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怅憔悴(七)

新的赛季即将到来,G1日本杯无疑是这个赛季里的重中之重。

整个山光道的气氛都为之一变,人人都和打了鸡血似的紧张备战。

梁俊杰结束试闸训练,刚下马,就瞧见百米外,女孩正低着头,徘徊在草坪里。

“Iris!”

他挥手大喊。

女孩蓦地抬起头,循声看到了梁俊杰,紧接着挥了挥手,朝他跑过来。

初秋时候,午后的阳光下,女孩额前有汗,头发蓬乱,却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莫名哽住呼吸,半天,才问:“是在等我?”

“是。”月光慢慢笑起来,“我们可以继续和杀神一起了。”

梁俊杰难以置信:“你的计划……成功了?”

月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成功了。”

“不可思议。”梁俊杰怎么想都觉得神奇,大约是被她的快乐感染,忍不住上前和她拥抱了一下。

环抱着女孩的刹那,心跳陡然剧烈,他连忙放开,有些僵硬地把手贴在裤缝:“新的马主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新的马主人很好,我的建议,他很认可,所以比较顺利。”

月光说话又轻又快,梁俊杰没注意到她脸色奇怪,只是沉浸在喜悦里。

“所以,梁俊杰,日本杯,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吗?”

“当然。”他朗然道。

“谢谢。”

月光展笑,欣慰地想,这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个让她真正开心的消息。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响,月光收敛笑意,掏出手机。

梁俊杰见她神色严肃,低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平静道:“没事。我得先走了,约了人。”

“那……明天晨操见。”

“嗯。”

女孩渐行渐远。

梁俊杰望着她背影,久久没动。

-

黑色宾利停在山光道马场的出口,已有一阵子了。

门卫保安都认得这辆车的牌照,都在奇怪,这辆车怎么只是停在这里,却没有人下车。

直到,一身卫衣运动裤的女孩从马场出来,径直走到车子旁。

下一刻,后排的车门开了,女孩矮身坐进去。

车子开出去很远,保安们都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神色。

那可是原先生的车!

车内却并无原遗山。

周凯文和女孩并肩坐在后排,低声道:“今天的安排是先去徐医生那里,我接下来要和您交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毕竟,你们未来要相处一段时间。”

女孩的回应无关紧要,周凯文已经照着记事簿逐条说下去。

“涉及原先生病况相关的隐私要绝对保密,这个在保密协议里,我就不细说了。”

“如果不小心涉及道原先生的工作场所,相关的商业信息也要绝对保密,这个也在协议里。”

“原先生目前服药周期是隔日,由于长期服药造成肠胃脆弱,不能吃辣。”

……

月光沉默地听着,最后,才轻笑了一声。

倍感荒唐一般。

“一周三十五个小时而已,周先生,我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周凯文不为所动,依然微笑:“但是这是我的职责,Iris小姐。”

怔了怔,她回眸看向周凯文。

这个故人,选择了把她当做陌生人,Iris。

下了车,周凯文带她进入一栋陌生的建筑。

上到九层,走进玻璃门的前一秒,月光用余光瞥见了公司的LOGO。

徐彻心疗内科。

推开门,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并没有穿白大褂,衣服都是暖色调,让人感到温和。

原遗山躺在一侧的躺椅上,灯光熏黄下,仿佛入睡。

当月光进来后,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复又闭上。

医生站起身,微笑着朝她点头示意。

“你好,我叫徐彻。”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请坐。”

徐彻说起他和原遗山的相识。

认识原遗山,大概是在三年前。

那时候他刚从哥大修完心理学博士回国,作为徐家不成器的小儿子,被父亲生拖硬拽去了一个商业酒会,只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

徐彻是非典型的社交障碍,只针对特定情况,会伴有轻微的人群惊恐,平时要靠药物缓解。

正常情况下,他能够去夜场寻欢,因为那是他熟悉的、感到自在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

可一旦身处一个周围人对他有一定认知的环境里,他就开始浑身难受。

尤其是在这种,顶着道貌岸然头衔,微笑社交的场合。

医人者多不能自医,专攻心理学的人中,绝大多数也在承受各种心理障碍。

他是名医生,同时也是病人,这意味着他能够在人群里轻易找到“同类”。

当隔着人影憧憧和一双眼睛相视时,他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有了发现。

那个人就是原遗山。

酒会临近结束时,他抓住机会向对方递了名片,并且将对方看到“心疗内科”几个字时瞳孔的一霎紧缩收入眼底。

大约一个月之后,他接到原遗山亲自打来的电话。

“我……总会误以为她还活着。”

那是他第一次在原遗山嘴里听到“月光”这个名字。

到今天,已经有两年之久。

“简单来说,因为你三年前跳港后失踪,他罹患了应激性的心因性妄想症。心因性的意思就是说,他的大脑构造并没有发生病理上的变化,他之所以能时不时产生幻想,看到你,甚至和你说话,都是因为心理上的原因。”

“这是一种过度期望的投射,幻想虽然能短暂地满足患者的心理需求,但同时也给生活带来了相当大的不便。”

徐彻慢条斯理地说着,视线望向躺椅上的男人。

“三年来,他一直靠药物缓解症状,直到你出现,他的症状开始加深,失眠也更严重。”

月光面色平静,指节几不可查地微微曲起,轻声问:“这个病有可能好起来吗?”

“如果你愿意配合帮助治疗的话,或许会。”

“但我……一周只能抽出三十五个小时的时间。”

协议上的时间,是她与周凯文之间讨价还价商议得来。

徐彻:“……”

行吧。

比没有强。

他不禁看了原遗山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压榨出三十五个小时的。

因为眼前的小丫头,看起来似乎并不情愿。

原遗山不知何时从长椅上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抬腕,看了看表,不知是对徐彻,还是对月光说:“时间宝贵。”

结束后,司机先送月光回家。

周凯文和司机在前排,月光和原遗山并肩坐在后排。

沉默蔓延了片刻,原遗山雾化了前后之间的挡板。

月光紧张了一瞬,随即,落在膝头的手被温热的手掌覆住,继而稍稍拉过去,握在手心。

她沉默地偏头,男人仍旧目不斜视。

“离到你家还有二十分钟。今天我总共使用了两个小时不到。”

“有效吗?”

他终于转头,望着她,很淡地笑了一下。

“如果今天没有失眠,明天见面我会告诉你。”

掌心握着的这只手,与她十七岁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恍惚了一瞬,忍不住想,她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如果问了,我就会回答她。

因为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若相思成疾,她就是那一味豆蔻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