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网里的鱼1
巳时五刻,昭明书院。
隆隆雷声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色也越来越暗,形如黑夜。
高知县在泽园堂里临时设了审讯用的桌案,上头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花枝烛台,在摇曳的烛影里,泽园堂里才显得没有那么暗沉。
高知县望着外头大雨荒凉,脸色极为难看:“你没有和薛学仁说,本县在这里亲自调查案件吗?”
衙役小心地答道:“……属下说了,薛院长说……要不改日?”
高知县:“……”
他一怒,直拍桌案:“今日大雨,本县就是体谅他薛学仁为恫兮镇创办书院劳苦功高,才没有叫他率领众学子去府衙接受问话,如今他居然还不配合!”
衙役又道:“请大人息怒,眼下雨势太大,学生们行走困难,确实不太方便。”
高知县勉强压下怒气:“本县不管,你叫薛学仁过来,本县要当面同他讲明利害关系!”
衙役:“是。”
两个衙役走后,一个极轻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高知县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高瘦的人穿着蓑笠而来,他还未进门就将蓑笠褪下,放在门外。湿漉漉的头发随之披散下来,紧贴着他的脸,宛如一道长瀑,看不出男女。
烛影摇曳间,泽园堂里全是时明时暗的剪影,那人慢慢走来,像是水鬼,踏在青石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脆得让人心头发颤。
“来、来者何人?”高知县的后背一阵发凉。
一阵寒风扑来,一道极虚的红影如幽灵般掠过,落到高知县身后,犹如幻觉。高知县吓得立刻转身,视线里除了两边各有一个圆柱之外,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在他背后,阵阵凉气袭来,一连串带着水渍的脚印已经走到距离桌案不足一丈的位置,那人突然跪在地:“高大人,我是田小凤,我有罪!”
这个声音如刮骨磨牙般嘶哑,吓得高知县又赶紧回头,紧盯着这个从外头走进来的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田小凤忍不住俯身痛哭起来:“两年前书院一场大火,将我烧得面目全非,声音也因此受损。”
“两年前?”高知县细细一想,“本县记得是有此事,当时昭明书院无故起火,且火势极大,你是当时的幸存者?”
“是……”
她哭得泪流满面。
高知县叹了口气:“可怜你,年纪轻轻就遭此横祸。”
“大人,那场火灾是有人故意为之啊大人!”田小凤高声哭喊,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来的鬼声,听得人脊背上直冒冷汗。
高知县一怔:“什么?关于当年那场大火本县事后也做了调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大人,那日我与薛灵芸被人迷晕,拖入书院地窖,醒来时,外头就已经着了大火……”田小凤啜泣着俯低了身体。
高知县又是一惊:“这些话,你两年前为何不说?”
田小凤哭喊起来:“薛灵芸与纵火之人相识,他们不让我说!”
高知县站了起来,复杂地看着她:“你所言可有证据?”
“大人把钟彬叫来一审便知!”她的语气渐渐发沉,面色比方才更为凶厉。
高知县微疑:“钟彬?”
田小凤点头:“薛灵芸多年前一直暗中豢养面首,但凡是书院有些特长的学子都成了她的榻上之宾,就我所知,近年来就有三人时常出入她的闺房。”
高知县忙问:“哪三个人?”
田小凤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朱征、魏辰宇,以及……钟彬!”
她又道:“特别是那个钟彬,他虽然身材矮小,但善于逢迎,而且长得好看。两年前被薛灵芸带回书院,可她又觉得钟彬出生卑贱,只与他置酒作乐,并不与他更进一步。可钟彬不甘于这种关系,于是在两年前他将我与薛灵芸迷晕,拖入书院地窖,等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再形如英雄天降,将薛灵芸救出,好使她心生爱慕。”
高知县狐疑道:“钟彬的目标既然是薛灵芸,为何要将你也一并迷晕?”
田小凤又哀泣道:“回大人的话,我未毁容以前,姿色是在薛灵芸之上啊!”
“……”
高知县微微皱眉,思量片刻,命两名衙役将钟彬和薛灵芸一同叫来,转头他又望着田小凤,问道,“你方才进来时,声称自己有罪,本县问你,你有何罪?”
田小凤愤恨道:“我恨薛灵芸!她仗着是院长独女就一直欺辱我!今晨她又打我,我一怒之下便在她酒中投毒!当时钟彬就已经发现我的行为,却不当场将我拆穿,目的就是等我将酒送到薛灵芸手中时,再揭露我的罪行,好让薛灵芸杀了我!”
高知县:“……”
他眉尖一皱,问道:“之后呢?”
田小凤道:“后来我遇到巫零姑娘,她察觉到我的下毒行为后,立即阻止我,并将酒坛子砸碎。”
高知县点了点头:“余昌勋找来的姑娘一定是个好姑娘。”
田小凤低下头,没再说话。
高知县又道:“你所下何毒?又是从哪里来的?”
田小凤缓了缓神色道:“回大人的话,是朱砂,是从薛灵芸那里偷来的。”
高知县沉默了下,他又重新坐到桌案前,问道:“昨日午时四刻到未时五刻之间,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田小凤答道:“昨日午时我在泽园堂被朱征欺负后,就回去休息,到了未时五刻,书院学子全去行知堂上课,我就照例去薛灵芸的房间打扫。”
高知县疑惑道:“也就是说无人可为你作证?”
田小凤点了点头,脸上的悲怒已然不见。
巫零:“……”
她藏在圆柱后,皱了皱眉,觉得有些蹊跷。
田小凤这会太平静了。
她应该知道高知县此来的目的是查案,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必定是与朱征有关。她此前还与朱征有过争执,如今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何还会如此冷静?
泽园堂外传来脚步声,一名衙役已带着钟彬前来,钟彬见到田小凤时,微微一怔,跪在高知县面前,将脑袋埋得很低。
高知县问道:“本县问你,你是何时来到昭明书院?”
钟彬轻声道:“启禀大人,小的是两年前来到书院。”
高知县又问:“你可知书院两年前的一场大火?”
钟彬一怔:“小的刚来书院,就遇到那场大火,不知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问什么事情由本县决定,尔等只需要如实作答!”高知县言语间微有一丝怒气,“本县问你,你与薛灵芸是什么关系?”
钟彬一惊:“她是主,我是仆,仅此而已。大人为何这样问?”
“本县说了,问什么问题由本县决定!”高知怒目向他,“你与那薛灵芸是否鸨合狐绥?”
“高大人!”薛学仁从外头走进来,发上还沾着雨水,脸上全是森冷的怒意,“用‘鸨合狐绥’来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未免有失分寸!”
高知县见他目光直刺而来,自知言辞不妥,于是静一静气,才道:“本县正在查案。”
“查案?查什么案子?苏心瑶的案子?朱征的案子?还是戴齐阳的案子?”
薛学仁冷眼看他。
“本院知道这一切都是因苏心瑶而起,而她不过是本院花了五十万两买回来的贱婢,她当日随我入书院时,就已自甘为奴为婢,与我签下卖身契约,如今她死了,本院就当作死了一条野狗,叫人埋了就是,何劳大人亲自前来‘查案’!”
“你……”高知县脸色铁青,“她好歹也是条人命!”
“大、大人,不好了!”原先去找薛灵芸衙役突然跑了回来,神色慌张道,“薛小姐不见了!”
“什么?”
在场诸人不由一惊。
就连躲在圆柱后面的巫零也怔了一下,心中暗道,莫非凶手已经将薛灵芸抓走了?
她见田小凤还跪在地上,脸微微偏着,睫毛上似挂着泪珠,可嘴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冰冷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