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精神,从头再来

一周过去了,陈老板没有给我电话。

两周过去了,陈老板依旧没有电话。

想了两周,要死要活折磨了自己两周,冷静下来后,我还是要振作精神从头再来。我想到了付成,想到付成后我就想去他那里碰碰运气。我说的碰碰运气不是指借钱,我轻易不向家里之外的人借钱,这样容易让人看不起,伤了友情与情分。

一年未见,付成的厂子又扩大了,边上还建起了一幢楼房。相比之下,我仍旧是那副寒酸样,是个一事无成的“小瘪三”,我心底里涌现出一股子泡菜味。

付成对我的到来虽感意外,但没有过多惊喜。想想也是,我们之间只是曾经的雇主与雇工的关系,算不上交情,人家能笑脸相迎就很不错了,要求过高只能无端伤自己的心情。

付成问我电脑设计学成了吧,我只能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一言难尽啊。我转移话题问付老师身体好不好。正问着,付老师走进办公室看到我了,很友好地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付老师问我在哪儿上班,我说没上班,自己出来单干了,办了个加工厂。付老师听后夸了我几句,说我有知识、有想法,与一般的年轻人不同。我惭愧地笑笑说:“不行不行,日子过不下去了,所以想来找付老师帮帮忙。”

付老师问:“你做什么加工?”

我说:“点焊加工。”

“点焊加工?我们厂没有这种活呀。”

“我知道,呵,但是你们玩具上有很多铁配件,那些铁配件是需要焊接的。”

“这个还真不知道,我们买的都是现成的配件,拿回来组装上去就可以了。”

这时,付成的电话响了,他闪到一边接电话去了,我和付老师继续聊着。

“所以说,我想让付老师您把那个配件厂介绍给我,我去他们那里找找看需不需要这点焊加工。”我说。

“我们是从佛堂镇那家拿的货,都是他自己送货上门的,厂子里我还真没去过。不过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我可以先电话帮你联系一下问问看。”付老师说。

这时,付成接完电话走了过来,付老师让付成打个电话帮我联系一下。付成说,他刚好要去九联(地名)办点事,顺便带我去趟佛堂,付老师同意了。付成拉着我的手就迅速离开了办公室。付成过于积极的态度让我百思不解,难道我的事在他心目中就这么重要?不可能。

辞别了付老师,我就与付成离开了办公室。

上了车,付成哈哈大笑起来,像是捡到了元宝。我问他笑什么,他说没什么。说话间,车子驶出了工厂的大门,付成又掏出手机来拨打电话。

“陶总,我可以出来了,你把孙总和宋总叫上,十分钟后老地方见。”付成对着手机说。

我以为付成是在约人谈什么生意,也没多问。

付成打完电话后对我说:“大勇,你怎么这么瘦啊?这样不行,与人打起来不经打呀。”付成虽然做了几年的老板,但习性还是那样,喜欢吹嘘江湖事。我感觉付成的潜意识里长期存在着一种“江湖豪客”的情结。

我回付成说:“日子不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能不瘦吗?”

付成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讲话就是酸溜溜的,实在是听不来。”

我们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车子就到了一家宾馆门口。

付成说:“到了,下车。”

我以为付成在这里谈生意,谈完生意再带我去佛堂,所以我说了一句:“付总,我就不上去了,我在车上等你。”

付成说:“坐这儿不是太难受了?上去看看电视也好啊。”

我问:“时间很长吗?”

付成说:“这个说不好,但几个小时是肯定要的。”

下了车,付成又开始打电话,问那个陶总到了没有,他已经在宾馆楼下了。陶总说已经在宾馆318房间了。

进了318房间,我才知道,付成是被约来赌博的,他们玩一种叫“牛公”的牌,我没玩过。我没看他们赌,一是我看不懂这种牌的玩法;二是这些都是有钱的主,赌得大,我自觉不看,看了万一多嘴一句惹祸上身,咋办?我忘不了1998年那惨痛的一幕。

他们赌他们的,我看我的电视。

起初,四个人玩得倒是心平起和,有说有笑的。半小时后,输赢渐渐拉大,一个个脾气就上来了,气氛不再那么和谐。我听见付成说:“老子今天怎么这么背,输两万多了!”孙总接话说:“两万多?老子他妈的输四万多了。”

四个人边说边继续玩。又过了一小时左右,付成牌运太背,越打越火,他朝我喊道:“大勇,你过来替我洗把牌。”我回答说:“我洗不来牌呀。”

付成说:“就是搭搭牌,换换手气,又不是叫你玩牌技。”

我本来不想去的,你想呀,都是大老板在赌,万一其他三个怪罪我,可不是好玩的,都说赌桌上六亲不认。付成看我犹犹豫豫,又喊了一声,我这才走过去用右手把扑克牌上上下下来回动了几次。我只出一只手去动牌是有意的,这样做的目的是尽量避免人家误认为我“作牌”。他们三个对我都不熟悉,谁知道我是哪路神仙啊?

说来也怪,我动了牌之后,付成还真来了牌运。我看不懂牌,但我看到其他三家的钱都哗啦哗啦往付成身边送,全是百元大钞,看得我心痒得要命。人比人气死人,不能比!我辛辛苦苦干一年还攒不到五千元,人家牌桌上随便玩玩就是几万、十几万。看着花花绿绿满桌子的钱,我心酸得不行。

算了,我还是看我的电视,别管牌桌上的事了。这时,我听见有人手机响了,紧接着我听见付成又在喊我过去。

付成说:“你接下电话,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我问:“谁的电话?”

付成说:“是老头子打来的。”

我接通手机后,一听是付老师的声音,我说:“我是大勇,付总刚刚上厕所去了。”

付老师问我:“付成是不是在打牌?”

我说:“没有。”

付老师没再问别的,挂了电话。可能是付成赢了钱,便趁机说:“不能玩了,老头子打电话来查岗了。”

“赢钱就想跑了?”陶总说。

“没有,刚才你们不都听见了嘛,真是老头子的电话,我都不敢接,”付成说,“可能老头子找我有事呢。”

“别扯这个,继续玩。”

“就是,一赢钱就走,下次谁还同你玩。”

“好,我不走,行了吧?再陪你们玩半小时,说好半小时哦。”

赌局继续……

我觉得赌这个东西很怪,要是起了牌运,怎么玩怎么赢,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十几分钟过后,宋总没钱了,输个精光。输了钱的宋总就朝付成借钱,付成当然不同意,付成说:“赌桌上不好借钱的,下了赌桌可以借。”另外两个输了钱的都叫付成借点给宋,付成站起来说:“不玩了,明天再玩,没钱了还怎么玩?”说完,付成喊了我一声:“大勇,我们走!”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宾馆。

上了车,付成快速将车发动后离开了。付成说,不溜快点那班孙子还会喊的。我拍马屁说:“就是,没钱了还玩什么?我们那边赌桌上也不借钱的,赢钱的借钱给输钱的很容易坏牌风的。”

开出一段路后,付成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提包来数钱。边数边乐呵呵让我猜他赢了多少。我故意说:“有三四万吧?”

付成说:“三四万也叫赢?我赢了九万多。”

我羡慕地说:“赢了这么多啊,真厉害啊。”

付成随手抽了一沓钱递给我说:“打赏你的,拿去花吧。”

我说:“这不太好意思吧,付总。”

付成说:“不要啊?那我收起来了。”

我赶紧笑着说:“要要,赏钱哪儿能不要呢,嘿嘿。”

我接过钱,付成将提包链拉上后发动车。

我问:“付总,你家这么有钱了还爱赌?”我的印象中好像人越穷越爱赌,总想赢点别人的钱来花花。

“挣钱是为了花钱,什么事也没赌钱有意思,这个刺激。再说了,赌也是在做生意,呵呵。”付成得意扬扬地说。

“付总经常同他们几个玩的吧?看你们很熟。”我说。

“嗯,经常玩,他们比我有钱,赢他们的钱也容易。”

“那付总是赢多输少了哦。”

“那当然呀,要是老输还不让老头子看出来把钱卡死了。”

“呵呵,付总好手艺啊。对了,付总,我们该去佛堂了吧?”

“去佛堂干吗?”

“付总忘了,我的事儿还没办呢。”

“就你那点儿事也叫事?还用我跑一趟啊,一个电话的事。”

“这事打电话能行吗?”

“能行,一个电话的事。”

“能行就好,麻烦付总了。”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了,我打车回去。”

“那行,明天我联系你,你有手机没?”

“有,你手机号给我,我现在拨打你的手机。”

“1390579××××”

拨通付成的手机后我就下车了。下车后的我并没有舍得打的,而是坐公交车回到了住处。关上房门,我一数口袋中付成打赏给我的钱,居然有23张。我想,有了这笔钱,再加上我的余款,渡过这个难关应该不成问题了。

其实,我并没有因为这2300元的意外之财而有多少兴奋。我认为,这种钱碰到一次算一次,不能太当回事儿。我高兴的是付成父子已经答应替我联系那家工厂了。眼下,我急需加工活来挽救我的加工厂,不能让加工厂就这么夭折了。

第二天,我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付成的电话。午饭后,我主动给付成打了个电话,付成说他把这事给忘掉了,好在付成说他立马就帮我联系。

五分钟后,付成打来电话说事情搞定了,叫我拿笔记下地址与电话,然后自己过去同老板面谈一下。

我按照付成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工厂。其实,也就是一家比我的加工厂大不了多少的小厂子,难怪付成说话时那么牛。我不管厂子是大还是小,只要有活给我干就成。

这家工厂小是小点,但人还不少,有三十几个,老板是个小老头,姓吴。听说我是付成介绍来找点焊加工活的,吴老板还是在他破旧的办公室里客气地接待了我。吴老板问我同付成什么关系,我说是朋友,他“哦”了一声后没再问什么,就带我去点焊车间了。我一看傻眼了,吴老板那里没有一台点焊机,工人全在烧焊。

烧焊与点焊虽然同是焊接的工种,但工艺完全不相同,烧焊是焊枪点火,靠焊锡来连接小铁件,有点儿像电烙铁工艺,只是温度要高得多;而点焊则是靠电流在瞬间产生高温将铁件相互焊接在一起。

我仔细看了看那些铁配件,确实不太合适点焊。用烧焊的工艺简单些,但也不是用点焊工艺来焊没可能,只是需要想点儿办法解决焊接工艺上的问题。

我问吴老板烧焊的活多不多,吴老板说:“不稳定,旺季时多得赶不过来,淡季就空得多。但是你是付老板介绍过来的,我多少得给你点活做做的。”

我说:“那行,我先带几个样与一些配件回去打样给你看看,工艺行你就给我点活做做。”

从吴老板那儿带回参照样与配件回到住处后,我就开始琢磨起如何能用点焊机将这些不规则的铁件焊接起来。弄了一个下午也没成功。草草吃过晚饭后,我一个人在车间里又弄了起来,反复调换焊机的焊头与电流量大小,终于在夜里十点多,让我想出了办法。当时非常开心,跑到夜宵摊上喝了一瓶啤酒犒劳自己。

当我把我打的样送去给吴老板看时,他傻眼了,这老头眨巴着小眼睛问我,为什么我焊的产品上没有焊锡点?我说不用锡焊的,老头不相信,但是产品又真真地摆在他面前容不得他不信。老头用手掰了掰,感觉比他厂里用焊枪烧的还要牢固些。他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后问我能不能把这种工艺教给他,他付给我一千元作为酬劳。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老头又加了一千,我还是摇了摇头。我说:“吴老板,我们做加工的就是靠这点儿技术吃饭,希望你能理解。”老头笑了,说:“理解理解,这事以后再说。”

不过这老头倒是个实在人,当天就给我发了些活儿。

活虽然不多,但毕竟比没有强。

接下来我又犯难了,我是光杆司令,有活儿没人怎么办?再在这里招人已经不太现实,臭名在外了,谁还会来?搬厂子更不现实,我哪儿有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自己干吧,光杆司令就光杆司令,好在吴老板的活不急。

那些日子我确实过得很苦,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睁开眼就干活,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在干,但工钱很不错,算算一天有一百多元可以进账。吴老板给我的工价是烧焊的工价,但点焊比烧焊在速度上要快一倍多,这样工钱就提高了一倍多,还省成本。就算是一个人,我也干得挺带劲的。

十几天后,当我把活送去给吴老板时,他非常满意,随即又多给了些活。他说,工厂里刚好走掉了几个烧焊工,活做不过来了。我心想,我就光杆司令一个,我也做不了。但我没说出来,我想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这些活。我熟知机会是很难得的,每次机会都要狠狠地、咬牙切齿地把握住,只有这样才会离成功越来越近。

活是带回厂子里了,但人呢?又该从哪去找呢?

我再次想到住在楼上的那几个妇女。我挨家跟那三个手脚比较快的妇女说,只要她们来干活,工资计件而且是日结,目的就是让她们放心,我有钱付工资,不是没钱。果然,那三个妇女就同意了。因为以前做过,再加上我稍稍地指导一下,她们干得比我慢不了多少。

三个妇女,再加上我自己,就有四个人了。我算了算,如果四个人正常做,最多十天就能完成。我带着她们连续干了十天,我照样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我不光自己干,而且把她们加工的每个产品都仔细品管过。我对自己说,不能再摔同样的跟斗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不知轻重地摔跟斗总有一天会摔死的。

起初三天,我真的每日给她们清算工钱。第四天,她们自己烦了,说不用日结了,改为周结,就是一个星期结一次。

我当然没意见。

就这样,吴老板那儿的活我接过来有一阵没一阵地做,维持日常生活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绰绰有余,其间我还攒了些钱。

实在没活干的时候,我就去网吧上上网,或是去付成厂子里坐坐。大多时候,付成父子都很忙,我很少能见到他们。

到了十月份,吴老板的生意忙起来了,我这边也跟着忙起来,活多得干不完。因为我没有搬走,一直在这里扎根,所以又有一些工人回来做了。这次我没要太多的人,总共招了十个人,每台机器上刚好一个人。我自己不再上机,只负责品检产品。因为这次的活比上半年陈老板的活利润高,所以人数虽然少,但总利是差不多的。

到了十二月底,我算了一下,这些活全部交掉,我身边能有四万多的余款,心想终于缓过劲儿,可以过个安稳的春节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我把手头上加工的货交给吴老板时,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哭着说父亲病重,让我速速回家。我问母亲为什么要等到父亲病重才给我打电话,母亲说父亲不让她告诉我。我在电话中嘱咐母亲赶快把父亲送到县医院去,家里要是没钱先借着,我处理一下手头上的事,立马就回。

听说父亲病了,再好的生意我也不想做了,根本没那个心思。

我把父亲病重的事情告诉了吴老板,希望他能给我结清加工费,还请他原谅我年内不能继续给他加工活了。这老头见我如此孝心,二话没说当即就把加工款给我结了。

我把工人的工资一发,关了厂门匆匆往家赶。

我希望自己这次回家有惊无险,希望上苍保佑我的父亲。我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悲剧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不是皋鱼,真的不是,我的对面也没有孔子。我很想很想自己能真正地赡养父母二老,给他们幸福安康的日子。他们的这一辈子几乎都在为我忙碌着,为我揪心着,孝敬他们是我的本分。现在,我正一步步地走出人生的低谷,步入我的“三十而立”,我希望父亲能看到我的成功,分享我的喜悦。我要让父亲昂着头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不再因为我而低人三分。

希望,一切都是希望……

祈祷,一路都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