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3)

吴广文默默地听着他们俩的争执,他倒是觉得学石雕从一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自尊心。以前在农村干活的时候,没有人夸奖他干得好,但在这里竟有一丝丝成就感。

姚万宁笑:“你一个要钱的人才,确实挺人才的。”

邓子云白了他一眼,“切,跟你一介凡夫俗子懒得说。”

这个周末,王芝给他们放了一个假。

吴广文回到村里,到家发现爷爷不在,于是来到田里。爷爷正在田里干活,爷爷对于他回来一点没感到惊讶。吴广文帮着爷爷干农活,随后帮忙烧饭。

吃饭的时候,奶奶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爷爷问:“学得怎么样?”

吴广文低头吃,小声喃喃:“还好。”

爷爷“嗯”了一声,随意又讲了一些家长里短。

吴广文和爷爷奶奶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他努力做好一个乖孙子的角色,不给两个老人添负担。在精神上他们交流的不多,甚至没什么话可讲,爷爷奶奶对他说得最多的是“吃什么”“帮忙干活”“该睡觉了”“好好干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在吴广文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爷爷奶奶均是文盲,即便他们想表达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以这种方式默默关心他。

爷爷奶奶的爱,他可以理解并包容。

三人的饭快吃完,爷爷又说:“房间里有套新衣服你试试。”

由于家中不富裕,大家都没什么新衣服可穿。吴广文快速走到房间,衣服整整齐齐地铺在被子上,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味,应该是已经洗过了,他惊喜地穿上,大小合适。

他走出来问爷爷:“这衣服是哪来的?”

爷爷摸了摸他的头,苍老的手上都是茧子,“前几天有人去县里,我让他们帮忙买的,你现在去当学徒要接触很多人,需要一件新衣服。”

吴广文高兴的同时,又想到一件事,小心翼翼地问:“我爸妈带钱回来了吗?”

爷爷似乎没想过这个孩子会问这件事,他“嗯嗯”两下,以示表示。

吴广文蹙眉:“真的?”

父母已经好久没带钱回来,一开始父母出国需要还出国的钱,并没有多少积蓄,后来一直四处打工,可遇人不淑,老板欠钱跑了,而现在刚在一家中餐馆打工不久,由于是新人,自然工资是不高的,纵观父母的淘金史困难总比幸运多。

父母一开始跟他说出国好,出国会赚大钱,说得可骄傲了。

时至今日,吴广文也没见到大钱,一家子还是贫穷地活着。

爷爷笑着说:“那当然是真的,否则哪有钱买新衣服,你就安心穿,你这孩子穿件新衣服都念念叨叨的,爷爷可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吴广文马上说:“爷爷我听话,你可不要不喜欢我。”

爷爷:“那你要好好学,虽然你还要出国,但我们做人不能看以后,而是做好每一件事,爷爷没什么文化,给不了你太多,但爷爷这么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踏实的,从来没有投机取巧和懒惰,勤快是最重要的。”

吴广文抱住爷爷,“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爷爷:“说起来……你和石雕有点关系。”

吴广问不解:“什么?”

爷爷淡笑:“也没什么,关系不关系的还是靠人做,最重要的是你做得好不好。”

吴广文点头:“恩,我会好好努力。”

吴广文一连两天都是高兴的,回到工作室嘴里哼着歌。

刚好王芝也在工作室里,他在刻作品。

吴广文顿时消了音,惊讶:“王老师,你在这里啊。”

王芝并未抬起头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做手头上的活。

吴广文待了一会,然后说:“王老师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房间了。”

吴广文没有得到王芝的回应,正欲离开。

“等等——”

吴广文扭头,“王老师还有什么事情吗?”

王芝朝他挥了挥手,“你把上面的葡萄叶纹路刻一下。”

吴广文看着王芝手上的作品,大约可见是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摆在果盘里,“王老师我不会。”

“每个人都是从不会到会,你先试试。”王芝笃定地说:“试坏了就坏了,没关系。”

王芝都这么说,吴广文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他拿起刀,小心翼翼地刻着,但由于王芝在身边,他的精神异常紧张,拿刀的手颤颤抖抖。

王芝似乎理解他的窘迫,交代了一下便离开。

王芝一离开,吴广文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自由,全神贯注地刻着。

直到吃完饭的时候,王芝回来了,看了一眼吴广文刻的半片叶子,层次分明,显得格外真实,他淡淡笑:“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干这行的料子。”

吴广文没想到王芝回来,吓了一跳,“王老师,我刻的不好。”

王芝:“你知道有些人学了一两年才有你功力,最聪明的也要半年,你在这时间那么短,真实难能可贵。”

“谢谢王老师夸奖。”

王芝:“其实上次田运那么生气,倒不是你说错了,恰恰相反,是你说得太好了。”

吴广文一时纳闷。

王芝:“那个作品的缺点恰恰在于那里,不过很少有人看得出,因为只是相比之下的差,而非真的差,你懂吗?难得有人看出差异。”

吴广文怯怯低头:“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乱说话。”

王芝:“你这孩子,我上次说什么来着?有些理直气壮是应该的,你啊,要好好改改你的脾气。”

“那朵祥云是田运的儿子刻的,只是当时他们父子矛盾深,他儿子不喜欢石雕,被田运压着学,他儿子虽然有技术,但不想让父亲如意,故意在那划了下,你要不说,一般人还真瞧不出是故意划的,只当是原本的纹路。”王芝又说:“那个地方就是田运的心结,你上次所说的,恰恰好揭开了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吴广文了解地点点头。

王芝:“人有才华就不应该埋没。”

吃完饭,吴广文想的颇多,现如今看来,石雕给予他的,是别的东西给予不了的,那是隐藏在心底的自尊和骄傲感,渐渐地被挖掘出来。

在他对面的邓子云一边吃饭一边摁着手机,还时常发出哈哈大笑,可因动作太激动,一时没拿住,翻盖手机就直接掉进汤里。

他马上哇哇大叫,连忙徒手从里面拿出,却不慎被汤烫到。

吴广文见此状况连忙去帮忙,他收拾好地上的碗碎渣。

邓子云小心地将手机擦干,紧张地开机,可开了半天也没开起来,顿时焦急不已。

“唉,小丽看我这么久没回短信该着急了。”邓子云无奈地挠了挠头,“我真是过于激动了。”

吴广文:“小丽?”

“说了你也不懂,我懒得跟你说。”邓子云心情不佳,“你是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

吴广文压根不想知道,只不过是顺着他一问而已。

邓子云见吴广文真的没再问了,瘪瘪嘴回房间。

到了晚上,吴广文依然在工作室里刻石雕。

爷爷、王芝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现在他只要在刻石雕,就能感觉到自己是有归宿感的,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一直到深夜,他都在干着,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

邓子云一晚上彻夜难眠,睡不好就出去散步,看见工作室的灯还亮着,于是走进去,看见吴广文正在刻着。

“哦吼,你还在干啊。”

吴广文抬起头看见是邓子云,又低头继续。

邓子云就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就坐到吴广文的身边,“好孩子,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父母喜欢、老师喜欢,做事认真,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认真,也不至于被我老爸追着骂。”

吴广文干了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工作:“那你就认真干,这样你也是好孩子。”

“可我就不想干啊,我要那么认真,那就不是我了。”邓子云笑看手上一直开不起来的手机,“我这辈子就想当个大人物,一个不同寻常的大人物,你看我像吗?”

邓子云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你看这身段、这谈吐是不是很有大人物的范。”

吴广文:“我没见过大人物,我不知道大人物长什么样。”

邓子云又说:“只是现在我这个以后能成为大人物的人,连手机都开不了,也不知道小丽会不会生气。”

吴广文闷不吭声。

邓子云看吴广文一直不讲话,就越发想跟他讲讲,“老实跟你说吧,我最近在追一个女孩,就那小丽,是小丽跟我说希望以后的另外一半是个大人物,你说大人物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爸说,如果我考上公务员也是大人物,如果我当石雕大师,也算大人物。只是这两样我现在都不行,怎么样才能让小丽觉得我以后会成为大人物。”

吴广文看着邓子云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却也不知道怎么说,“那你就好好努力成为她喜欢的人。”

邓子云冷哼,“说你这个小屁孩不懂还真不懂,我每天都要陪着她聊天、讲话,哪有什么心思在学习上,这太强人所难,你说女孩心思怎么都这么难懂,要我又要陪着她,又要干一番大事业,我哪有那么闲。”

吴广文听着觉得没趣,又干手头上的事。

邓子云拦住他,“你等等,你说我装一个努力上进的人怎么样?”

吴广文:“不怎么样,谎言迟早会被拆穿的,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到时候他就是我老婆了,能怎么样?”邓子云笑他无知。

吴广文:“可我爷爷说,做人要诚实,你这么不诚实,这是不应该的,你就应该好好努力,至于聊天不聊天的,我觉得无所谓,你哪有那么多废话可以讲。”

邓子云:“一看你就知道你没喜欢过人,当你面对一个喜欢人的时候,你就有无数的话可以讲,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吴广文一时没说话,从小到大他别提是喜欢别人,就连自己都不敢喜欢,因为家里穷,遭受最多的就是人家怜悯的眼神,这种眼神是他最不喜欢的,所以喜欢对于他来说很难,还不如摆正心思好好干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好羡慕等子云的快活,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而他只能谨小慎微,每一步都艰难。

吴广文又瞅了一眼邓子云的衣服,他的新衣服多到数都数不清,每天弄得光鲜亮丽,自己呢?仅仅只有身上一件新衣服就高兴得不得了,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邓子云有资格喜欢这个喜欢那个,而他却没有。

在吴广文沉思之际,邓子云的手机忽然间可以开机,他激动不已,“你看可以开机了,哇靠,这回可以联系上小丽了,她可别生气,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的是迫于无奈。”

吴广文:“装永远是不对的,你该想想怎么努力,否则人家迟早看不上你。”

邓子云的心思都在手机上,随意嗯嗯两句,“你说得都对,不过这事要慢慢来,你看你刻石雕不是慢慢来吗?我还要一边刻石雕一边考公务员,更要慢慢来,一切都那么快,哪有那个时间啊。”

吴广文见自己说不过邓子云也就不再多说。

隔了两天,姚万宁才回来,不知是不是吴广文的错觉,总觉得姚万宁回来之后心情比之前更糟糕了,他也没有跟他们说为何迟了回来,但仔细想想,姚万宁从始至终从未在他们身边讲过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们知道的仅仅是邓子云嘴上嚷嚷着的。

之前姚万宁的身上只是透着一股阴郁之气,现在经常不理人,也不想讲话,时常看见他一个人默默坐在一旁发呆。他肯定是有心思,但又不想和任何人说。

吴广文知道自己不是个讨喜的人,也不会主动去过问太多。

约莫过了一个月,他们三人在工作室里干活,忽然,门口来了一位中年男子,衣着光鲜亮丽,吴广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邓子云,琢磨着是他的亲戚吧,邓子云一脸茫然,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