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喝这个味道啊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丁铁梅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在当年十分流行的一首老歌《映山红》。熟悉的旋律像幼鹰一样,在广阔的天地间,不断的向上盘旋。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河的两岸水草丰茂,点缀着无数顶帐篷。远远望去,就像是草原上新长出来的口蘑,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耀眼,那么的让人留恋。
“任务是秘密的,除了指导员,事先谁也不知道。”丁铁梅放下茶杯,喃喃的说:“不过我明白,应该是勘探工作有了重大发现。”
“妈,您在说什么呢?”
梁媛看到母亲眼神呆滞,忍不住抬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像这样突然的自言自语是老年痴呆的前兆,梁媛在一些公众号里看过,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就是在那一年那一次野外作业时,第一次遇见了何仰止。”丁铁梅幽幽的说,还是自言自语的口吻,却回答了女儿的问题。
“那一年电影院里放了《闪闪红星》,那首《映山红》就在大街小巷里传唱了起来,我们就是唱着这首歌,来到了那条河边。”
“那时候我还年轻,对野外作业十分的向往,毕竟可以远离一些事情,尽情的呼吸新鲜的空气。”
“妈,你,你竟然从事过野外作业,那你的腿……”
梁媛十分的惊讶,打从她记事起,母亲丁铁梅的腿脚就不太灵光。
事实上,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让她时常不由自主的去想,万一母亲的残疾是因为小儿麻痹,那她的这个病会不会隔代遗传在自己孩子身上。因此,在好多段恋情的关键时刻她都选择了逃避。
“那时候我的腿还是好的,跑起来不比任何人慢。”丁铁梅看了女儿一眼,说的非常认真。
“啊,那我,那我岂不是……”
梁媛咬着筷子不往下说了。她几乎是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也对以往的逃避和退缩,感到了万分的后悔。
如果自己能再早一点知道这件事情,兴许已经有了孩子。
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母亲的腿上,而在于她们母女的沟通。
丁铁梅的刚强和冷漠,没有一时一刻不让梁媛感到压抑和害怕。相应的,梁媛从小到大,但凡遇到事情总是喜欢和性格温和的父亲商量,与母亲丁铁梅的沟通已经到了尽量避免的程度。
“你怎么了?”丁铁梅望着女儿,一脸的关切。
“没什么,您继续吧。”梁媛脸色微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何小平犹豫了一下说:“我爸跟你说的勘探工作、野外作业有啥关系?我咋越听越糊涂了。”
“他和这些没有关系。”丁铁梅说。
“那你……”
“好了,哥,你听丁阿姨说吧,说完你自然就明白了。”
陈有光扯了扯何小平的衣角,抑制住了何小平刨根问底的冲动。
“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很难有交集的。”丁铁梅难得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过,呵呵,命运啊,谁能说的清呢。”
随后,她摩挲着玻璃茶杯,沉默了好长时间。
“那是我们驻扎下来一个礼拜以后的事情。”丁铁梅又开口了。
“那会儿放了工,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山,眼前的一切都是金灿灿的,我和两名同伴在河边洗脚,清澈的河水映照出了我们三人的脸,那三张脸是那么的年轻,我到现在还经常梦见呢……”
“哎,老了,老了。”
丁铁梅蠕动着嘴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筝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们三个都以为产生了幻听,其实它就在我们后面,一座低矮的土丘上。”
顿了顿,丁铁梅说:“后来我问过何仰止,他说他并不是故意的,而是看到了落日,一时兴起,吁……这话我是不相信的,到现在都不信,他就是为我们弹的。”
听到这里,陈有光的眼神起了变化,在桌子底下踢了何小平两脚,还不过瘾,又冲着他挤起了眼睛。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说:“你看人家何叔,多勇敢,多有本事啊!”
“妈,您,您,干嘛要说这些啊。”
梁媛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跟陈有光算是见第二面,跟何小平纯粹是第一次见面。现在当着他们两个陌生人的面,自己的母亲竟然说起了这些事情,实在让她觉得非常尴尬。
“没事,都过去了。”丁铁梅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小何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何仰止已经不在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犹豫了一下说:“我就是为他来的西安。”
“啊,妈,妈您说的是真的?!”梁媛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你爸也知道。”丁铁梅似乎笑了笑,接着说:“那天听到筝声,我满脑子都是筝声……过了三天,响了三天,第四天再次听到筝声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把半包从家乡带过来的龙井硬塞给了他……当然了,我也因此,看清了他的长相,知道了他的姓名……”
“丁阿姨,您不会认错人了吧,我就没听我爸说过他去过外地,更别说什么河啊,土丘的了。”何小平忍不住说。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何仰止毕生的活动范围都在西安城内,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从城南到城北。
“认错了人,呵。”丁铁梅摇了摇头,话题又转回到了龙井上:“虽然同样是龙井,我们家的做法和同村人从来就不一样,我相信他能喝出来,毕竟那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亲手送给一个男人的。”
“您以为他会为了您喝一辈子龙井?”梁媛试探着问。
“我想他至少想起我的时候会这么做吧,没想到,哎……”
丁铁梅叹息了一声,自顾自说:“我想他如果珍惜我的话,也会珍惜我送给他的那些茶叶。”
“丁阿姨,你弄错了吧。”陈有光挠了挠头,用不大的声音说:“才半包茶叶,又隔了那么长时间,估计早没了吧,我何叔就是再想你,他手上已经没有你给他的茶叶了,那他还喝个啥……”
“喝这个味道啊。”
丁铁梅端起已然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眼角涌出了两滴泪水。
“他要是心里有我,这味道他就忘不了,即使喝不到我家的龙井,他都该回味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