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幽灵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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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铁站出来,薄樰打了个电话给吴羽。

吴医生的声音听上去并不那么愉快:“相信赵老师也跟你说过,这并不丢人,不需要讳疾忌医,而且我们之前的治疗进展还不错,为什么突然要停止治疗?”

“吴医生,我确定我并没有产生幻觉,”薄樰有些无奈地解释,“我上次见到的那个人,和我服务过的逝者是孪生兄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会误会。”

“不可能!”吴羽突然暴躁地吼了一声,吼得薄樰都懵了。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平缓了一下心情之后才重新开口说,“如果是误会当然最好,但是薄樰,你太要强了,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工作上,要强当然不能算坏事,但给自己太大压力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这通电话打得有些鸡同鸭讲,薄樰再三试图强调自己其实没有问题,吴羽却坚持要见面,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老话。

薄樰觉得意义不大,正巧有新的工作要交接,于是推掉了吴羽的邀请。

这次的死者是个还很年轻的女人,据说死因是高空坠楼,所以面部才会毁得这么严重。

警方移交过来的时候刚巧负责对接的又是上次那个警花小姐姐,她把死者资料一起带过来了,交接的时候还感慨了一句:“他们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这一批出来实习的学生里,薄樰算经验最丰富的,以她的能力和资历完全可以单独进行修复,她一边把鼻子垫起来,一边回想刚才警花说的话。

死者新婚的丈夫在一周前去世了,于是她带着绝望的心情从高楼上纵身而跃。

薄樰把所有塌下去的骨头全都垫起来,将绽开的皮肉缝合起来时,她凑近看了看姑娘的眼睛。

她目中带水,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内心有多么不甘和遗憾?

薄樰虽说跟着赵志平参与过不少修复工作,但第一次这样单独直面死者,还是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缝合的时候,她忍不住更轻了些。

哪怕明知道这女孩子已经不会感到疼痛了,薄樰还是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会感知的人。

缝合好伤口之后,薄樰想了想,又去拿了化妆工具过来。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活着的时候一定也很爱美吧。

完毕上完妆,她几乎面对的是一个就好像睡着了一样的女孩子,面容姣好,想必平常脾气也不错。

薄樰想,如果她还活着,会在这样一个仲夏的夜里做些什么呢?挽着她爱人的手散散步?还是正在做着饭,等待着归家的人?

可惜这一切在她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薄樰摘下口罩走出来的时候,警花刚接完一个电话,转身看到她,立刻上前来问:“完事儿了吗?”

“好了,”薄樰活动了一下肩膀,“里头冷,你进去看的话披件外套。”

警花有些为难的样子:“我就不进去了吧……”

“那谁来检查妆容?”薄樰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家属的人影,“她家里人呢?”

“家里人,”警花冷笑了一声,“人躺在这里,是不是修复好了有谁关心?你去看看吧,前头现在指不定多热闹。”

薄樰吓了一跳:“殡仪馆能有多热闹?”

半信半疑地到了殡仪馆,她才知道到底有“多热闹”。

男男女女乌压压站了满屋子,而且明显分成了两派,从外围看像是要打群架。

这里是灵堂,起冲突的又都是死者的亲属,且多以老弱病残为主,警方的人虽然不少,还大多都是青壮年的男性,但万一一个不小心给人弄伤了算谁的?

于是只好干瞪眼,提高音量试图威慑住众人,结果适得其反,好几个妇女同志就地坐下开始哭天抢地,说警察打人。警花在忙着劝慰家属,整个灵堂乱作一团。

薄樰费劲地听了一会儿,弄明白了他们的分歧点在于“我们家女儿死了,保险金当然归我们家”。

薄樰本来是想过来跟家属解释一下修复情况,但眼下看来那些家属应该也不会在意了,她悄悄和警花打了个招呼,用手势示意她先回去工作就赶紧溜了。

薄樰按照习惯去把修复完成的案例整理好图片资料做成一份PPT留档。

死者去世的丈夫生前曾购买了巨额保险,受益人为他的妻子,也就是死者。

这种事保险公司的负责人见多了,第一反应当然是争取公司利益最大化,毫无根据地就去报警,声称怀疑女方杀夫骗保。

警方一查之下,发现女方家里条件确实比较拮据,但也不能因此就草率下结论,当然要继续查,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死者就自杀了。

两边亲属为了这份巨额保险金吵得不可开交,甚至都等不到死者入土为安,就开始大闹灵堂。

薄樰低头看着警方送来的资料上那一对巧笑嫣然的小夫妻,实在是有些感慨,照片里的女孩子脸上肉嘟嘟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非常可爱。

如果她的丈夫还在,知道她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又该有多么心疼。

死者已矣,恩情和反目都是活人才会纠结的事。薄樰恍恍惚惚地从工作室走出来,心底有些寒凉。

C市的夜生活非常精彩,薄樰走出来就闻到了各种夜宵的香气。

她刚要朝着一个摊位走去,突然有一个人从后头猛地撞了上来,差点把她撞飞出去,好在撞她的那人又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还低声道歉:“薄小姐,抱歉。”

薄樰眼冒金星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她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姓薄?

那人看她盯着自己,忽然语气低沉地哀求道:“薄小姐……我想见见莉莉,求你帮帮我!”

薄樰仔细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的脸渐渐和资料上那张照片重合……这、这不是她才刚修复完的那个死者潘莉的丈夫吗?

他不是一周前就死了吗?!

那人还要说什么,就见薄樰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人群骚乱起来,围着薄樰叽叽喳喳,那人慌忙离开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排众而出,很快蹲下去把晕倒的女孩子抱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真是个活雷锋,怎么每次都能让我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