他突然胸中急痛欲裂,呕出一口血。

那鲜血仿佛是黑暗中滋生出荆棘藤蔓,染得他眼中赤红。

傅德辉额上青筋绽出,喃喃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