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怎么也老成这个样子咧
被人连说带劝的送回来后,徐彩芹看着女儿的照片又抹了一会儿眼泪,等到挤在家里的人彻底散完,她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肚子咕咕叫,房间里黑的空落落的。
徐彩芹开了灯,打算剥一根葱,给自己做一碗油泼面。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谁呀?”徐彩芹习惯性的问了一句,拿着葱去开门。
“我。”门外是梁爱红的声音。
“你咋又回来了!”徐彩芹开了门,把她让了进来。
“我好好的,你不用来回的跑。”看到梁爱红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徐彩芹随口问:“你这是弄啥去了?”
“啥也没弄,我刚才回去,正好我家老二来了,给我带了一饭盒饺子,我尝了一个,茴香大肉的,味道还不错,就给你送过来了,满满一盒子呢,我根本就吃不完。”
看着徐彩芹关了门,梁爱红把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放,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学生用的塑料饭盒。打开饭盒盖子,果然是满满当当一盒饺子。
“你拿回去,拿回去,这是娃们家的一片孝心,我咋好意思吃呢!”
徐彩芹望着盒子里冒着热气的饺子说。她的态度很坚决,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羡慕和酸楚。徐雯在的时候,也经常给她买饺子吃。只不过,徐雯不会做饭,带回来的饺子大多都是从餐馆打包的。
“你咋不能吃,我家哪个娃不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吃她两口饺子,也是应该的。”梁爱红瞥了她一眼,沉声说:“赶紧去,把手里的葱放到厨房去,顺便拿两双筷子!”
听到这句话,徐彩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好,好。”她连声说,背过身,走向了自家厨房。
梁爱红也是丰登小区的住户,不过人家梁爱红是市热力公司的正式职工,跟徐彩芹这种靠“说不清来路”的钱买了商品房,搬进来的小市民不是一路人。事实上,在退休之前,梁爱红也从来没拿正眼瞧过徐彩芹,更没想象过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和徐彩芹走的这么近。
“要吃咱就好好的吃!”徐彩芹说,她没有马上把筷子拿过来,厨房里却传来了哐哐的捣蒜声。
“不嫌麻烦,趁热吃了算了。”梁爱红说,盖好饭盒盖子,走进厨房帮着忙活了起来。
梁爱红第一次对徐彩芹肃然起敬,心存感激,甚至暗地里发重誓要在余生尽可能的报答她,是在她退休后的第三年,也是丈夫去世的那一年。那一年入夏,儿子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一向身体健康,连感冒也很少的丈夫突然在单位统一组织的体检中,查出了淋巴癌晚期。
本该越来越红火的日子,猝不及防的走向了转折点。梁爱红的天塌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从三伏天到第一场雪下下来,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她都在文艺南路和西京医院之间奔波着。
丈夫以坚强的意志力,以及对家里诸多事情丢心不下的执念,硬撑着进行了五个疗程的化疗,还是没能从鬼门关走回来,而家里所有的积蓄却花光了。到了为丈夫办丧事的时候,两个女儿还没说什么,儿子先跳了出来。他像被恶鬼缠了身一样,责怪父亲治病花了他结婚的钱,还闹着不让在家里给父亲办丧事,怕影响他办婚礼。
梁爱红简直寒心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她家的事情也在丰登小区传开了。
“哎,给你也弄一点醋?”梁爱红问。在两人的张罗下,她们给自己弄了两份蘸汁。
“不要不要,我有酱油就行了!”徐彩芹连连摆手,把捣蒜的陶罐和木槌简单洗了一下,收了起来。
经过刚才的一阵忙碌,她们的蘸汁里不光有捣碎的蒜末,还有生姜、葱花、辣椒面,以及泼的时候刺啦响的熟油。
“活了大半辈子了,你就不想尝尝醋是啥味?”梁爱红笑着说。
徐家厨房里吊着一盏15瓦的老式白炽灯,在最后几抹天光的掺和下,除了眼睛底下,手头上的东西,很难再看清别的。因此,当两个人一前一后,各自端着一碗蘸汁,拿着一双筷子走回客厅时,梁爱红才注意到徐彩芹的后脑和两鬓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那我问你,你吃凉皮时怎么办,还让人家给你另调汁子呀?”梁爱红的眼皮不自觉抽搐了几下,马上抛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就是另调啊,你不信问问老米两口子,他们最清楚。”徐彩芹说。两人围着茶几坐了下来。梁爱红揭开饭盒盖子,茴香饺子特有香味再次在徐家各个角落弥漫了开来。
当年徐彩芹走进梁爱红家里的时候,跟现在一样,也留着齐耳短发,不过她的头发油黑油黑的,像马鬃一样每一根之间泾渭分明,看起来又粗又硬。
家里出了事情之后,来劝说的人有,来吊唁的人也有,然而,更多的人却是来看热闹的。梁爱红精明了半辈子了,对于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再清楚不过了。丈夫的尸体出了医院,就被进了火葬场,现在骨灰盒还暂存在火葬场。如果不买墓地,不办丧事,他的骨灰盒就只能那么存着。能存多久另说,关键是人,难道要让他一直无法安息?
那些天梁爱红愁的嘴上全是火泡,后背上还长出了一个毒疮。折磨的她饭也吃不成,睡又睡不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问题还在钱上面,如果能借到钱,一壶的水就开了。可是,谁又愿意把钱借给一个靠退休金过活的老太婆呢?
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两个女儿的经济都很紧张,她们交到自己手里的那一万四千三百块钱已经是她们的极限了。梁爱红想到了卖房,然而,卖房肯定要过儿子那一关……
就在她愁的想随着丈夫一同离去的时候,徐彩芹叫开了她家的门。
“想啥呢,赶紧吃,再不吃就凉透了!”徐彩芹说。
她已经吃了好几个饺子了。一天没吃饭,吃啥都香,再加上梁爱红二女儿包的认真、厨艺好,吃起来更是香的不行。当她的饥饿得到了缓解,注意力转移到梁爱红身上时,却发现她呆呆的望着自己,放进蘸汁里的饺子,还是两人刚开始吃时,她夹起来的那一个。
“好,吃,吃。”梁爱红喃喃的说,慌忙低下头去夹饺子,就在这时,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从她的眼角淌了下来。
“你家的事情我管了,该多少钱你给我个数,我给你凑,多大个事嘛,还能把人愁死!”
“谁都知道死者为大,怎么到你家这个道理就讲不通了,不就是办个丧失嘛,你儿子要还是不同意,就在我家办,我不嫌弃!”
“咱们都是一个小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你犯难呢,这事就交给我了,你不用管了……”
徐彩芹当年说的那些话长久以来,时时在梁爱红耳边回响。正是在她的倾囊相助下,梁爱红为丈夫买了墓地,办了丧事。当然了,儿子闹来闹去,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了,最终还是同意在家里给父亲办了丧事。不过,从始至终,他连一分钱也没掏过。
“像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也老成这个样子咧……”梁爱红嚼着饺子,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一句,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不光为岁月不饶人难过,更是为徐彩芹的不幸感到不公平,只是这个话就是再难过,也不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