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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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多好啊,为了爱可以孤注一掷,爱情就是全世界。
可当年岁渐长,慢慢就会发现,那一瞬间固然爽快,却必须承受它带来的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要么赢得干脆,要么输得彻底。
马超不幸是后者。
他把父母留给他的那套小公寓卖了,除了答应给潘父的二十万之外,还余了八万块钱。
可这件事被二叔二婶知道之后,二婶便上门哭诉,说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就连那套房子之前都是她一直在帮忙打理,质问马超凭什么一个人就做主把它给卖了,还把钱全都给了岳家。
马超已经不想去计较十几年来那套小公寓出租的钱是何去向,只好把剩下的八万块全都给了二婶,这才总算买了个清净。
一套市区的小公寓出手,到头来自己竟然一分钱都没落着,潘莉非常愧疚,觉得自己连累了他。
但马超却觉得没什么,他耸耸肩说:“谁拖累谁呢,你们家亲戚不是好人,我们家亲戚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钱给出去,以往的恩情也算是两清了,咱们还年轻,努力拼一拼,以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潘莉当时没有说话,只是感动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事情没有这样结束。潘莉的小弟二十岁后,处了个城里对象,对方家里要求在城里买房,仅凭那二十万当然不够。
潘母一直在打听马超手里还剩了多少钱,潘莉口风很严,她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最后也就放弃了,干脆直接要求她每个月给家里三千块为弟弟攒钱买房。
养育之情大于天,潘莉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并不能做到毫无心理负担地拒绝,但又不愿意再因此去给马超添堵,只好自己打好几份工来偷偷攒钱。
马超很快发现了潘莉给两人准备的盒饭是完全不一样的菜色。
马超的那份有鱼有肉,潘莉自己的就只有点青菜,于是马超悄悄把自己饭盒里的菜分一半给她,小夫妻两个用自己仅有的方法在爱着对方,日子过得紧巴又甜蜜。
吃得苦中苦,却不一定都能成为人上人。
日子久了,马超发现干活的人永远在干活,吸血的蛀虫永远在吸血,他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打算出来创业,自立门户。
想法当然是好的,潘莉也支持,夫妻俩苦拼了一年,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租了个小门面开了饭馆。
只可惜生意并不好做,经常有入不敷出的情况,常常连房租钱都赚不到。
一年之后,小饭馆关门了。
钱没赚着,反倒把先前好不容易攒下的钱全都搭进去了,马超愁得患上了失眠的毛病。
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潘父又找上门来,质问他们为什么两个月没往家里打钱了。
这世上的事能有多难呢?最多不过是从头再来,潘莉长这么大,连身世真相那道坎都过来了,只要肯努力,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她在某一个马超宿醉的晚上,把他们俩目前手头上全部的钱都核算了一遍,做出了各种开销方案,和早餐一起放在了这间出租屋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
这就是马超醒来之后见到的一切。
从身世方面来说,马超和潘莉很像,可从另一方面来说,马超虽然父母双亡,但他的其他亲戚都在,他又是孙子这辈儿里唯一一个男丁,还受到了不少照顾。
潘莉就不一样了,她原本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养父母做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恩赐。
人在屋檐下,潘莉吃过的苦不是马超能够想象的,这直接决定了两个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截然不同的处事方式。
潘莉经过一夜未眠,把他们目前能做到的一切都规划好了,而马超看着面前这份对吃穿用度严苛到近乎残忍的计划,心里有什么情绪骤然决了堤。
不,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马超看着一位忍让妥协的妻子,终于暗自下定了决心……
“你疯了?!”警花不可思议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到底欠了多少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马超陷入了回忆。
因为家里条件紧张,马超只好去工地上找工作,这里只要肯吃苦就能多拿钱,工资还可以日结,他瞒着潘莉在这里做了一阵子,也就是在这里被工友拖着开始打牌的。
工友们收入都有限,也只不过是小赌怡情,借此麻痹一下因为巨大生活压力而紧绷的神经。
可马超却尝到了甜头,觉得这样干,钱比在工地搬砖来得轻松、来得快,很快他就不满足于在这里赌了。
但凡赌博,赢或者输都是有一定概率的,总的来说赌博的人终归都是输的,赢的只会是庄家。
马超很快发现赌场里不像工地上打牌那么简单,他有限的数学知识并不能帮他赢得每一把,输光了本钱以后,他不甘心,去借钱继续。
利滚利越滚越大,当他看到要债的扔在他面前的账单时,差点两眼一黑翻晕过去。
为了偿还这笔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偿还的债务,马超决定铤而走险,假死骗保。
这件事策划起来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在马超看来,只要他提前去买好几份巨额保险,受益人填潘莉的名字。
接下来假死、拿到保险金、偿还赌债,按照他投保的金额来看,还能余下一百多万,然后他们夫妻俩就可以换个城市重新开始。
在他的预想中,他欠下赌债这件事甚至都不需要让潘莉知道,只要钱一到账,他立刻去把签了字、按了手印的欠条赎回来就行了。
然而事实并非他想象中这样顺利。
马超给自己设定的“死亡方式”是失足落水,他特意选了个事故频发的水域地段。
水流湍急,人落下去之后被冲走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在精心设计的时间,在众多目击者的见证下,“失足”掉了下去,然后从事先探测好的水洞里钻出去,悄悄地藏了起来。
保险公司的赔付手续比较复杂,取证的过程也没有马超想象中那么迅速,他万万没想到,被蒙在鼓里的潘莉正为他的“意外身亡”而大恸时,高利贷的又找上了门来。
保单受理通知没有来,她只等来了签着她丈夫的名字、按着她丈夫的手印的巨额欠条,只要一天不还清,这张欠条上的数字还会继续翻滚,越翻越大。
太累了,人活着太累了,马超,你走远了吗?如果没有,那就等等我吧……
警花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马超的回忆:“现在是走神的时候吗?问你话呢,你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到底欠了多少钱?”
马超喃喃回答了一个数字,问话的几个人民公仆都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中一个还夸张地吼了一句:“乖乖,怪不得她要寻死,这么多钱,就算把她卖了也还不上啊!”
根据潘父的口供记录,潘莉其实从马超“死”了之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过马路的时候都经常恍恍惚惚的,他们老两口本来是想过来看看马超的死是不是意外,能不能要点赔偿金,这样自家儿子的彩礼钱就有了着落。
但这个时候的潘莉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
讽刺的是,马超自以为可以拯救一切的那笔保险金,直到潘莉死了才开始正式受理,于是两家就为了这笔巨额保险金争了起来,甚至都来不及另约地方,直接在殡仪馆就开始对骂。
然而这一切在马超出现的那一瞬间就都归零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马超懊悔又困惑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
明明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这个问题我们都没办法回答你,”警花起身,“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