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不去找他。”听见卫璃的问题,甘霖先生老小孩似的一摆手,“他要是心里有我,自然会来。”

卫璃露出一丝困惑。

甘霖先生看在眼里,却并不解释,只是笑道:“而且,你不觉得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期待的过程吗?”

是吗?

卫璃若有所思。

时代和年龄这两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她无法理解甘霖先生的做法,但对方言语神态中流露出的乐在其中,让她隐约窥见这份封存半个世纪的浓厚情感,也许并不是外人们看上去那般苦闷。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们陪着甘霖先生吃了一顿清淡养生的午饭,在老人午睡前告辞。

临别前,甘霖先生拉着卫璃的手笑道:“我最喜欢看漂亮小姑娘,以后常来陪奶奶玩。”

“好。”卫璃在老人面前总是十分乖巧的。

“下楼去吧,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忙。”甘霖先生意味深长的视线扫过二人,“年轻时就该好好把握机会,一时迟疑,可能就要像奶奶这样蹉跎到老咯。”

卫璃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的炬火,将她心底最隐秘的情绪照亮得无所遁形。

“您说什么呢,甘奶奶,”裴鹤轻神色如常地笑道,“您这样的成就还要叫蹉跎,那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不是白活了?”

甘霖先生隔空点点他:“就你嘴甜。”

“不打扰您休息,我们这就回惠湾了,甘奶奶再见。”裴鹤轻道。

“甘奶奶再见。”卫璃回过神。

她不禁自嘲,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甘霖先生今天第一次见面,怎么会知道连她自己都还没理清楚的心思呢。

离开时依然是裴鹤轻在前面领路。

疗养院里大多是老人,行动缓慢,此刻又是饭后消食的时间,走廊上供人通过的地方并不宽敞。

为了避免撞到人,裴鹤轻的步子很慢,卫璃跟在他身后,抬头看向男人的背影。

从背后看,那个人的宽肩和窄腰愈发瞩目,脊背笔挺,质地优良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

他一直在往前走,没有回头。

那么高,那么远。

……

上了车,裴鹤轻问:“回惠湾?”

“嗯。”卫璃正在系安全带,随意地应了一声。

然而裴鹤轻却没有动。

她疑惑抬头,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怎么了?”

“你不是说要来琴州散心吗?”裴鹤轻眼神略带探究。

卫璃一僵。

哎呀,完全忘了自己找的借口了。

“不,不用了,哈哈……”她干笑着抓住安全带,“我今天能见到甘霖先生,已经心满意足了。”

裴鹤轻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才转过头去:“好吧。”

他打开导航。

离开疗养院,回到熟悉环境的卫璃放松几分,顺口埋怨道:“你怎么不说你今天要见的人是甘霖先生?”

害她胡思乱想了一路他口中那位美丽又优雅的女士会是谁。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偶像是谁啊。”裴鹤轻的手搭在深色的方向盘上,腕骨突出,修长有力,语调懒洋洋的。

卫璃:“……”

她竟然无言以对。

裴鹤轻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回答,眼神微黯,倒也没继续追问,只是提醒道:“甘霖先生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我明白。”卫璃点头。

甘霖先生今天讲述的事情都是从未公开过的,她不把他们当外人,他们自然也要替甘霖先生守好秘密。

至今未婚的文学界泰斗的情史,想必很多人都很感兴趣,但是这位老人不应该成为他们评头论足的对象。

“甘霖先生的爱……真是太伟大了……”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象,卫璃喃喃道。

“伟大?”裴鹤轻笑着摇摇头,“连甘先生自己都不这么觉得。”

“伟人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伟大。”卫璃道,“整整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爱,还不够伟大吗?”

“整整半个世纪都没说出口的爱有什么可伟大的?”裴鹤轻顿了顿,低声道,“太卑微了。”

卫璃一怔。

导航适时响起提示:“前方一百米右转。”

裴鹤轻放缓车速,语气恢复平日的温润,却透着无情:“总之,我是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卑微的爱情的,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光是看着对方就心满意足?那只能算是崇拜而已——你不能因为甘先生在文学上的造诣,就认为她什么都是对的。”

卫璃看向他。

裴鹤轻的侧脸线条流畅,轮廓分明,几乎可以入画,从小到大想必曾经路过无数少女梦中。

她抿了抿唇,突然问道:“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裴鹤轻一愣,一时间没有回答。

不过卫璃也并不想听他的回答,飞快地继续道:“你一个单身狗,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就敢评价甘霖先生的爱情,狂妄!”

“……”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片刻气笑了:“居然还人身攻击?你难道不是单身吗?”

“可是我尊重甘霖先生的爱情!”卫璃理直气壮。

“所以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也打算等半个世纪让他自己发现?”裴鹤轻看着路,车开得很稳,口中却步步紧逼。

卫璃盯着他的侧脸,突然安静下来。

没得到回答,裴鹤轻觉得不对,正准备追问的时候,却听见身边的人轻声道:“如果能一直是朋友的话,也可以啊。”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掩盖住眼底的一丝怅然。

这一刻,卫璃突然明白了甘霖先生的心情,如果踌躇着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不如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以另一个身份呆在对方身边,就这么度过一生的话,也能够心满意足了。

裴鹤轻的眉头缓缓锁紧,拧出一个明显的褶皱。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初见时骄傲耀眼得像个女王一样的姑娘,为什么一提到爱情就变得这么卑微。什么困难都还没遇到就自动退避三舍,这个风险防范机制是不是灵敏过头了?

还有。

她刚刚想到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几乎差点脱口而出,被裴鹤轻硬生生咬住了。

接下来的路程跟来时一样,几乎一路无话,只是心事重重的人换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