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魏王府的诸多文人又想起了被李崇道那首骂人诗支配的恐惧,时至今日,那一手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字,还留在国子监的崇屏上,因为皇帝陛下没发话,谁都不敢抠下来。

那不是国子监的耻辱,是整个长安文坛的耻辱!

也正因此,李崇道才成为了众矢之的,他们可都是人中龙凤,其中有不少是李泰以老师之礼以待之的文坛巨擘,所以才不在乎李崇道的官身和李孝恭私生子的身份。

明明只是个市井出身的奸商,也没读过几天书,却能写出人间有味是清欢,又能写出让李世民偷偷装裱了悬挂在内书房的马屁诗。

平心而论,那首马屁诗虽然不完整,而且极尽谄媚,但辞藻华丽,豪气干云,属实不错的。

偏生这么个人,又写出了“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这等粗俗到了极点却又“一剑封喉”的骂人诗。

见得李崇道抓起毛笔来要写,众人脸色大变,国子监的崇屏诗已经成了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柄,万一再留下一首骂人的歪诗,若传将出去,只怕又是一桩“丑闻”。

何况这还是在魏王府,他们被打脸也不要紧,连累魏王一并被骂,他们就担不起了!

“简直不当人子,你个小儿且住手!”

那文士正要阻拦,却被杜楚客扯了一把:“等等!”

虽然李崇道的字很丑,但好歹能辨认得出来,杜楚客离得最近,看得真真切切,但见第一句写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杜楚客脑子只是嗡一声,就像被无形的鼓槌敲击在了灵魂之上,整个人如同冬日撒尿,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就一层层涌了起来。

脚底板一热,仿佛满腔热血被瞬间点燃,豪气干云,杜楚客抓起酒壶来,咕噜噜便灌了半肚子酒。

“好极!”

那文士扫了一眼,见得字迹拙劣,也是大皱眉头,然而读了内容,只觉得热血上脑,目瞪口呆!

大鹏鸟终有一天会随风而起,凭借风力直上九霄,这第一句便已经气冲斗牛,在他看来已经写到了极致,如何还能接续下一句?

但凡书法大家,最终都会返璞归真,无招胜有招,从追求“术”,提升到追求“道”的境界,所有的技法最终会为这个境界来服务。

李崇道虽然没有书法家的技法,但一口气喷吐发泄,洋洋沙沙,直抒胸臆,反倒显得锋芒毕露,那些拙朴的笔画,乱而不散的结构,所有的一切,更显得这首诗豪气冲天。

其他人见得这文士和杜楚客又是豪饮叫好,又是目瞪口呆,纷纷围了上来,见得此句,也当场愣住了。

甚至于那些乐伎,虽然看不懂,但也大受震撼。

李崇道哪里会在意他们的反应,一口气已经憋不住,唰唰不停,第二句已经写下。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刚刚那些质疑首句就写得太满,第二句再如何写都只能狗尾续貂的人,见得这第二句,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了。

大鹏就算直冲九霄,如果风停了,大鹏飞下来,仍旧能够激扬江海里的滔天大浪,甚至将沧海之水簸干!

而做了这么多的铺垫,第三第四句终于要点题咏怀了。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你们总觉得我高调,听了老子的豪言壮语都冷笑,却不知道孔子老人家还说过后生可畏,大丈夫岂可轻视少年郎?

这一首诗用大鹏的形象来自比,又搬出了孔子这座大山,有豪气万丈的类比,也有孔圣人的经典作背书,要多华丽大气就有多华丽大气,又言之有物而不空洞,直抒胸臆,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这……这真的……真的是他写出来的?就这么写出来了?”

这些文人雅士也在宴会上吟诗作赋,但大多是提前准备好了的,他们可没有曹植那种七步成诗的才气,所以骆宾王在宴会上做出那首诗来,才称得上惊艳绝伦,才破格进入到了国子监。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李崇道竟然也能临场发挥,而且还是足以传世的一首诗!

虽然所有人都怀疑不是李崇道写的,但他的字迹证明了一切,如果不是发自内心,不是真情实感,不可能写得这么自然。

再者,皇帝陛下今年才封的孔圣人为宣父,李崇道用上了宣父这个典故,就说明不是压箱底的珍藏。

刚刚他们对李崇道冷嘲热讽,李崇道不服,做出这首诗来,与情境实在是太过符合,根本就不像提前背诵下来的。

再说了,这等传世之作,绝计是大宗师级别,他一个小小市井奸商,最近一个月才开始崭露头角,一开始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市井小子,又怎么可能搞得到这等级别的诗!

李崇道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装逼的时候到了,当即将手中毛笔一丢,昂起头来,朝众人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话音刚落,身后顿时响起了掌声。

“好!好极了!”

李泰仿佛喝了十几斤酒一般,脸颊通红,眸光炽烈,下一刻就要醉倒在这首诗的意境之中那般,中了邪一般走到了屏风前面来。

“大王……”

众人见得李泰进来,也是大惊失色,杜楚客赶忙上前解释道:“大王,他是李崇道,并非我等刻意放他进来闹事……”

李泰脸色不悦:“是本王让他进来的,他可是本王的贵客!”

“魏王的贵客?”陈玉娘惊呼出声来,赶忙捂住了嘴巴,生怕被旁人听见,此时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李崇道凭什么就成了魏王的贵客?

而且还是在没有写出这首扶摇诗之前?

或许这也成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李泰也懒得跟他们解释。

他虽然比李承乾要腹黑,但之所以能在文学上取得这么高的造诣,是因为他对待文学从来都是认真的。

抛开其他杂七杂八的因素,单凭着屏风上这首诗,他李崇道就值得李泰屈尊纡贵,折节下交!

“来人,重置酒席,请了李给事坐下,陈玉娘,你过来,务必伺候好李给事!”

陈玉娘:“???”

这……大王所说的伺候好,不是奴婢心里所想的那种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