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速之客

今年厄尔尼诺现象比往年更加明显,前天一场飓风刚刚袭击了法国南部,巴黎也有2个多小时的停电,ETS电网公司收到的投诉滚雪球般累加着,这里恐怕有世界上最傲娇的人民,吃不得半点亏。此刻天色暗沉,仿佛提前到了傍晚,埃菲尔铁塔高傲的身躯被暖湿气流形成的气雾紧紧缠绕着,塞纳河原本温柔细腻的水波也被阵风吹得凌乱不安。

两人施展着滑板技术,忽而加速猛冲,忽而闪避车辆,忽而越过坡道,忽而弯腰挤过人群。

刚开始基本上是不相上下。但是贝尔勒毕竟也算是玩街头运动的大咖,发挥着欧洲人的身体优势,运动细胞十足强大。别看人高马大,动作还灵巧麻利,保持着很好的节奏感。而李欧就显得菜了一些。

前面要穿过一个小广场,路牙子挡住了去路。贝尔勒速度不减迎了上去,在接近路牙子的瞬间,将重心移到后脚,翘起板端前沿上台,再迅速重心前移,放平滑板,完成了流畅的上坎技巧。

李欧依葫芦画瓢,但显然经验不足,差点没被绊翻在地。贝尔勒回头一看他的窘态,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穿过广场,来到塞纳河的右岸,这里是巴黎最潮的玛黑区。宽宽窄窄的街道两侧遍布各式时装小店,间接穿插着风格独特的咖啡馆和餐厅。

李欧跟不上贝尔勒,距离越拉越开,这样岂不是输定了,便动起了歪脑袋。

他拿出手机,朝着贝尔勒喊话:“大橘,师父要提问了,钵钵鸡的特色是什么?”

贝尔勒点开信息,暗自一笑,脱口而出:“汤料的味,红油的润,食材的鲜,气形的妙。”

这些都是李欧亲授给贝尔勒的,贝尔勒是个川菜谜,自然对李欧讲授的川菜技术十分上心。而李欧有个特殊技能,不仅会做菜,还最能侃菜,那喉舌像是抹上罂粟素,经常能把一道平淡无奇的小菜描述得惊心动魄。李欧自诩为“被生意耽误了的美食家”,他对于美食家的定义是这样的:做得好是厨师,吹得好是名嘴,又会做又会吹才是美食家。

比如烤红薯,李欧会说,瞧这焦糊糊的黑曜石宝贝,周身满是草灰,一打开它的黑皮肤,马上一阵樱桃红的亮光就会把你送到缅甸红宝石矿石堆里去,闻一闻,哎呀,那种香味马上会侵入你的五脏六腑,令你神魂颠倒。那到底是什么香味呢,就像是饿昏了的哥伦布忽然闻到的新大陆上飘过来的墨西哥烤玉米香……

李欧继续发着语音:“汤料靠什么?”

贝尔勒对答如流:“鸡腿熬制,猪骨调制。”

“红油怎么弄?”

“辣椒末捣得细,菜籽油烧得准,溅红油手法高,白芝麻配得好。”

“食材呢?”

“腿条、鸡尖、喉片、脚皮、鹌鹑蛋,红椒、黄瓜、白藕、黑耳、绿莴笋。”

“那气形呢?!”

贝尔勒哈哈大笑起来:“椒香、肉香、蔬菜香,长签、短签、红头签!”

“一句话说传统!”

“吃串串数签签!”

这些钵钵鸡制作口诀纯属李欧自创,从他那个神棍般的大脑里冒出来的。

“兄弟,你已得我真传。还有附加题!”李欧掠过一个打电话的西装男,一边调整身子一边喊着。

“红油辣椒配比是多少!”李欧公布“终极试题”。

贝尔勒翻了翻白眼,胡乱说道:“3…2…比4……”。他哪里记得清楚这钵钵鸡红油秘方里面的辣椒配比,平时都只见到熬制好的红油,没听李欧说过。

李欧得意一笑:“得不到满分才有进步的空间啊!”

贝尔勒被李欧一搅神,差点撞上前面骑自行车的小孩子。他身子一歪,脱离滑板急忙闪避。滑板和他一分为二,从小孩两旁飞了出去。

摔倒的瞬间,贝尔勒侧身保护了快递盒。当他用法语骂着站起来的时候,李欧已经跑远了。

两人最终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林荫道,顾客的位置就在这边的公寓中。

“我赢了。”李欧气喘吁吁地说道:“等会你把事办了吧。”

“小李子,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贝尔勒日常性地满口瞎跑成语。

两人把外卖放在公寓进门处的保安室里,拨通了电话。告知对方货已送到,然后便悠闲地向餐厅挺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说小李子啊,你这家伙做川菜是把好手,脑子也挺活的,不过待在那小吃店上有点屈才啊。”贝尔勒话里有话。

“只要有财,就无所谓才了。”李欧回应道。

贝尔勒忙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嗯,求什么鞋若渴…来吧,到我的户外用品公司来干,我们需要一些有想法的人。”

李欧眼神有些飘忽,嘴里嘀咕着:“我说大橘,你是贵族后裔,钱儿多得数不完,有资本给你折腾,但你这公司怎么都觉得像是个玩概念的,什么阿尔卑斯之泪冲锋衣,异鬼登山鞋,还不如咱钵钵鸡来得实在呢。恕我高攀不起。”

贝尔勒可不依了,用手指着袖子上那个橙线刺绣的山峰状logo,下面是白色字母Heyant,正色道:“看到没有,记住这个logo,日后必将成为国际大牌。你就是了解得太少了,下次带你去咱阿尔卑斯研发部看一看。”

李欧没有接话,只是滑到了贝尔勒身旁,小声嘟囔一声:“有人盯梢。”

贝尔勒愣了一下,装着活动身体,往后瞅去,果然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几十米的位置,像个幽灵一样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贝尔勒嘀咕道:“怎么会盯上我们,莫名其妙,认错人了吧。”

李欧笑道:“咱俩身价加起来好歹也有个千万欧,被人盯上也说得过去。”

“你还真是会算,是1加999对吧。不过,我倒是对他们感兴趣了,要不盘他一下?”贝尔勒略带嘲讽。

两人会意一笑,把滑板停在路边,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前面两栋公寓中间的小巷子。

巷子里有个工具房,门没锁死,两人溜了进去,静静侯着。

不久,就听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两个家伙一高一矮,也进了巷子。一个穿藏青色的长襟宽松衬衫,戴一鸭舌帽,脖子上挂一串木珠子项链。另一个矮了一截,着黑色修身小西装,黑色的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身子挺得很直,是个气质干练的女子。

两人都戴着墨镜,动作有些僵硬,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有些疑惑,好像是走错路了一般。

就在两人经过工具房的时候,李欧贝尔勒猛地推开房门,站在了来人身后。

“干什么的!”贝尔勒用法语吆喝。

对方转身,没有说话。

“瓜娃子,想打劫嗦!”李欧用四川话加强了语气。

话音刚落,那个戴帽子的男人猛地朝李欧伸出手来。

李欧精神高度紧张,一看对方还动手了,条件反射地一记摆拳打了出去。贝尔勒见状,不敢迟疑,挥拳摆腿开始进攻。

一瞬间几人就干了起来。贝尔勒抬起一脚朝那鸭舌帽踹去,却见旁边那女子动作快如闪电,鞭腿轻击,敲在他的小腿上,立马瓦解他的攻势,疼的他哎呀叫唤。

李欧趁机从身后接近女子,两臂一夹想要锁喉,岂料女子右腿后移半步,身子反抵过去,背一弓,手一拽,就来了个过肩摔,轻巧的就把李欧放倒。

李欧眼前火星四射,暗叫踩到雷子了,把希望寄托给贝尔勒。

贝尔勒平时自峙会几招搏击格斗术,没吃过硬亏,刚要动真格,却见那女人手里多了一把手枪,乌黑的枪口顶在了李欧头上。

“别乱动,退后!”女人的语气容不得商量,居然是个四川口音。

贝尔勒傻了,无奈往后让步。女子扭着李欧,制住他的手臂。李欧的手腕被她捏在软处,竟使不上一点劲。

“哎呀,误会了,误会了啊!”那鸭舌帽像是犯了大错一般,赶紧劝女人不要动粗,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哼,是他们先动的手!“那女人扭着李欧不放。李欧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这女子看似纤弱,力量却大得惊人,揪着他就像抓住了一只猫。

“颠倒黑白,明明是帽子先出的手!”贝尔勒嚷道。

“哎呀,我只是想跟李欧握个手嘛。”鸭舌帽赶紧澄清情况。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是谁?”李欧惊讶了,看来对方把自己调查过了。

女人在鸭舌帽的劝解下,这才放了手,把手枪插回腰带里。

“是这样的,我们有急事要找李欧商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帽子男语气诚恳,恭敬地说道。

李欧和贝尔勒相视一眼,不知道什么情况,便问:“到底什么事情,要说就在这里说。”

鸭舌帽长叹一声,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讲,但又怕讲不清楚。

正扭捏着呢,忽然听见巷子口传来一声法语的吆喝:“在这里!”

几个手握球棒的古惑青年,怒气冲冲地就往里跑了进来,目标似乎是女人和鸭舌帽。

女人骂了一句龟儿子又来了!拳头一握就准备正面硬刚,却被鸭舌帽拉了一把:“小汭,快走快走!带李欧走!”

那女人眉头一皱,听了鸭舌帽的话,一转身扭着李欧的衣服,就带着他往另一头出口跑了起来。

“喂喂喂,文明点啊!我还要送外卖,有事等我下班再说啊!”李欧的衣服都快被扯烂了,想要挣脱那女人的爪子,却发现无济于事。

贝尔勒慢了半拍,想要去抓李欧,却察觉耳边有风声,一个烂铁桶掠过脑袋,砸在墙上,这帮混混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袭击了。

贝尔勒同样用法语大骂着,回身想要教训这群混蛋,却发现力量对比越发悬殊,十几个小青年已经挤进了巷子,都打了鸡血似的手握棍棒砍刀就往里冲。

“快跑吧,小伙子!”鸭舌帽拉了一把贝尔勒,两人张开步子就往回飞奔起来。

“啥情况啊,你们这两个祸害,连累我们了!”贝尔勒一边跑一边喊着,鸭舌帽也没说话,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女人率先出了巷子,把李欧掳到车前,门一拉,再把他往里一揎,李欧一个趔趄翻进了汽车,还不来及骂,车门就关了过来。

鸭舌帽随后就到,从另一边窜了进来,正好和李欧挤在一起。

汽车一声轰鸣,不待两人坐稳,就起了速度,往前冲出。

“喂,还有人啊,你们干啥子!”李欧惊声喊着,透过汽车后玻璃,看见贝尔勒追着汽车跑着,可这女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

后面一群废青像是马拉松赛跑一样,对着贝尔勒穷追不舍,这家伙真是倒了血霉。

好在贝尔勒迅速决断,放弃了追车,身子一扭就往滑板车奔了过去,惊险地躲过了两个小青年的袭击,总算踩上滑板,张牙舞爪地加速逃离。

汽车呼啸远去,贝尔勒心想硬追肯定无济于事,好在自己用脚趾头都能画出巴黎的地图,预想了一下他们的路线,于是滑动滑板,抄近路而去。同时,又拨通了报警电话,告诉警方遇到了绑架。

李欧坐在车里面,一脸怒意,但又并没有激烈挣扎,两只眼睛飞快地打量着。

男人,50岁上下,脸色暗黄,帽子下没有鬓角。虽然戴着冷酷的蛤蟆镜,但周身气质有些不符合社会哥特征,举手投足显出较好的修养。那女司机可就不一样了,浑身散发一股冷气,这六月天也让人感到阵阵寒风。座位后面看不清面容,只看见一只白皙的手麻利地操控方向盘和各功能键。从刚才那手法来看,像是接受过专门的武术训练。看来今天是霉运缠身。遇上黑吃黑了。

男人隔着墨镜看着李欧,满脸歉意:“对不住,对不住,实在逼不得已。”

“你们有病是吧,惹了事又连累我们,贝尔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李欧气地跺脚,但一想到那女人手头还有把枪,也不敢太过冲动。

“哎呀,我们本来只是来请你办件大事,路上不小心得罪了黑帮。”男人连连叹息。

“糟了,有麻烦了!”女人声音凌厉,原来前面两个摩托警接到报案,鸣响了警笛,一边喊话一边追击雪铁龙。

雪铁龙左突右拐,与数辆汽车碰擦,摩托警车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汽车了。忽然,轿车扭转车头,拐进楼梯小路,磕磕碰碰往坡下闯去。

下面是一繁乱的巴黎跳蚤市场,汽车一边鸣笛,一边在那些小摊小铺之间费力地挤过去,车身上挂起了花花绿绿的水果浆汁。一排挂着彩灯的宣传栏被撞倒在地,封堵了后面的道路。

人群咒骂着,向汽车扔出面包和鸡蛋。两辆警车尴尬地穿行,却被一帮刁民拉着索赔。在法国,人民可是自由惯了。

雪铁龙扑腾一下跃上小桥,又颠簸着穿过一个花园,逼停了一辆观光电车,最后驶上一条休闲步道,终于甩开了警察。

渐渐远离市区,进入巴黎郊区。

已近黄昏,乌云已经铺满整个天空,空气更加闷热难耐。汽车进了一个老街区,这里靠机场近,交通便利,有不少性价比较高的旅馆。但也鱼龙混杂,立交桥下面是个贫民窟,有不少吉普赛移民搭的彩色布蓬,到处是夸张的涂鸦。

汽车在一个老楼改造的民宿前停了。下了车,帽子男从后备箱取出车衣,把汽车罩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夹着李欧,把他带进了楼。楼里面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草味道,还有野猫的刺鼻尿味。

上了三楼,男人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是一间60平米的普通客房。中间有一张大桌子,女人单手提了一根铁椅子摆到桌子前面,把李欧按在上面坐下来。

“你就是李欧,说一哈你从哪里来,到这里做啥子?”女人没有任何废话。

李欧歪着头看了下两人,道:“从东土大唐而来,往西天去。”

女人取下了墨镜,露出一双弧线与棱角兼具的眼睛,内双,锋利的睫毛和乌黑透亮的眸子,散发出危险而又迷人的神韵。两道英气逼人的直眉如细剑般,轻轻皱着,红艳的嘴唇紧抿着,小巧却又倔强。

李欧不禁暗忖,这女人长得倒是俊俏,就是面孔生冷,属于霸王花类型。

男人也取下了墨镜,却是一双带着鱼尾纹,让人感到亲切的眼睛。方脸,下巴一撮山羊胡,褐色皮肤。

男人又取下了头上的棒球帽,露出光秃秃的头皮来,而头顶上还有九个整齐的疤印。

一个和尚?

“李先生你好,呃,非常冒昧。”男人说话倒是彬彬有礼:“刚才事发突然,一时间解释不清,所以我们只好得罪了。”

“你们绝对失算了,999不拿非要找我这个1。”李欧自嘲道,两人没听明白。

“李先生,我们从四川过来,是想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的。”男人诚恳地说道。

“不远万里来找我,难不成你们是穷游家,来找我化缘的?”

“别贫嘴,我们真有急事。”女人性感红润的嘴唇吐出来的却是零下20度的词句。

李欧苦着脸道:“小姐姐,我们萍水相逢,总得互相认识下吧。”

女人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男人尴尬一笑,从腰包里掏出了两本证件,一本一本翻开给李欧解释道:“我是峨眉山的一介僧人,法号云空。她是乐山嘉定武馆的女拳师,唐汭。”

“哦,失敬失敬。”李欧朝那证件内容瞥了一眼,顺口而出:“原来大师是峨眉高僧,这位小姐姐英姿飒爽,一看就是武林中人。”

陌生人口中的话毫无可信度,证件有什么用,几十元就能办一本,这个身份介绍一听就是假的,所谓僧人可能是商人,拳师可能是打手。

“李先生。我们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办,这件事极其重要。李先生,可否向你核实几个问题?”云空有些焦急地说道。

“那么客气干啥,叫我李欧!”

“呃,李欧,你是四川眉山人对吧,2年前,你与你母亲受人邀请来到法国,开始创业,你们开了一家四川菜馆名叫宁天阁?对不对?”

“没毛病。做了功课啊。”

“嗯,那好。那么你可知道,你就是佛祖选定之人,你的命运已经和大佛的安危紧紧联系在一起。”云空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向他鞠了一躬。

“打住!”李欧急忙叫停:“还能不能说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