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从哪里来(2)

水城街头一片繁荣景象。

商铺酒肆鳞次栉比,旗幡招幌迎风飘扬。车来人往,熙熙攘攘。

伴随着阵阵战马嘶鸣,数名雎府骑兵纵横驰骋。

即便无盔无甲,仍可以看出此为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一群沙场老兵,他们挥舞刀枪催马穿街越巷。

路人惊恐万状,四散躲避。

一名花甲老妇步履蹒跚,行动迟缓。

被挡路的骑兵毫不犹豫地直冲过去,佩刀在手里耍个花活儿,似重锤般狠狠砸下,直接将老妇拍翻路侧。

雎府骑兵势不可挡,所过之处遍地狼藉。

一顶华丽帷幕的八抬大轿紧随骑兵之后,轿夫拼尽全力,一路狂奔。

轿厢颠簸晃动,坐轿的是身着锦绣官服的城郭大员——刑部侍郎雎徵之。此时的他焦灼异常,眉头扭结在一起,攥紧手里的蜡封公文袋。

雎府骑兵俨然势不可挡,呼啸而去,那顶八抬大轿紧随其后。

两名读书人模样的青年躲在路侧张望。

其中一人琢磨着说:“大理寺方向?雎府骑兵出动,看来刑部侍郎雎徵之要跟那史贼摊牌啦!”

捕吏若干严阵以待,在大理寺官衙门前值守。

马踏巷道,掀起一片烟尘。雎府骑兵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将大理寺大门围堵。

捕吏们见状纷纷拔刀,队形倏忽变幻积极防御,其中一捕吏跑去报信。

那顶华丽帷幕的八抬大轿须臾而至,在大门前落轿。雎府骑兵分立两侧,呈扇形拱卫。

双方对峙。

雎府骑兵统领雎虎翻身下马,跑到官轿前掀帘,面色凝重的雎徵之现身。

大理寺都辖官魏忠良带着几名捕吏匆匆跑了过来,见到雎徵之立即满脸堆笑,紧走几步拱手施礼……

“原来是刑部雎大人尊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

雎徵之没搭理他,脚步不停,攥着公文袋径直朝大理寺内走去。雎虎扶着腰刀大步跟上。

魏忠良陪着小心,一路同行。

捕吏们见状纷纷收刀、归位。

“杨元贵呢?”

魏忠良说:“回雎大人,寺卿正在行刑处监刑。”

雎徵之又问:“韩渊韩大人呢?”

魏忠良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雎徵之意识到不妙,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揪住魏忠良的脖领子,怒吼道:“回话!我问你,韩大人在哪里?”

第二次挑水归来,宋慈终于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地。

原来这里根本不是拍戏的片场,而是大城国历一百零八年的水城。

城主赵扩厚德而孱弱,朝野各派尔虞我诈,纷争不断。不久前,礼部侍郎史弥远与心狠手辣的杨皇后联手,阴谋诛杀权相韩侂胄,函其首秘送敌营,并全盘接受敌国苛刻条件,与之缔结屈辱合约。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为压制公众舆论,继任丞相相的史弥远联手大理寺卿杨元贵秘密设立刑狱机构“左寺案”,密捕、屠杀韩党成员,甚至以莫须有罪名大肆清除异己,一时间水城百官人人自危。

恐怖阴云遍布水城,反抗活动暗流涌动。

同行的麻衣青年叫做九条藤,和宋慈均为水城太学生,此番二人奉刑部侍郎雎徵之密令,以杂役帮工名义先期进入大理寺,为营救韩渊愿做“死士”……

死士执行任务,通常有去无回。

刚刚死过一回的自己居然再次身陷危险境地?

宋慈曾经极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这样荒唐的解释,但是尸横遍地的骇人现实不容辩驳。

一旦得知真相,便瞬间紧张起来。

战战兢兢地再次走进大理寺行刑处,挑着水桶的宋慈感到腰酸腿软,每迈出一步似乎都异常艰难。

将水桶交接杂役,一屁股坐在了墙角,他不敢随便张望,却又抑制不住地好奇。

旁边的九条藤眼睛通红,双拳紧握,愤怒已达顶点。

不远处,被扒光囚服的韩渊韩大人瘦骨嶙峋,伤痕遍布全身,双目呆滞,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大小便失禁,满地污秽。

杂役们替他解除手枷,之后拖向不远处热气蒸腾的镬鼎。

杨元贵悲痛万分,背身垂泪,肩头微微耸动。

院门处突然传来雎徵之声嘶力竭地呼喊。

“杨大人!手下留情啊!”

宋慈、九条藤循声望去,只见刑部侍郎雎徵之正朝这边飞奔。魏忠良、雎虎等人紧随其后。

九条藤欣喜不已,低声道:“雎大人到了。宋兄,你我见机行事。”

摸着袖管里的匕首,宋慈机械地点点头。

见到来人,杨元贵的脸色变得难看,转向杂役们下令。

“暂缓行刑!”

杂役们立即停止动作。有的颇有眼力价儿,取来殓尸袋盖住韩渊下体。

雎徵之快步来到杨元贵身边,眼睛却盯着躺在地上的韩渊,见其惨状,眼睛湿润了。

杨元贵不悦,耐着性子质问道:“雎大人,你心急火燎直闯大理寺,到底有何贵干啊?”

“杨大人,韩渊韩大人与你我同朝为官数十载,他是否韩党余孽,或者与韩党余孽是否有关联,你我心里应该很清楚啊!无辜蒙冤入狱,是非黑白颠倒,雎某揣测其中另有原因。”

杨元贵冷笑道:“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难不成雎大人怀疑我大理寺不能秉公办案?”

雎徵之说:“非也,我相信杨大人有难言之隐。听说新任丞相史弥远近期与你走动频繁,而他与韩渊韩大人之前的种种过节可谓人尽皆知。雎某多少有些担心,韩渊一案仓促具结,恐因某人背后施压。”

“纯属无稽之谈!韩渊该死,与丞相何干?!”

“真的没有关系吗?”

杨元贵恼怒,指着雎徵之的鼻子训斥道:“雎徵之,你要搞清楚,本人乃堂堂大理寺卿,缉凶办案恐怕还轮不到谁来指手画脚!”

雎徵之也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忙拱手施礼。

“失礼了,失礼了。杨大人,雎某口无遮拦,请不要见怪。不过韩渊一案实在蹊跷……”

杨元贵不耐烦地抬手制止,望着雎徵之手里的公文袋。

“好啦!你也看到了,杨某今日公务繁忙,雎大人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

雎徵之字斟句酌地说:“韩渊既然被扣上结党谋反的罪名,活是肯定不能了,但是雎某于心不忍,恳请杨大人高抬贵手,给他保留全尸,以便日后收敛下葬。此不情之请,还望杨大人成全。”

说着,雎徵之将手里的公文袋毕恭毕敬地递给杨元贵。

杨元贵当场启封验看,原来公文袋里是一张西域美女罗刹的画像。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画像中的美女口鼻冒血,全身上下被绳索复杂绑缚,痛苦挣扎,状若待宰羔羊。

杨元贵出神地盯着画像,若有所思。

雎徵之低声道:“杨大人,韩渊谋反死罪,按律当值烹刑,念他与你我同朝为官几十载。人情厚薄,政见和否,也不在这一天啊!”

杨元贵不耐烦地摆摆手,将画像塞回公文袋。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雎大人,知道朝廷上下有多少人盯着韩渊的案子,这不是让杨某为难吗?”

雎徵之情绪激动地说:“杨大人,难道非要逼雎某跪下来求你不成?”

杨元贵退后一步,坦然望着雎徵之,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雎徵之犹豫着下跪,拱手相求,“杨大人,求你开恩啊,高抬贵手!”

不远处的宋慈吃惊地望着这一幕,而旁边的九条藤更是紧咬牙关,怒目圆睁,下意识地握紧了袖管中的匕首……

杨元贵见状一声长叹。

“唉!韩渊有雎大人这样披肝沥胆的朋友前来送行,死也值了。”

闷雷滚过众人头顶。

雎徵之抬头望天,惟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