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有只小白兔,在森林里迷了路

(12)

赶着录视频,第二天,许汀起了个大早,先化好妆,然后支起相机。

“将洗干净的柠檬表皮擦成碎屑,这里要注意,不要擦到果皮下的白色部分,不然会发苦。”

许汀对着收音麦解说,她声音温柔,动作也不疾不徐。

“室温软化的黄油打发至微微发白,就像这样——”

一期视频录了将近三个小时,许汀搁下厨具,又打开电脑开始剪辑。司瑶一觉睡到下午两点,从卧室出来时,许汀刚点了保存,电脑桌面上一堆素材残骸。

视频上传需要时间,厨房的小锅里还煮着花生汤圆,许汀把电脑扔给司瑶,让她看着进度条。司瑶刚睡醒,还有点迷糊,顺手用许汀的微博刷起了八卦。

过了半个小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司瑶接起来,听筒里一个气冲冲的声音:“‘章鱼小面包’!你额叶脑萎缩吗?掺和别人家的是非干什么?”

司瑶被凶得愣了愣,将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上跳出两个字——沈梨。

沈梨是个美妆博主,许汀在线下活动上认识的,性格很直爽。

许汀端着煮好的汤圆进来,司瑶立即把手机递给她。沈梨不晓得说了什么,许汀“啊”了一声,拿过电脑,在微博页主页上找到“我的赞”,点击刷新,“赞过的微博”立即多了三条。

第一条:#Finn炫富#发视频不露脸,大金链子小手表倒是露得挺痛快,低端炫富无疑了,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小学生操作!@Finn_N。

第二条:我忍不住了,我要开麦!@Finn_N没有脑子还不知道要脸吗?谁给你的勇气拉踩前辈?户口本单页,一张身份证能当全家福的玩意儿!“狒狒”粉请勿碰瓷,碰一个撕一个!一群分类都分不出去的垃圾!

第三条:谁能告诉我这个@Finn_N到底算干吗的啊?翻唱第一人?我今天开门营业配钥匙——你配吗?唱国语,咬字不清,唱粤语,发音不准,唱外语好像来自伦敦靠山屯,就这水平粉丝还能闭眼吹?快醒醒吧妹妹!我QQ农场缺条狗,我觉得你家飞神能胜任!

司瑶凑过来看了眼屏幕,嚼薯片的动作一顿,小声解释:“我刚刚脑子不清醒,用你的微博刷八卦来着,可能、大概、也许……”

听筒里传来沈梨的怒吼:“别跟我说你手滑?什么样的手能一下子滑三条?”

许汀转头看向司瑶,期待着她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司瑶眨眨眼睛,把自己缩成球,圆润地躲在角落里。

许汀无奈地叹气。

这个“Finn”,许汀听说过,是个热度很高的音乐博主,性别男,绰号“飞神”,微博粉丝将近两百万。和许汀一样,Finn也从不在视频里露面,色调温暖的画面中只有一把木吉他和搭在琴弦上的干净的手,以及清朗温和的声线。

许汀听过一首他翻唱的西班牙语歌,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歌声是有温度的,能够从深渊里捞出月亮。

没想到两人的第一次互动,竟是用这么乌龙的方式。

(13)

一个美食博主,一个音乐博主,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也不存在竞争关系,许汀却上赶着点赞人家的黑料,怎么看都是居心叵测,更何况还一下子赞了三条,说手滑都没人信。

许汀立即将点过的赞一一取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Finn的粉丝迅速抵达,“章鱼小面包”的私人信箱涌入几百条新留言。

新一期的视频评论区也沦陷了,护短的“面包粉”,讨要公道的“飞神粉”,两拨人掐成一团。还有人质疑“小面包”涉嫌恶意引流,试图激怒对方粉丝,以达到碰瓷炒作的目的。“小面包”的粉丝则表示,碰瓷?你以为自家多大牌?当红流量小生,还是封神天王?也配被碰?不红不可怕,加戏最尴尬哦小朋友!

唇枪舌剑,一地鸡毛。

许汀只能暂时关闭私信,眼不见为净。

司瑶哪见过这种场面,都要吓哭了。许汀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说没关系。

沈梨做自媒体的时间比许汀长,经验也多。她说你先别出声,也别删评拉黑,那样会激化矛盾,我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Finn本人,先私下道个歉。

末了,沈梨忧心忡忡地补了一句:“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我听说那个叫Finn的博主脾气不是特别好。”

沈驰言又在实验室耗了一整天,手机调成静音锁在柜子里,等他终于有时间坐下喘口气,才发现通知栏里一堆新消息,他拣了几条大概翻了翻,眉梢一挑。

“Finn”这个账号是他本科时注册的,那时候课少人闲,随便玩玩,结果几个翻唱视频一经发布就出了圈,各路大V纷纷下场,点赞转载。还有人剪了他的音频,上传到短视频网站当BGM,出门遛狗都能和自己的声音来场偶遇,热度高得都有点吓人了。

好在互联网上看客似潮,来得快去得也快,沈驰言又格外注重保护隐私,从不露脸,洗掉了一拨所谓的颜粉,却又圈来了一拨手控粉。

沈驰言第一次在评论里看到“手控”这个词时,真是哭笑不得,心想,年轻人啊,你们的爱好还挺独特!

有热度就有争议,有人夸就会有人骂,那时候沈驰言年轻气盛,最烦不懂礼貌的和不知道什么叫好好说话的。他身上有股傲气,就算吵架也不屑骂脏字儿,指桑骂槐明褒暗贬,两句话就能把对方噎个跟头。他脾气不好的名声在小圈子里渐渐传开,也算变相立了规矩,连黑粉都不敢在他的评论区太造次。

沈驰言翻了翻那几条被其他博主点赞的微博,有些好笑地想,这届小孩不行啊,骂人都骂不出新意。

他连个有兴趣回复的都挑不出来。

没劲。

他又点开那个“章鱼小面包”的主页,也没细看,直接拉黑了。

到了晚上,两方粉丝的骂战依旧没有停歇,将#小面包Finn#这一话题顶上了热搜,与此同时,“Finn刻薄”这个词条也被刷了上来。黑粉们团结一致,在词条下晒起了Finn公开怼人的言论截图,竭力败坏他的路人缘。

沈驰言边吃饭边看,拿小黑粉当下饭菜,越看越觉得自己口才是真好,怼人怼得既灵活又生动,还很有文采。

沈驰言,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天才!

吃过饭,网上的朋友打来电话,沈驰言没接,全部挂断,然后换上衣服遛狗去了。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小顺拐”跳广场舞。

沈驰言思考的问题,也是许汀思考的,她决定短时间内都不要去跳广场舞了。

远离沈驰言,做人有尊严!

为了避开沈驰言,许汀连饭后遛弯的路线都改了,哪儿人少往哪儿走,最后索性绕着小区的停车位转悠,左三圈,右三圈,转得司瑶一脸无奈,说:“汀汀,你在捡钱包吗?”

许汀深沉地摇头:“不,我在作法!《西游记》看过没,1986版的。我这样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再大喊一声开,就会有一个土地公跳出来,带走我身上所有的霉运!”

司瑶:“……”

你胡说八道的样子真可爱。

(14)

土地公没召出来,倒是先引来了一个女车主。车主开了辆高尔夫,大概刚拿到驾照,倒车入库练得不行,停了三四次,硬是进不去。第一次压线,第二次贴边儿,第三次直接挂了倒挡,车子一溜,险些顶到隔壁的奔驰大G。

许汀和司瑶都替对方捏了好大一把冷汗,毕竟大G的价格能换好几辆高尔夫了。

女车主情绪崩溃,伏在方向盘上呜呜地哭。许汀过去敲了敲车窗,女车主以为自己挡了路,正要道歉,抬头的瞬间却看见一颗牛奶糖。

许汀将糖递过去,笑眯眯地说:“吃颗糖吧,能让人心情变好。”

女车主红着眼圈,接过奶糖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许汀说:“你要不要先下来透透气,我可以帮你把车停进去。”

许汀停车的技术不错,稳稳地把高尔夫塞了进去。女车主一边向许汀道谢,一边瞪了眼旁边的奔驰大G,抱怨说:“都怪它,每次都特别靠线,害我不好停。”

许汀和司瑶齐齐点头:“没错,都怪大G!”

等女车主走远,许汀拍照发了个朋友圈,说我家门口有两辆车,一辆是我邻居的,一辆是我帮邻居停的。照片拍到隔壁大G的车牌,许汀细心地打了马赛克。

动态下陆续出现回复,其中一条格外扎眼——

沈驰言:就算日行一善,刮花我的车,也是要赔的。

末尾,一个冷漠微笑的emoji。

许汀:???

许汀和沈驰言有几个共同好友,很快,她的朋友们就哈哈笑着来给她解惑了。

“大G的车牌号是不是XXX?那是沈驰言的车。”

“哦哟哦哟,好巧好巧!”

许汀握着手机做了个深呼吸,转头删了那条朋友圈。

这都什么狗血的缘分!

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朋友们排着队来问她跟沈驰言到底什么情况,语气一个比一个暧昧!

许汀半羞半恼,脑袋一热,撩起长及脚踝的裙摆,抬腿踹在大G的轮胎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没等她站稳,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我新换的车胎,胎面上连个土星子都没有,你也舍得下脚!”

许汀身形一僵,手上还维持着撩裙子的动作,雕塑似的钉在那里。

司瑶忍笑忍得嘴角抽搐,朝许汀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姐妹,你命途多舛,注定有此一劫。

许汀突然涌起一股拿鞋底子抽她的冲动。

两个女孩互飞眼风的间歇里,沈驰言已经自身后绕过来,他手中拽着狗绳,绳子的尽头是一只奶牛似的斑点狗。

这都碰见了,也不能不理人,许汀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学长好……”

“学长是挺好的,”沈驰言眼尾含着点笑,“但是,学长的车胎似乎不太好。”

之前篮球场上匆匆一晤,看得其实不太清楚,如今面对面站着,许汀发现沈驰言比照片上耀眼许多。他五官深浓,又生了剑眉,少见的英俊。

许汀理亏,借着逗狗强行转移话题,她本想问这狗叫什么名字,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奶牛叫什么名字?”

胖花:“……”

汪汪汪?

司瑶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许汀万念俱灰,沈驰言眼尾笑意更浓,扯了下绳子,说:“介绍一下,这是胖花。”

许汀摸了摸大狗的脑袋,说:“花姐,其实你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奶牛,是我眼拙。”

沈驰言轻咳一声:“是花哥。”

许汀一愣。

沈驰言说:“这是只公狗。”

许汀:“……”

你取名字的时候就不能尊重一下性别吗?

手机响了,沈梨打来的。许汀对沈驰言说了声抱歉,低头接听。

沈梨说她的朋友暂时联系不上Finn,让许汀先不要登录微博,也不要乱说话,等对方的粉丝冷静下来。

许汀压低声音,说:“我看好多人都说Finn刻薄,他的脾气是不是非常非常坏啊?我要不要手写个道歉信什么的,这样看起来比较有诚意,免得他老人家大发雷霆。”

离得近,沈驰言听到了点话音,眉梢轻轻一挑。

许汀留意到沈驰言的神色,边讲电话边向后退,拽着司瑶一溜烟地没了影。

胖花探头过来舔沈驰言的手,沈驰言拿出块零食递过去,边递边问:“我真的很刻薄吗?”

作为一只没什么慧根的狗,胖花自然听不懂主人的话,埋头将鸡肉干嚼得嘎嘣响。

沈驰言扳过大G上的后视镜,仔细照了照,半晌,长叹一声:“哪里刻薄了,我只看见英俊潇洒。”

(15)

许汀本以为这场“点赞事件”还要再闹上几天才能收场,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来了个大反转。当她裹着满身水汽从淋浴间里出来时,搁在架子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沈梨发来的,一条又一条,追问她跟Finn到底什么情况!

许汀不明所以,回了一个满头问号的表情包。沈梨连声催促,看微博,去看微博!

许汀再度打开微博,发现她的主页又涌进来一批新评论,画风却和之前完全不同——

观光团前排打卡!注意秩序,请勿拥挤。

看了小姐姐的视频,声音好温柔啊,心动。

什么朋友,我看就是女朋友!

女朋友+1。

女朋友+2。

今夜,我失恋了。

狗屎Finn,我为你和对方粉丝吵了一整天!结果呢?取关了!拜拜吧您!

小姐姐可不可以发两张飞神的照片啊,好想看!

……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许汀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事情的源头:

近一个月没有露面的Finn上线了,还发了条微博——

@Finn_N:别吵了,这是我朋友,铁着呢。@章鱼小面包。

Finn粉丝:???

“小面包”粉丝:???

吃瓜路人:???

三组人马集体蒙了,愣怔三连。

说好的脾气暴躁不好惹呢?老大,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点点鼠标!

沈梨等不及,一个电话打过来,问许汀为什么风向突然逆转了。

许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鼓着脸颊愣怔半晌,说:“可能他遛弯的时候磕着脑袋了吧。”

沈梨哭笑不得。

挂断沈梨的电话,许汀点进Finn的主页关注了他的账号,互相关注四个字跳在屏幕上,许汀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神奇。

比神奇海螺还要神奇。

之后她又转发了Finn那条微博:

章鱼小面包:对不起,向飞神和飞神的粉丝们道歉,我一定牢记这次教训,谨慎刷微博,严防手滑。[哭泣][哭泣]//@Finn_N:别吵了,这是我朋友,铁着呢。@章鱼小面包

更让粉丝惊讶的是,Finn不仅点赞了“小面包”的道歉微博,还是秒赞。于是,许汀的评论区再度热闹起来:

老大,你赞得也太快了吧!

上次发新歌做宣传,策划催了三四天才把老大催上来点赞转发!老大你变了!你学会出卖灵魂了!

为什么我觉得好甜!我是不是疯了!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这么一闹,许汀的微博反而涨了些粉丝,堪堪突破四十万,黑粉的数量也直线飙升,不少人私信她,骂她心机又做作,还有人刷起了#小面包绿茶#的词条。

许汀脑袋不算特别聪明,心倒是挺大,也没生气,只拉黑了几个说话太过难听的路人。她退出界面时不晓得碰到了哪里,Finn发布在主页上的弹唱视频跳了出来,暖色阳光里,青年抱着木吉他,琴声清透,声音也清透,安静地唱: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骑的单车还有他和她的对谈

女孩的白色衣裳男孩爱看她穿,好多桥段

许汀听了一耳朵,恍惚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像谁的呢?

许汀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发,脑袋里猛地闪过一个有点古怪的念头——

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像沈驰言的。

沈驰言看起来像个纨绔,其实,私下里娱乐活动并不多。他不喜欢喝酒泡吧,也不喜欢味道浓烈的香水,他身上有种风骨,倨傲着,也磊落着。

沈驰言往音响里塞了张唱片,就着《加州旅馆》的前奏点开了许汀微博上的视频。

画面色调清新明亮,配合着温柔轻快的解说,极为赏心悦目。

这一期做的是铜锣烧,鸡蛋打入碗中,加糖粉、蜂蜜、甜酒、色拉油,用打蛋器搅拌均匀,再加入牛奶……

“制作铜锣烧不需要烤箱,也不需要很复杂的工序和食材。”视频里的声音说,“不过,面糊很容易上色过浓或煎煳,一定要控制好火候和时间,不然就翻车啦!”

镜头始终对着操作台,沈驰言只能看见一双细嫩的手,衣袖挽着,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沈驰言将自己的手和画面中的手放在一处比了比,忽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在他的评论里嚷“手控福利”“手控流泪”了。

是挺好看的,从骨形到筋络,都很精致,修长有力。

视频播放到尾声,时长不足三十秒,画面一转,小姑娘换了条裙子,坐在光线好的地方,镜头对准手上的尤克里里。

“今天天气很好,”视频里的声音说,“唱首歌送给大家,当作彩蛋吧!”

许汀唱了首粤语歌,发音不算特别标准,胜在干净,温温柔柔的,特别动人。

沈驰言枕着手臂仰面躺在沙发上,忽然涌起股冲动——

他想吃铜锣烧了,非常非常想吃。

(16)

星期一上午没课,代理班长郑李李发来消息,说要补发新教材,让历史系的同学去图书馆排队。

许汀看了看天气,好大的太阳,提醒司瑶别忘了涂防晒。

洗过脸,司瑶给自己泡了碗麦片,边吃边看许汀化妆。许汀只化淡妆,眼神干净,她爱笑,嘴角带甜,看起来特别温柔。

司瑶咬着勺子,突然说:“汀汀,去跟阮清峋表白吧,他一定会喜欢你的。我的汀汀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许汀被逗笑了,伸手在司瑶脸上捏了一下,说:“嘴真甜,晚上炖冰糖雪梨给你吃!”

天气正热,图书馆外排起了长队,负责人满头是汗,拿着名单站在台阶上,抻长脖子吼:“叫到名字的人进来领书!历史一班,王城——”

日头毒辣,晒得人浑身发软,司瑶跑出去买了两瓶可乐,给了许汀一瓶。可乐是冰镇的,瓶身上挂满水珠,湿滑得厉害,许汀试了几次,手都蹭红了,也没能把盖子拧开。她低着头,专心和瓶盖较劲,视线里忽然闯进一只手,中指上套着一枚设计精巧的檀木戒指。

不等许汀反应过来,手上的可乐瓶直接被抽走,戴着戒指的手指压在瓶盖上,用力一旋。

沈驰言将拧开盖子的可乐递回到许汀面前,说:“喝吧。”

风很轻,阳光在视线里扫出极淡的薄金色,队伍里一阵躁动:

“看,那个就是沈驰言,物理系的。”

“挺帅的哈。”

“你什么眼光啊,很一般嘛!”

……

蝉鸣聒噪,议论也聒噪,许汀吓了一跳,可乐重新递回到她手里时,险些没拿住。沈驰言毫不见外,握着她的手腕扶了扶:“抓稳!你是肌无力吗?”

肌肤相贴的地方浮起细碎的暖意,许汀猛地回过神,一脸震惊地瞅着他,脱口而出:“我不过是在你的车胎上踹了一脚,不至于一路追杀到学校吧?”

沈驰言勾起一点笑:“想什么呢!我是来拿衣服的!我衣服呢?带来了吗?”

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暧昧。

吃瓜群众佯装淡定,余光却纷纷飞起,铺天盖地地扫过来。

许汀没意识到这是个坑,揉着鼻尖实话实说:“我放在宿舍了。”

本来打算领了书再去送衣服的,谁知道他在图书馆冒出来。

沈驰言“嗯”了一声:“一会儿送到实验楼吧,四楼第三间办公室,今天一整天我都在那儿。”

许汀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乖乖点头。

风吹过去,光影摇曳,沈驰言还是不走,许汀试探着问:“有事?”

沈驰言没说话,拽过斜挎在肩上的运动背包,从里面抽出一个杯子。

许汀“啊”了一声,有点意外。

是那个装柠檬蜂蜜茶的杯子,她本来是要给阮清峋送水的,结果走错球场计划泡汤。一直以为弄丢了,没想到在他这儿。

许汀连忙接过杯子,再次向他道谢。

沈驰言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笑着说:“别忙着道谢,好好想想,除了杯子,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落在我这儿。”

信息量越来越大,吃瓜群众险些跟不上节奏。许汀茫然地眨着眼睛:“应该没了吧。”

我跟你也没多熟,怎么会有其他东西在你那儿……

沈驰言挑了挑眉,伸手到许汀面前,蓦地一松,一条链子自掌心里掉出来,迎光一闪。许汀下意识地接住,直到那细沙似的链子落进手里,她才认出——这……这不是她的铂金脚链嘛!怎么也在他那儿!

什么时候掉的?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驰言也没多做解释,只说了句:“贵重东西要放好,别冒冒失失的!”

然后,他转身走了,留下更加茫然的许汀和吃了好大一口瓜的群众。

(17)

书还没发完,图书馆外依旧拖着长龙似的队伍。

郑李李不在,舍友南佳最先凑过来,大大咧咧地一拍许汀的肩膀:“竟然背着娘家人偷偷恋爱!妹妹,你不厚道。”

许汀急忙摆手:“我没有谈恋爱,更没有和沈驰言谈。”

不是、没有、别瞎说——否认三连。

南佳一脸“你猜我信不信”的高深表情,许汀头都大了,把看了半天热闹的司瑶拉到身前:“瑶瑶可以证明,我跟沈驰言真不熟!”

司瑶嘴里塞着块水果糖,脸颊鼓起来,含混不清地说:“我证明,汀汀确实没有谈恋爱,她一直在等阮某人脚踩……”

许汀一把捂住司瑶的嘴,截住了余下的话音。

许汀摆明了心虚,南佳也没再多问,哈哈一笑,让许汀手下留情,别把孩子闷坏了。

许汀和司瑶排到最后才领到书,七八本教材,沉甸甸地压在手里,分量感十足。

司瑶感慨:“这是沉重吗?这是力量,知识的力量!”

许汀点头:“晚上我们吃芝士焗饭吧!把‘知识’全都吃进肚子里!”

司瑶缩了缩肩膀,啧,好冷的梗。

两个人沿着林荫路朝宿舍走,午休时间,小路上没人,正是秋后算账的好地方。

许汀扯着司瑶的衣领说:“瑶瑶同学,鉴于你最近越来越大嘴巴,无法保守我暗恋那谁的秘密,我决定停止提供免费甜品,你自己花钱定外卖去吧!”

之前许汀录视频,做出来的点心多半进了司瑶的肚子,个个又好看又好吃。

司瑶是谁,铁骨铮铮的时代好青年,能为五斗甜点折腰吗?

能!

司瑶立即挂在许汀身上,真挚地哀求:“汀汀,我错了。汀汀,你原谅我吧,我保证……”

话没说完,蓦地没了声息。

许汀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却瞧见小丫头露出一个带点狡猾意味的笑。

司瑶小声说:“我保证让你扑进阮清峋怀里!”

许汀没听懂:“什么?”

下一秒,许汀只觉有人狠推了她一把,力道大得险些让她腰椎间盘错位。接着,她踉跄着摔出去,短暂的混乱之后,她看见眼前多了一个人。

天空蔚蓝,林荫小路光影斑驳。

许汀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人是圆是扁,是男是女,蒙头撞了过去。

结结实实,“嘭”的一声。

许汀先是觉得脑门儿和鼻梁同时一疼,接着,也不知咬到了哪里,门牙酸得厉害,再然后,她整个人都贴在了对方身上,教材散了一地,噼里啪啦,下饺子似的。

被撞的人没防备,向后一仰,连带着许汀也摔下去,勾缠着倒在那人身上。

风静静地吹,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和香水的味道,也不知是从谁身上传来的。

许汀被摔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她挣扎着要起来,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浅褐的眼睛。

瞳仁像新裁的琉璃片,纯粹、剔透,也冰冷,眼尾处的线条细致修长,斜斜地扫过来。许汀脑袋里猛地跳出一个词——玉树临风。

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就是高中时代让她一眼心动的人,从此,她连上学都要比别人积极几分,只为跑着去见他,虽然他并不知情。

(18)

时间缓慢流逝,两个人像中了定身咒,都没有动作。

许汀还压在人家身上,阮清峋觉得腿有点麻,不耐烦地动了动。他一动,许汀也清醒了,正要站起来,目光扫过去,不由得一愣,指着对方:“你脖子上,靠近锁骨那里……”

阮清峋皱着眉毛,看起来不太痛快,反问了句:“怎么了?”

许汀想说好像粘到东西了,等她仔细看清楚,脑袋里“嗡”的一声。

什么粘到东西!分明是个牙印!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这个新鲜程度,准是她撞上来时不小心咬到的!

许汀顿觉门牙酸痛得厉害。

司瑶也没想到她随便一推竟然能推出这么大的力气,直接傻眼了。

对面的人神色有异,阮清峋顺着许汀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嗯,一排凹陷的印子,还挺整齐。

看来,这位不仅撞了他一下,还趁机咬了他一口。

真不客气啊。

许汀眼看着阮清峋抬手摸上那处牙印,简直要疯了,硬着头皮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阮清峋看她一眼,说:“我知道。故意的那叫耍流氓。”

许汀:……

其实,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

阮清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被咬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牙印是自己的杰作,许汀就尴尬得恨不得原地羽化,借着捡书来逃避,一边捡一边盼着阮清峋赶紧走人。

六七本书掉得到处都是,许汀低着头一路捡过去,忽然瞄见阮清峋脚边扔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长方形,还拴着个铃铛吊坠。

许汀那颗备受摧残的小脑袋又“嗡”了一次。

是她的校园卡。

卡片本身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包在外面的卡套,上面印着阮清峋的名字和一个据说能结良缘的魔法阵。

她做来玩的,原想着开学后就换掉,然后……然后就忘了。

阮清峋也注意到脚边的小东西,正要去捡,许汀一阵血气上涌,一嗓子吼过去:“放着!别动!我来!”

声声嘹亮,掷地回响,那叫一个有气势!

阮清峋被许汀凶得愣住,许汀瞄准时机一把将卡片抢回来,然后起身就跑。

什么暗恋,什么男神,都随风散了吧,今天的主题是“丢脸”。

非常非常丢脸。

许汀跑得实在太快,阮清峋仿佛看到她身后飘起了一溜烟尘。

这小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惊一乍的。

阮清峋一阵无语,正要走,余光瞥到某样东西——

是身份证,掉在路边的草丛里。标准照里的小姑娘梳着丸子头,对着镜头露出一点笑。

姓名栏里写着:许汀。

岸芷汀兰的汀。

家长挺会取名字的嘛。

阮清峋打开钱夹将证件搁了进去。

(19)

许汀觉得跟司瑶绝交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了。三天不到,这姑娘坑了她两回。

司瑶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圆润地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个人形摆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许汀顶着满条的怒气值,在桌子上一拍。司瑶露出一个愧疚且可怜的表情,小声分辩:“我只是想让你给阮清峋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许汀直接开吼:“所以你就推我?用上吃奶的劲?”

司瑶噎了一下,转身面墙思过。

许汀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她了,原地绕了几圈,最后手一伸:“手机,拿来。”

司瑶乖乖将手机递过去,还细心地解开了屏幕锁。

许汀在通话记录里翻了翻,找到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男声拖着懒洋洋的音调:“你可真会挑时候,我刚躺下睡一会儿。”

“裴景澜,”许汀面无表情地开口,“司瑶让我转告你,你穿白大褂的样子丑爆了,放眼整个三院心外科,数你最丑!”

听筒里一阵静默,接着便断了线。

司瑶在许汀叫出那个名字时就变了脸色,“丑爆了”三个字一出,更是面如死灰。

下午只有一节课,公共英语,系里的大课,司瑶直接逃了。她说她有预感,裴景澜一定会杀到学校来拧断她的脖子,先走为上比较明智。

郑李李恰巧在此时推门进来,一脸茫然地问:“裴景澜?谁是裴景澜?”

许汀和司瑶几乎同时开口——

许汀:“一个白衣天使!”

司瑶:“一个衣冠禽兽!”

郑李李更茫然了。

没时间解释,司瑶拎起背包朝外走,郑李李追问了一句:“要是点名怎么办?”

司瑶一路小跑,远远地把话音递过来:“你就说我给QQ宠物过生日去了!”

郑李李:“……”

你怕是不想毕业了!

公共英语在阶梯教室上,南佳坐在许汀旁边,剥了片口香糖递过来,许汀张嘴咬住。就在这时,椅子猛地一颤,许汀也跟着颤了一下,险些咬到南佳的手指。

南佳皱了皱眉,和许汀一并朝后看。坐在后面的是隔壁班的女生,化着烟熏眼妆,冷色系,妆感很重。烟熏妆女踢着许汀的椅子,问她:“喂,前面的,你跟沈驰言是什么关系?”

许汀收回视线,冷淡道:“校友关系。”

“少骗人了。”烟熏妆女又在许汀的椅子上踢了一脚,“你穿他衣服,他用你杯子,这么暧昧,只是校友?”

许汀懒得理,索性戴上耳机。

烟熏妆女有点不高兴,又在许汀的椅子上踢了两脚:“我跟你说话呢!喂!”

她踢一下,许汀的椅子就颤一下。

南佳火气上涌,抓起英语课本砸在烟熏妆女的桌面上。

“嘭”的一声,动静不小,附近的学生都看过来。

许汀拽住南佳,回身对烟熏妆女说:“少管闲事少说话,有利于妆面持久,法令纹那里都脱妆了,抓紧补补吧。”

这一句说完,上课铃也响了,南佳冲许汀竖了竖拇指:“怼得漂亮!”

许汀揉了揉鼻尖,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小表情。

长相乖巧不代表好欺负,想当年,她也曾带着司瑶打遍幼儿园!

老师进来时,沈驰言发来消息问许汀什么时候送衣服。许汀计算了一下时间,说一小时后过去。沈驰言也不见外,让她顺路带个奶茶,不加冰不加糖也不加芋圆和珍珠。

许汀:“……”

你干脆喝空气吧!

课程进行到口语练习环节,老师让大家介绍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许汀回复完沈驰言的消息,脑袋一抽,脱口而出:“My English is very vegetable.”

英语老师眼神茫然,南佳补刀:“许汀的意思是她的英语水平非常菜。菜者,网络语言也,形容术业稀烂。”

短暂的静默过后,教室里爆出一阵哄笑。

许汀脸红得一塌糊涂,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南佳一脚。

(20)

许汀“一语成名”,下课了还有人用那句“vegetable”取笑她,她拎起书包落荒而逃。路过北校门,远远看见司瑶靠在立柱下的石墩上,似乎在等人。

这丫头不是避难去了吗,怎么还在学校转悠?

许汀正要开口叫她,一辆曜石黑的切诺基缓缓开过来,停在司瑶面前。

许汀脚步一顿。

是裴景澜的车。

司瑶走过去,弓着身子伏在驾驶室的车窗上。车窗下降,许汀没看到人,只看见一只手探出来,在司瑶脑门儿上轻轻一敲。司瑶跺了跺脚,像是在抱怨什么,然后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动作里带着点娇纵的味道。

深陷在宠爱里的人才会娇纵,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人,一定对司瑶非常好,好得近乎纵容。

许汀暗自摇头,这丫头,一口一个衣冠禽兽,结果还是上了“禽兽”的车。

司瑶出身自行医世家,老妈是医大教授,老爸是第三医院副院长,人送外号总教头,一把手术刀赫赫有名。父母工作都忙,司瑶吃着三院职工食堂的百家饭长大,开玩笑说三院就是她的第二故乡。

司瑶高二那年,三院来了几个轮转的实习医生,分在心外科,其中一个格外出众。

就是裴景澜裴医生。

司瑶人仗爹势,在三院作威作福,经常抱着作业本跑到值班室找人代笔。当医生的学历都高,她老爹手底下一堆一堆的博士硕士,白用不花钱,还会帮忙保密。

裴景澜第一天上班就跟司瑶撞了个正着,裴胸花以为她是哪个病患家里的熊孩子,肃着一张脸把司瑶从值班室里撵了出去。司瑶人小脾气大,都要气疯了,指着裴景澜的鼻子问他:“你混哪条道的?报上名来!”

挣扎间,司瑶抱在怀里的卷子散了满地。裴景澜瞥了一眼,卷子上分数红彤彤,哪科都没过及格线,不由得凉凉一笑,轻声道:“让猪在教室里坐几天,它都比你考得好!”

司瑶:“……”

算你狠!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司瑶赢得少输得多,那叫一个憋屈,天天嚷着要给裴景澜颜色瞧。三院几百号医护工作者,都拿他俩当情景喜剧看,连CP粉都有,名字叫“摇篮”。

司瑶:“……”

喝酱油,撒酒疯——给你们闲(咸)坏了吧!

司瑶考上K大的那个夏天,裴景澜正式入职,成了三院心外科的住院医师。裴景澜长得好,自然不乏追求者,科室里的同僚,诊治过的病人,还有人一口气送了大半年的红玫瑰和巧克力,追得轰轰烈烈。

司瑶八卦兮兮地问:“喂,毒舌,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裴景澜笑了笑,说:“等你再长大一点儿,我就告诉你。”

(21)

许汀买了奶茶又去宿舍拿衣服,一路小跑,总算在约定时间内赶到了实验楼。数着门牌找过去,正要敲门,门里突然传来震天的哭声。

许汀吓了一跳,直接推门进去,看见沈驰言站在窗前,怀里抱个梳麻花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三四岁,六十度角悲伤望天,哭得梨花带雨。沈驰言乱七八糟地哄:“宝贝不要哭,眼泪是珍珠,越哭越像猪。”

小女孩抹眼泪的动作一顿,然后,哭得更凶了。

许汀扶额,不知道是该心疼沈驰言,还是先心疼小女孩。

沈驰言都要疯了,扭头看见许汀走进来,连声招呼:“快、快、快,帮我哄哄!老板开会去了,把我抓来给他家二胎当保姆,这倒霉孩子看我不顺眼,一抱就哭!”

沈驰言抱孩子像举炸弹,许汀连忙从他怀里接了过来。小女孩哭得噎住,喉咙里发出小动物似的声音,许汀拍了拍她的背,哼歌似的柔声哄她:“宝贝乖啊。”

小女孩叫饱饱,大概喜欢许汀身上的甜香气,渐渐止了哭声,伏在许汀肩上抽搭。沈驰言好不容易匀出空,用吸管捅开奶茶灌下一大口,长叹一声:“人类的幼崽太可怕了!”

沈驰言笑得不行,捏了捏饱饱的麻花辫。小女孩傲娇得很,脑袋一甩,转过头去不理他。

“看见没。”沈驰言点着小女孩的后脑勺,对许汀说,“别人家的女孩是小熊软糖,甜甜蜜蜜,咱家这个是碳酸饮料,肚子里头全是气儿。饱饱啊,记住哥哥的话,以后别人问你属什么,你就说我属可乐!”

沈驰言越说越没谱,许汀作势要用订书机砸他,把他轰出去给小女孩买零食。

(22)

沈驰言拎着一大包零食回来时,许汀正和饱饱玩翻花绳,细细的绒线绳钩在指间,翻一下是“双十字”,再翻一下是“花手绢”。饱饱没玩过这个,看着新鲜,一边拍手一边笑,麻花辫晃来晃去。

沈驰言将东西搁在桌子上,笑着说:“你在逗小孩方面还挺有造诣。”

“之前表哥工作忙,没空带小孩,我帮他看过几个月,”许汀说,“还有其他亲戚家的孩子,我都照顾过,熟练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驰言原本在埋头拆包装袋,听到这里,动作一顿。

小小年纪独自租房,做美食视频赚钱,要帮长兄看孩子,性格还软乎乎的……这些元素单独看并不稀奇,连在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

原生家庭啊。

翻版樊胜美,当代小可怜。

啧啧。

沈驰言同情心爆棚,有点不是滋味。他先拆开一罐旺仔牛奶递给饱饱,说:“这个给小朋友。”然后又拆开一罐,递给许汀,“这个也给小朋友。”

饱饱家教很好,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许汀有样学样,也说:“谢谢哥哥!”

小女孩眼珠一转,朝沈驰言张开手臂:“饱饱要亲亲哥哥!”

许汀顺嘴跟了一句:“汀汀也要……”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及时收住话头,“汀汀什么都没说。”

沈驰言笑翻在转椅上,拎起小女孩亲了一口。

饱饱的爸爸堵在路上,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小女孩玩困了,枕在许汀怀里睡了过去。许汀半低着头,一绺碎发自额角垂下来,拂在腮边,随着呼吸掠起一阵麻麻的痒意。她抱着孩子,两只手都被占着,匀不出来,于是鼓着嘴巴吹了吹,试图把捣乱的头发吹走。

沈驰言录完实验数据,转过身时正看见这一幕——小姑娘两腮鼓鼓,河豚似的睨着那绺捣乱的头发,吹一下,没动;再吹一下,还是不动;再再吹一下……

窗外暮色寂静,连风都带着温柔的暖橙色,许汀的眼角仿佛坠着星星,闪烁出细碎的微芒。沈驰言心跳一动,伸出手,用指尖挑开那绺头发,轻轻钩到耳后。

暖色光线越过许汀的鼻梁,凝在沈驰言指尖,凝出极淡的薄金色。

许汀仰起脸,瞳仁晶莹,笑眯眯地看着沈驰言,说:“谢谢你啊。”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弯一弯,好像漫天的星星都亮了。

沈驰言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咙,他想这小孩也是心大,成长在那么不快乐的家庭,不晓得经历了多少委屈和不公,身上却没有半点阴影,养出棉花糖似的软乎乎的性情。

沈驰言屈指在许汀鼻梁上敲了敲,问她:“我的手机号码,你有吗?”

见许汀摇头,沈驰言直接拿过她的手机,按出一串号码:“我的手机24小时不关,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许汀搞不懂沈驰言又是在闹哪一出,蒙头蒙脑地应一声。

(23)

天都擦黑了,沈驰言那不靠谱的老板才出现,见到人的瞬间,饱饱放声大哭。年过不惑的大老板是个地道的女儿奴,不住地给小女孩道歉,是爸爸不好,饱饱原谅爸爸吧。

小女孩“嗷呜”一声咬住爸爸的肩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狮子。

沈驰言立即撇清:“不是我教的,咬人这事儿,她自学成才。”

老板笑着骂他没个正经。

老板要请沈驰言和许汀吃饭,不等许汀拒绝,沈驰言抢先一步,说:“饱饱也困了,您先带她回去吧,约饭的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

老板没强求,把女儿放进儿童椅里,开车走了。

许汀也和沈驰言告别,沈驰言打断她:“再什么见啊,忙了一下午,饭都没吃就再见,你亏不亏?”

许汀一愣,沈驰言抬手敲她的脑门儿,说:“走吧,我代老板请你吃饭。”

许汀立即摆手说不用。沈驰言个子高,又站在台阶上,越发显得修长挺拔,低头时投下来的影子几乎将许汀完全笼罩。许汀局促地抬了抬视线,正撞上一双暗色的眼睛。

剑眉、眼尾修长,瞳仁里晕染着墨一般的浓郁。

沈驰言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也知道自己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会有多惊艳的效果,他故意牢牢地盯着许汀,笑着说:“我先是借了你一件衣服,然后捡到了你的水杯和脚链,之后又从物理学院跑到历史学院去物归原主。综上,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懂吗?”

虽然他有点胡搅蛮缠,但是,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那个“综上”是什么鬼,你在写论文摘要吗?

许汀无奈地点头:“滴水之恩吗,就是‘you didadida to me,I hualahuala to you’。走吧,我这就‘哗啦哗啦’地请你吃饭!”

沈驰言险些笑得从台阶上摔下去。

吐槽归吐槽,许汀确实欠沈驰言一个人情,只能跟着他往校外走。

歌唱得很好听,许汀转头看过去,这一眼没看到唱歌的人,倒是看见了一道更为熟悉的身影——

休闲裤,衬衫外套,腿长得近乎抢眼,手里拿着网球拍。

是阮清峋。

和阮清峋走在一起的女孩手里也拿着球拍,两个人边走边聊,看上去很是熟络。

许汀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一辆单车恰巧在此时冲过来,速度很快,她完全没注意,迎面走过去。忽然臂上一紧,有人拽住她,然后用力一扯。

许汀趔趄着扑进一个怀抱,鼻尖触到那人的衬衫扣子,雪松木的味道瞬间盈满呼吸。

单车几乎贴着许汀的衣角飞过去,车主回头吼了一句:“没长眼啊!”

许汀后知后觉,这才有些后怕,心脏乱跳。沈驰言没好气儿地吼回去:“人行路上你练起飞呢?用不用给你安个翅膀?”

周围有不少散步的人,都看过来,许汀立即说:“算了,是我没留神。”

说话时,许汀的掌心搭在沈驰言的手臂上,如同依赖。沈驰言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个姿势,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说:“你还真是好欺负!”

沈驰言一抬手,刚好挡住了许汀的视线,她急着找阮清峋,一巴掌拍在沈驰言手背上,斥道:“别乱动!摸头会长不高的!”

这一下抽得挺疼,沈驰言“咝”了一声,握着被打的地方一顿揉。

许汀环顾一圈,哪还有阮清峋的影子,不免有点失望,垂头丧气地要继续往前走,沈驰言却叫住她:“喂!”

许汀回头看向沈驰言:“怎么了?”

沈驰言伸出手:“我好心帮你,你还打我,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许汀打得不轻,他又揉了两下,手背上一片红。

许汀顿时心虚:“对不起嘛……”

沈驰言理直气壮:“好歹给揉一揉啊,这可是你打的!”

许汀看出来沈驰言在逗她,呵了一声,说:“吃哪儿补哪儿,一会儿吃饭时,给你点盘卤鸡爪,全方位、立体化、深层次地好好补一补!”

沈驰言站在原地,盯着许汀的背影看了两秒,笑了。

这小女孩,该聪明的时候,真是一点儿都不傻。

(24)

学校附近有家粤菜馆,环境不错,消费也适中,适合请客。

服务员引着两人朝包厢走,路过服务台时,突然闯进来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学长!”

这一声“学长”甜中带嗲,许汀听得汗毛都竖起来,循声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是隔壁班的烟熏妆女,英语课时坐在她后面,还踢她椅子来着。

沈驰言神色茫然,显然根本不认识这位。烟熏妆女倒是自来熟,拉着两个小姐妹一并凑到沈驰言面前,没话找话地说真巧啊!

许汀生怕她们误会,再出去乱说,立即澄清:“不是、不是,学长之前帮过我,人情饭,还人情的。”

烟熏妆女笑起来:“相请不如偶遇,许汀负责请客,我们负责作陪,人多才热闹嘛!”

说话的毕竟是个女孩,沈驰言不好开口打脸,只能背着烟熏妆女拼命朝许汀使眼色,示意:快拒绝啊!两人吃饭叫请客,加上她们仨就成聚餐了!我是来跟你吃饭的,不是来跟她们聚餐联谊的!

许汀正在犯愁跟沈驰言单独吃饭会不会太尴尬,哪里会拒绝,带着烟熏妆女以及她的两个小姐妹一并进了包厢。

沈驰言直接气笑了。

包厢很宽敞,装修也清雅,烟熏妆女抢先坐在沈驰言左手边,沈驰言半转过身,抬起胳膊搭在右手边的椅背上,对许汀说:“坐这里。”

烟熏妆女的小姐妹本想去占那个位置,听了这话,只能作罢,神色不明地哼了一声。

许汀揉了揉额角,突然有点后悔。

就不该听沈驰言的歪理请他吃饭!不然,哪会惹上这么多幺蛾子!

五个人依次落座,许汀把菜单送到沈驰言面前,说:“你来点吧。”

沈驰言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随手一推,说都可以。

烟熏妆女抓过菜单,说:“我最会点菜了,我来吧!”

结果,这位“会点菜”同学报出的第一个菜名居然是上汤焗龙虾。

许汀一怔,心想,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店里最贵的菜,打个八折还要两百多呢。

嗯,这位不是来作陪的,是来报仇的。

烟熏妆女念出一串菜名:“红烧乳鸽、鱼头豆腐汤、木瓜炖雪蛤、鲍汁扣辽参,再加一个盐水菜心!”

六个菜,只有最后一个算便宜,还加了一例椰汁冰糖燕窝做甜品。

沈驰言也不拦,噙着点笑意看向许汀,示意:你不是爱热闹吗?这回够热闹了吧!

一顿饭吃掉你半个月生活费!

多热闹!

许汀背着三个电灯泡朝沈驰言吐舌头——我乐意!你少管!

沈驰言气得险些当场掀桌子。

服务员拿着单子出去了,等菜的间隙烟熏妆女试图跟沈驰言搭话,沈驰言直接站起来,说我去洗个手。

后门外有条小巷,沈驰言推门走出去,躲在阴影里吹了会儿风。

沈驰言不是没想过帮许汀把账结了,毕竟这顿饭实在不便宜,小丫头还租着房子,经济上一定不宽裕。不过,整件事情真是越想越生气,沈驰言心一横,索性甩手不管了。

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吧!

大不了……大不了事后我把钱补给你!

(25)

沈驰言洗个手足足洗了半个小时,等菜都上齐了他才进去,衣服上沾着夜雾湿凉的气息,明显是躲出去了。

烟熏妆女跟沈驰言搭话,问沈驰言保研后选了哪个方向。

沈驰言说凝聚态物理,烟熏妆女说:“听起来好厉害啊,学长能给我讲讲吗?”

许汀面前盛汤的小碗空了,沈驰言顺手帮她添了半碗鱼头豆腐汤,说:“你是文科生吧?小孔成像都弄不明白,就别研究这么高深的话题了。而且,吃饭的时候话太多,对菜不好。”

烟熏妆女:“……”

许汀忍笑忍得辛苦,不小心被辣椒呛住,咳得脸颊通红。

沈驰言看她一眼,幽幽地道:“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定的规矩都忘了,是不是?”

许汀默默低下头,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汤碗里。

烟熏妆女跟沈驰言搭话不成,又转向许汀,说通向女寝的小路路灯坏了,特别黑,一个人不安全,许汀可以和她们结伴,一块回去。

不等许汀开口,沈驰言抢先一步,说:“不用了,许汀租的房子和我在一个小区,吃过饭,我送她回去。”

烟熏妆女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安静地吃饭不吭声了。

吃饱喝足,结账算钱。这家餐厅可以凭学生证打折,再抹掉零头,刚好一千块。烟熏妆女卖得一手好乖,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哎呀,居然这么贵,让许汀破费了。”

沈驰言气笑了,心想,你要是个男的,我早抽你了。

许汀倒是好脾气,没生气,说:“没关系呀,反正也是大家AA,我花不了多少钱的。”

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烟熏妆女的小姐妹提醒:“不是说你请客吗?”

“是我请客,”许汀点头,“可帮过我的人是沈学长,我要请的人也只有沈学长。餐费一共一千块,每个人两百块,学长那份我来出,剩下的六百块,你们想怎么付?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烟熏妆女像吞了只活苍蝇,五官都扭曲了。

沈驰言生了一晚上闷气,直到这时候才痛快了点,越想越觉得许汀这小孩实在好玩,看着像个包子,软乎乎的,没脾气,好欺负,该聪明的时候却一点儿都不傻。

沈驰言伸手在许汀脑袋上揉了揉,他手劲儿不小,把许汀揉得踉跄了一下。小姑娘回头瞪他,顺便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沈驰言躲都不躲,站在那里由着她踢。

许汀当局者迷,只觉得沈驰言手痒爪子欠。可在旁观者看来,沈驰言的动作里却带着鲜明的纵容和保护。

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在保护这个女孩。

烟熏妆女有心翻脸,又不想在沈驰言面前跌份,咬着牙转给许汀六百块,拎包走了。两个小姐妹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好远了,还能听见她们说许汀“小气”“有心机”的声音。

沈驰言只是笑,目光里带着点柔软的味道。

两个人住同一个小区,结伴往回走。回家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许汀抓了抓头发,说:“学长,我给你讲故事吧!”

沈驰言笑着点头:“好哇。”

“从前,有只小白兔,在森林里迷路了。”许汀像模像样地起了个头,“它遇见了一只小黑兔,就问小黑兔该怎么走出大森林。小黑兔说,你想知道吗?小白兔说想!小黑兔说,那你请我喝杯奶茶吧!小白兔用一杯奶茶换来了半张地图,它看着地图继续往前走,可是地图不够用,小白兔又迷路了。这次它遇见一只花兔子。花兔子说,你想知道怎么走出大森林吗?小白兔说想!花兔子说,那你请我喝杯奶茶吧!于是,小白兔又去买奶茶了,等它回来,发现花兔子不见了,而花兔子站立的地方长出一棵好高好高的樱桃树。”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许汀转头看向沈驰言,神秘兮兮地问:“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沈驰言点头:“想啊!”

许汀弯起眼睛,说:“那你请我喝杯奶茶吧,去冰少糖,双倍珍珠!”

沈驰言像是愣了愣,接着也笑了,这一笑,冲淡了眉眼里的倨傲,只剩人在年轻时独有的利落和英俊,好看得近乎耀眼。

许汀莫名觉得脸颊发烫。她想,现在的男生太不懂克制了,明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还随便对别人笑,难怪惹上那么多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