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怎么会这样?
“是一位好心人送我到医院的,不过等我醒来的时候,那位好心人已经走了,那时候挺感动了,爸爸出事后,我觉得世上好人没剩下几个,不过后来我明白,很多贫民老百姓都是些老好人,他们的善心一点都不输入那些一口气捐10所希望小学的有钱人。在医院的时候程梅梅骂醒了我,她那时说了句话,我觉得说得挺好的,因为那句话,这些年,我带着格拉生活得再苦,都挺了过来了……”
童颜抬头看了眼秦然,“程梅梅说:现在他活得那么春风得意,而你落魄得要闹自杀,难道你心里就没有疙瘩?”
“怎么会没有疙瘩,而且这疙瘩大了,就像个毒瘤一样……”
他的手放在餐桌上,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不过他的指尖却微微颤抖起来,而他整个人却坐得很直,直得僵硬了。
“然后的事呢……”童颜想得有些吃力,她笑笑,继续说:“后来我就去美国找我名义上的那个姑姑。离开的时候,我把你留给我的钱匿名捐给了十字会,那时候虽然受了些苦,不过还是有些心高气傲,不想用你们秦家的钱。因为爸爸也给我留了些钱,所以我想这些钱在美国过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以后等生了孩子,我就可以出去找工作了。”
“不过到美国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姑姑赌博成性,不仅输光了她丈夫留给她的全部家产,还欠了很多债款,是高利贷。刚去美国的时候,她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不过,有些人对你好,并不是真心相对你好,而是像从你身上拿走更多……其实我应该算是个有过教训的人,不过……估计真的是天性愚钝,当姑姑问我有多少存款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她打的主意。那笔钱是我待产的备用金,所以我没有告诉她那笔钱。估计我身上已经没有附加价值了,姑姑便瞒着我,将我卖给了黑市,用来抵她的赌债。那时候,我打死都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姑姑会干的事情……”
“黑市的大哥是位偷渡过来的华人,从唐人街的一个流氓混成了一个赌场的老大,不用想,手段自然凶残,我曾看到过他杀人的样子,一条人命就他手里不过一两分钟的事情。因为如此近距离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我第一次出现妊娠反应,那次估计是我怀上格拉吐得最猛烈的一次,直到吐到胆汁都翻涌上来为止。”
“赌场老大喜欢华人姑娘,听他说,我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所以还买了个好价钱。但是等我告诉他我已经怀孕了,他非常生气。他生气虽然可怕,不过总比被他强奸了好。他抓了我姑姑过来,将她摔在地方,姑姑跪在地方努力求我救救她……那时我觉得真好笑啊,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怎么救她,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总喜欢病急乱投医。就好比你要快从悬崖掉下去,总想抓住些什么。运气好则是一条绳子;运气不好,可能抓在手里的是一条毒蛇。”
“后来我将最后一笔预备生产用的钱和那幢富人区的别墅房契换了姑姑一条人命。我救她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给我的孩子积点福分,毕竟一条人命总比几万美金要值钱些。”
“赌场老大其实不算一个特别坏的人,即使我们并没有将赌债还清,但是他还是放了我们一马,理由是他看在我是个怀孕的女人,没必要太过赶尽杀绝。我们搬出家的时候,他扔给我一千美元,对于这点,我一直很感激他,虽然只有一千美元,或许还不够你喝的一瓶红酒钱,不过就是这点钱……让你儿子出生后,不至于没有奶粉钱……”
童颜没有去看秦然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她觉得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肯定很出彩。以前她会想,如果她把她所经历的困难都讲给他听,他会是副什么表情。不过等现在她可以平静地将所有的事情说出口的时候,她竟然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反应了。以前她有那种想法,多半还是因为她在乎他,想通过扒开自己伤口这种自虐的方式报复他的欺骗。
而现在,她平静的叙述着,就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不痛不痒。
有时候做一些同样事情,在与不在乎,心境的差别真的很大。
“后来呢……”他开口问道,声音微微颤抖着,就像在寒冷的室外开口说话一般,舌头打结,声音发抖。
“因为生活,我们搬去美国消费最低的一个洲生活,那时候我肚子已经很大了。那边的公司是不会征用一位待产孕妇,何况华人找工作本就困难些。所以待产那段时间,我和姑姑便做一些零工,钱虽然不多,不过刚刚可以彼此养活。”
“可能是怀孕的时候,没有照顾好自己,加上经历的事情又多,格拉不足月便出生了,只有七个半月,你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才多大,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对了,你还不知道格拉的生日是多少吧?”她抬头对他轻松地笑笑,“他是六月十六号出生的,比预产期早了两个多月呢。那时候,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早产的关系身体受到些什么影响,不过他很争气,真的一直都很争气……医生告诉我他完全是个健康的宝宝时,那时候我很感激老天爷,他对我还不算太差……”
童颜看了眼窗外,这间餐厅的一面墙就全用钢化玻璃做的,用餐的时候便可看见外满园子的风景,外面是一大片的梅花树,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梅花怒放的时候,瞬间倾城,刹那芳华,她微微有些被晃到了眼睛。
她转过头来,继续平静的叙述着:“生下格拉,一方面,我尝到了为人子母的喜悦,同样,我要承担的经济费用更大了。不过那时候幸好有姑姑可以帮忙照顾孩子,我可以出去找一份打字员的工作。日子过得虽然辛苦拮据,不过还不至于饿死。”
“不过姑姑并不甘心这种委屈就全的存活方式,她用家里所有的积蓄换来了她人生最后的一次豪赌,她可以承受一夜之间家产全变为虚无的打击,也受不了每天计算着小钱过日子。”
“她是自杀走的,她走的很平静,就跟父亲一样,也许看淡了些事情,她走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伤感,倒是格拉,虽然只有几个月大,那天却哭得很厉害,也许她照顾了他那么些日子,有感情了吧……你看,你儿子比你重感情些呢……”
“姑姑离开之后,因为没有人照顾格拉,我请了一位黑人妇女过来照顾他,她人很好,虽然我给她的工资很少,不过却把格拉照顾得很好。她是真心疼爱格拉的,每次我回家后,她会跟我讲很多关于格拉的小趣事,不过后来她因为要结婚,不能继续照顾格拉了,不过我们还保持很好的联系,格拉也给她写过信……而之后请的看护都没有她做得好了,这有点可惜。”
“后来格拉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我发现将他寄放在托儿所比请看护照顾他要合算一些。格拉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第一天我带他去托儿所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而是咬咬牙跟我说,妈妈,下班后,你一定要过来接走我……我是他妈妈,不过他同样也害怕哪天我会不会突然丢下他,那时他还那么小,就害怕这个问题……”
“托儿所只有格拉一个华人小朋友,所以难免他会收到欺负。有一天他回来问我,是不是被小朋友欺负了,爸爸是不是会过来帮忙。那是他第一次对爸爸有了概念。因为他跟一个白人小孩打架了,打完的时候,那小孩对他说,要回去告诉爸爸,再叫爸爸过来教训他……那时候我本想告诉他,你没有爸爸,不过还是选择了欺骗他……我说他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跟爸爸说的,就跟妈妈说,妈妈帮你写在纸上,然后等爸爸回来后,将这些话给他看……大概写了几百张纸条吧,格拉终于知道我在骗他,那天他将所有的纸条都扔进了外面的一条河里……从那以后,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爸爸这两个字……”
她说得很慢,很缓,可能这些回忆都是跟格拉有关系的,诉述的时候,她嘴角微微噙着笑意,即使说到心酸的地方,她也只是轻轻带过,仿佛以前所有的伤痛都像蜻蜓点水般,只是些零碎的过往,或许能激起些涟漪,不过只要过一会,心境又变得风平浪静了。
“格拉真的很懂事很懂事……我记得有一次,他只有三岁半吧,那天早上我给他准备面包,这食物是他在托儿所的午间餐,然后他趁着我不注意,偷偷把一块长了霉菌的面包上的的霉菌刮掉,然后悄悄用这块坏面包顶换他包里的好面包……你看,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还是生了个傻心眼……然后我只能故意让他去楼下取牛奶,重新将好面包换到他书包里……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挺好笑的,不就是块面包吗,你秦然什么都是没有……而你的儿子却会因为一块已经坏掉的面包,心疼得要死……”
秦然张了下嘴,却还是缄默不语,他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得疼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胸口就像被注入了铅水,这种密不透风得剧痛席卷得他快失去知觉,他整个人像是在地狱辗转了般似的,魂魄被分割得四分五裂;或者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意识醒了,身体没醒。意识里,他想说对不起……不过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作呕。
“后来在美国的日子虽然辛苦点,但是好在格拉很懂事,所以也不觉得活不下去。相对于我儿子,我就显得不争气,因为低血糖这个身体问题,进了几次医院,不过都好在那里的街坊邻居很热心,常常过来帮助我们母子两个……”
秦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身子处于剧烈的颤抖中,他感觉像是一盆沸水倾倒在她的头顶上,强烈的灼烫之后,是漫天遍地的疼痛。他整个心肺也都在颤抖,每呼吸一下,整个身子便疼得不能自己。
“后面的事情,也就这般吧,挺乏善可陈的。”
“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啊……”秦然站起身子,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吃力。
相对于秦然脸上这处于爆发边缘线的神情,童颜的面容平静出奇,她看了他一眼:“可以。”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蹒跚,似乎还有点站不住脚,他的身板碰到了墙,磕磕碰碰。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