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翻云覆雨

慕昭律与宫卿被皇上指婚的消息翌日便传遍京城,至此,关于宫尚书千金和太子的传言终于平息下来。

宫夫人不禁暗暗感叹,当年自己未能嫁给老睿王,如今女儿到底还是做了睿王妃。江氏这个昔日的闺蜜,先是横刀夺爱,然后又成为亲家,不得不一笑泯恩仇。唉,真是兜兜转转的狗血人生啊。

宫卿自从那日和慕昭律见面之后,一颗还算淡定的待嫁之心,被挑得激动又兴奋起来。那一夜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嗯,什么时候再见到他,一定要问问。

阿九这几日度日如年,缠在独孤后的身边,希望能劝服独孤后改变主意。谁知道独孤后平素对她娇宠无比,独独这件事上却是异常的态度强硬,任凭阿九如何的撒娇苦恼,就是不肯答应,最后闹得烦了,扔下一句话。

“你若想和沈醉石成婚,除非他亲自开口来求我和你父皇,否则,此事休要再提。”

阿九顿时如坠深渊,气得眼泪汪汪。

“母后好狠心,即便他现在不太愿意,我和他成亲之后,好好相处,必定会日久生情。”

独孤后冷笑:“你想的倒真是简单,你以为你对他好,他便会喜欢你么?若是世间情事都如此简单,何来怨女痴男。有些人,你便是把心掏出来,他也未必会动心。阿九你不必再求,母后这么做是为你好,母后不想你以后伤心,一辈子的时间太长,若是心里不痛快,再多的金银,再高的权利,都不会觉得幸福。”独孤后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母后宁愿你此刻恨我,也不愿你将来痛苦。”

阿九这才知道原来母亲的个性竟是如此的刚毅固执。既然母后不肯改变主意,看来自己只能去攻克父皇了。她正要起身去勤政殿,只听见外面内监唱传皇上驾到。

阿九起身,随着独孤后走到殿门外迎接宣文帝。

宣文帝并非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是司天监的监正淳于天目。

淳于天目在世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活神仙。当年他断言独孤后犯了九女星,破解之法灵验之后,独孤后便对他十分倚重,任命他为司天监的监正,一直至今。此人深居简出,许多人登门拜见都被拒之门外,想求他相面或是点拨几句更是难于登天。表面看来,淳于天目只是一位年过六旬的普通男子,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但是两道寿眉和一双精光熠熠的双目却如点睛之笔,将他平凡的容貌点亮。

阿九见到他一愣,心道平素很少见他进宫,今日怎么和父皇一起来了?

“梓童,有件事朕要与你商议。”宣文帝面色严肃,进了殿内便坐下,对淳于天目点了点头:“爱卿直说。”

淳于天目对着独孤后施了一礼,道:“娘娘,昨日睿王和宫小姐的庚帖送到司天监。臣发现,宫小姐的命数贵不可言,而睿王原本就是潜龙在渊的命格,若是宫小姐嫁给睿王,恐怕……”

淳于天目停住了余下的话,但其中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独孤后心里猛然一沉,多年前她就让淳于天目相过慕昭律的相貌,也算过他的命格,结果淳于天目给出的结论是,慕昭律乃是潜龙在渊的命格,一旦有机会,便会一飞冲天。正因为如此,独孤后心里一直对慕昭律十分戒备。江王妃略有察觉,所以这些年一直处于避世状态,也教导儿子女儿要小心谨慎,低调做人,韬光隐晦。

独孤后面色十分难看,做梦都想不到,宫卿的命格竟是如此贵重,若是将她嫁给慕昭律,岂不是更让慕昭律如虎添翼?

她情不自禁看向宣文帝。宣文帝的神色更加凝重。

淳于天目沉声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轻断,特来请示皇上和娘娘,臣要相看一下宫小姐的相貌。”

宣文帝道:“淳于爱卿做事向来稳当慎重,此事的确事关重大,朕已经将睿王和宫卿都宣入宫中,片刻之后,让淳于爱卿看一看。若是,”说到这儿,宣文帝露出为难之色,顿了顿才道:“幸好睿王还未纳采奠雁。”

言下之意便是,若宫卿当真是面相有母仪天下之气,这桩婚事便必须取消。

独孤后心里也想到了这个结果,但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若是宫卿有母仪天下之相,那岂不是要嫁给慕沉泓成为太子妃?

想到这儿,独孤后心中顿如犹如万箭穿心。

宫卿被宣入宫中,椒房殿中发现不仅有慕昭律,还有淳于天目。

这位传说中的相面高人,司天监的监正,宫卿早就听说他的大名,但只在幼年时远远地见过他几面。此人神秘莫测,如同隐世之人。

淳于天目一双眼眸精光四溢,从宫卿一进门便紧紧地凝睇着她。

宫卿跪拜宣文帝和独孤后,仍旧感觉到自己身上落着一道极其犀利的目光。她从未遇见过有人这般直直地放肆地打量,不觉有些窘迫,心情也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宣文帝道:“平身,赐座。”

宫卿谢恩起身,落座。

殿内静的可怕,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宫卿心里纳罕,宣文帝到底召见她所为何事?

慕昭律心里也是这样的疑问,不知何故突然被召进宫里。

淳于天目的一双眼眸径直看着宫卿。

宣文帝和独孤后也不发一言,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宫卿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好似被罩进了一张网中。

淳于天目从她的额头看起,灼灼目光一直落到了她的下颌之上,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对着帝后一字一顿道:“宫小姐的确有母仪天下之相。”

此话一出,宫卿如被雷击,有片刻之机,大脑一片空白。

殿内鸦雀无声。

寂静之中,慕昭律突然跪下,朗声道:“臣惶恐,请皇上取消臣与宫小姐的婚约。”

宫卿猛然一怔,转瞬之间便明白过来,自己有母仪天下之相,他若是娶了自己,岂不是暗含了自己将来要君临天下?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他如何承担得起。

独孤后道:“淳于大人,可看仔细了?”

淳于天目正色道:“此等大事,臣断不敢胡言乱语,请皇上娘娘三思。”

慕昭律再次叩首:“臣恳请皇上取消臣与宫小姐的婚约。”

宣文帝叹了口气道:“既如此,王爷与宫小姐婚事便只能取消了。”他言语清淡平静,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仪和萧杀之气。

静谧之中,宫卿感到了独孤后的朝她看来的目光,阴鸷冷厉,复杂莫测。

宣文帝平素容色平和,今日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他挥了挥手,沉声道:“宫小姐先回去吧。”

宫卿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走得好好的,突然一个巨大的陡坡出现在眼前,她还没发觉,就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从梦里惊醒了,然而现实比梦更残酷,好不容易定下来的一门婚事,却只因一句话取消了。

淳于天目的断言一旦传出,除慕沉泓,这个世上再也无人敢娶自己。可是独孤后又绝不容她进宫,怎么办?骤然之间,宫卿好似站在了一处断壁悬崖之上。寒风从下而上地涌上来,席卷了她的全身。

等候在殿外的云叶和云卉见到她都吃了一惊。

“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哪里不舒服么?”

宫卿默然不语,强撑着一路走出皇宫。

陪同女儿进宫的宫夫人等候在宫门外,一见女儿的神色,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是不是阿九又找茬?”

宫卿登上马车,沉声道:“母亲,我们回去再说。”

宫夫人紧张起来,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依对女儿的而了解,必定是很大的事,才会让她如此严肃紧张,以往即便是被阿九欺负,也没见女儿这样失魂落魄过。

“你快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方才我在椒房殿见到了一个人,淳于天目。”

“他?”宫夫人奇道:“这个人和我们有何关系?”

宫卿一字一顿道:“他说,我有母仪天下之相。”

瞬间,宫夫人呆若木鸡。

宫卿又接着说:“于是,睿王跪请皇上,取消了这门亲事。”

“你说什么?”宫夫人喊了一声。

宫卿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睿王请皇上,取消了这桩婚事。”

宫夫人身子一软,险些昏过去。

宫卿忙上前扶住母亲给她顺气。

宫夫人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来:“皇上有何反应?”

宫卿道:“皇上答应了睿王的恳请。”

宫夫人难以置信,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哎呦一声终于认清现实,这不是梦,是真的。她支住额头,急得语无伦次:“这可如何是好,你要嫁给太子?真是小冤家啊,怎么躲都躲不掉。”

宫卿心里如同煮开的水,片刻都不得平静,眼前是慕沉泓那深不可测的眼。她没想过进宫,也没想过嫁给慕沉泓,但淳于天目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娶自己,便是慕沉泓。

淳于天目退下之后,慕昭律也离开了椒房殿。

阿九这才出声道:“母后,淳于天目的话,你当真要信?”

独孤后看了她一眼,“阿九你去叫你皇兄过来。”

阿九怔了怔,嘟着嘴起身走了。

独孤后屏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这才看着宣文帝道:“皇上,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既然天意如此,我们就顺从天意。”

这样的天意,难道上天也跟自己过不去么?独孤后脸色十分难看,也不再吱声。宣文帝也沉下脸来,两人默然坐着,直到慕沉泓进了殿内。

“父皇母后唤儿臣何事?”

独孤后蹙了蹙眉,道:“慕昭律和宫卿的庚帖送到司天监,淳于天目看了宫卿的庚帖觉得命格贵不可言,又看了她的面相,说她有母仪天下之相。”

说完,她看着慕沉泓的反应。

慕沉泓一怔,脸上的笑意消散,神色冰玉一般清净。他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母后信么?”

独孤后说了一个字:“信。”

慕沉泓闻言一笑:“那睿王岂不是……”

“他已经提出退婚,你父皇也准了。”

慕沉泓又是一怔。

这反应无懈可击,似是毫不知情,独孤后心里的怀疑散去了一半。

慕沉泓道:“这样也好,睿王和宫家联姻,安国公府、尚书府和睿王府便联成一体,权势过大,日后对朝堂的局势有所影响。”

的确,这也是独孤后想到的问题,她问道:“你觉得宫卿如何?”

“这,母后要听实话么?”

独孤后不动声色道:“你说。”

慕沉泓从容沉静答道:“她灵慧聪颖,但生性淡泊,并不适合太子妃之位,所以,儿臣更看好的是乔万方。”

独孤后微微拧眉看着他,那日他选花神,的确选的是乔万方。后来又让阿九送去礼物,让她在人前难堪。看来,他的确对宫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这让她心里好过许多,接着又试探道:“可淳于天目说她命格贵不可言,有母仪天下之相。”

慕沉泓正色道:“淳于大人的话,母后可以不信。”

这句话终于彻底打消了独孤后心里的怀疑,她叹道:“怎能不信?当年若不是他,阿九恐怕也难保住性命。”

阿九撅着嘴道:“皇兄说的有理,他又不是神仙,相面也未必准。”

“不得胡说。”一直沉默不语的宣文帝当即斥了她一句。

“皇上以为该如何处理?”

“淳于天目的话,梓童若是信,便定下宫卿做太子妃,若不信,便另选他人。朕相信梓童定会以社稷大局为重,个人喜好为轻。”说罢,宣文帝面露怒色地起身,“朕先走了,梓童好好想想。”

独孤后默然。显然宣文帝已经生气,话也说得格外重。若是她硬要另选他人,便是不顾江山社稷,这个罪名她如何承担得起?

慕沉泓起身道:“母后不论选谁,儿臣都无异议,儿臣先告退。”

殿内只剩下独孤后和阿九,阿九正欲开口,独孤后抬手打断了她:“你退下,我静一静。”

勤政殿,慕沉泓下跪施礼:“今日多谢父皇。”

宣文帝扶起他,问道:“你既然心心念念想要娶她,方才为何那般说?”他还想着,慕沉泓一定会顺着自己的意思,让独孤后相信淳于天目的断言,谁知道慕沉泓却反着说。

“儿臣若是赞同淳于天目的话,母后可能会怀疑是儿臣串通了淳于天目。”

“你就不怕她当真选了乔万方。”

“母后虽然不喜宫卿,但事关社稷,她定会放下个人喜好,大局为重。”

宣文帝半是赞许半是感叹地笑了笑:“若不是你来求我,连我都看不出原来你喜欢的是她,你这心思倒是藏的够深。”

“她幼年时常进宫看望太妃。不知何故,母后极不喜欢她,儿臣若是和她玩耍,母后便会冷言冷语,十分不悦。”

宣文帝心道,你自然不知道母后为何不喜欢宫卿,只因恨屋及乌。

“所以儿臣越是喜欢她,越是不能让母后看出来。这样才不会给她惹来事端。”

宣文帝喃喃道:“不错,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便看也别看她一眼。”

慕沉泓道:“儿臣此生只求父皇这一件事,多谢父皇成全。”

宣文帝含笑拍了拍儿子的肩:“你我父子何须多言。父皇也希望你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何况宫家的女儿的确是出类拔萃,百里挑一。”

自己半生遗憾,又怎忍心再让爱子不圆满?

“儿臣对她早就钟情,只是碍于母后,不敢流露半分,此事还请父皇保密。”

“你若是娶了她,便要好好对她。”

“这个自然,儿臣定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宣文帝心里重重一沉,当年,他也曾在心里这么对她说过,可惜她连给他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一晃二十年,他还记得当年想说这话时的情景和心境,可惜……

宫卿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会如此多舛,事情的演变会如此的峰回路转。这种命运完全不受掌控,想什么时候玩你一把就玩一把的感觉真是让人想要发狂。而一想到嫁给慕沉泓,就要天天见到九公主,她真是快要疯掉了。

宫夫人最恨的就是和别人共用一个夫君,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就要面临这种情况,她也快要疯了。

两人闷不吭声地回到家中,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宫锦澜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这是?”

宫夫人沉着脸道:“睿王退婚了。”

宫锦澜吃了一惊,“为何?”

“因为卿儿命格贵重,有母仪天下之相。”

宫锦澜更加吃惊:“你是说,卿儿要嫁给太子?”

宫夫人哼了一声:“作孽啊。”

宫锦澜欣喜若狂,但看着女儿和夫人的黑面,也不敢露出喜色,苦苦压抑着,脸都有点扭曲。

宫卿看着父亲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父亲也别高兴的太早。皇后未必答应呢。”

宫锦澜一怔。

“既然已经有了这种命相,皇后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可未必,父亲别高兴的太早,皇后若是不肯,女儿只有去死了。”

宫锦澜和宫夫人齐齐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宫卿笑了笑:“我说的是,诈死。”

宫锦澜夫妇皆是一愣。

宫卿道:“对外就宣称我患病而亡。然后我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到时候没人知道我是谁,想嫁谁便嫁谁。”

这个打算她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反正淳于天目的断言一出,这世上除了慕沉泓,是再也不会有人敢来娶她,如果独孤后真的坚决不肯,那她就诈死,抛掉宫卿这个身份,一切重新开始。

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才不会被人摆布,一定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宫夫人喜道:“这个主意不错啊,到时候我们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寻个如意郎君,就不在这京城受这份窝囊气了。”

“夫人,那为夫怎么办?”

“哦,这个嘛,你辞官好了。”

宫锦澜心肝一疼。

宫卿笑道:“父亲留在这里继续做官,我和母亲畅游江南去。”

宫夫人看着女儿明媚俏丽的脸蛋,干净澄澈的眼眸,心里暗暗赞道:这才是我的女儿,无论何种困境都能想出办法,都能坦然面对,就算入宫,也一定会活得风生水起,断不会被阿九和独孤后拿捏。而至于慕沉泓,她更加确信,必定会被自己的女儿吃的死死的。

阿九苦苦煎熬了一夜,翌日一早趁着给宣文帝和独孤后请安的功夫问道:“母后当真要让宫卿嫁给皇兄么?”

宣文帝面色平静,心里异常紧张。心道万一她若是坚持不肯,应该怎么说服她?

慕沉泓心里比宣文帝更紧张,但容色却异常的镇定平静,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英挺的眉下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眸,波澜不惊。

眼看着两个沉默如石的男人,心里郁结一团的独孤后沉声道:“我们虽是天家,却也要顺从天意。”

瞬间,宣文帝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一块石头落了地。

面色淡定,内心欣喜若狂的太子殿下,含在口中的一口水终于顺顺畅畅地吞了下去。好了,筹划了这么久的一桩心事,千折百回,几番跌宕起伏,终于尘埃落定了。心里熨帖愉悦的无法言表,却还不能流露半分。

宣文帝心里欢喜,却也不便表露,正色道:“朕最欣赏梓童的深明大义。”

独孤后扯出一丝笑意,心道,欣赏,而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慕。

阿九一听便急了,“母后,我不喜欢她。”

宣文帝蹙眉道:“阿九,此事事关社稷大局,岂能以你的喜好为意志,况且,你成婚之后便住在公主府,若不喜欢她,少见面便是。”

阿九心里对宫卿的恨意,已经蔓延到了面上。她不想让宫卿嫁给慕沉泓,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让宫卿凌驾于她之上,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等她嫁给了沈醉石,太子妃和驸马必定会经常碰面。一想到那个场面,她真是心如刀绞。

阿九眼巴巴地看着独孤后,低声道:“母后何必信那淳于天目的话。”

独孤后看着阿九,一夜之间小脸就好似瘦了一圈,也很心疼,再看儿子,闲坐一旁,置身事外,容色淡淡,好似对自己的婚事根本无所谓。

一双儿女的婚事都让她心烦。

老天真是喜好捉弄人,越是不想要的越是送上门来,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她叹了口气,“此事阿九不必再管。”

阿九眼看事已成定局,气得一跺脚起身离开,走出殿外,她吩咐安夫人:“去将薛佳叫到宫里来。”

薛佳来到毓秀宫,阿九喝退了宫女内监,直接道:“你知道么,母后要立宫卿为太子妃。”

薛佳一惊:“怎么会这样,姨母不是不喜欢她么?”

“都是淳于天目那老头,说什么她有母仪天下之相,命格极其贵重。”

薛佳一听淳于天目几个字,心里便知,这次是再难翻案了,姨母最信任的人,便是他。

“那睿王怎么办?”

“有了淳于天目的话,他怎敢再娶那宫卿,当即便求了父皇退婚。母后本来就打算将你许给他,所以就答应了。”

薛佳一听,心里猛地一沉。原来,自己是准备作为一枚棋子放在睿王身边的。看来,自己是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失去的将会更多。

阿九道:“我叫你来,是看你有什么办法没有,不叫那贱人嫁给我皇兄。”

薛佳咬了咬唇,默了半晌道:“圣旨还未下,一切都来得及,只要公主让她破了身,便是有天命又如何?太子妃绝不可能是残花败柳。”

阿九心里一凛,这法子是不是太下作了些,但转念一想,这是阻止她成为太子妃的唯一办法。

“可是去哪里找那个人?”

“公主让安夫人去找,她儿子在宫外混得十分得意,认识的三教九流都有。”

阿九点头:“嗯,此事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她其实就怕被沈醉石知晓。阿九立刻唤进来安夫人,将薛佳的意思告诉她。

安夫人一听这个恶毒的主意,心里惊惶不已,但碍于阿九的**威,不敢答应却也不敢拒绝,只呐呐道:“公主,万一被皇后皇上知道,如何是好?”

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她如何敢做?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万一事发,公主没事,薛佳没事,只有她会承担起一切责任。再联想起上一次她顺着阿九的意思将宫卿关在冰窖之中,结果险些弄出人命,那一次可把她吓得不轻,这一次阿九让她做的事,虽然不是要宫卿的命,可是对于一个大家小姐来说,失身可是比丧命更加可怕要命的事。

薛佳道:“安夫人放心,事后将那人杀了,谁会追到安郎的身上。”

阿九也道:“是啊,叫你儿子多给那人些钱,再派人盯着他,事后将他杀了,此事便成了无头之案。”

安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忙道:“那宫府是深宅大院,府里有不少下人护院,宫小姐又养在深闺,身边总是有人,如何能得手?”

这倒也是,阿九道:“那就在外面动手。”

安夫人又道:“她平素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都有数个下人跟随。”

说到底她就是不想揽下这桩事,万一事发,她儿子安郎可能要丢命,她虽然甘于为阿九卖命,但也绝不会为了阿九而去让自己儿子送命。明着不能拒绝,便百般找藉口推脱。

薛佳附在阿九耳边,说了几句。

阿九喜道:“好,安夫人,你速去安排人手,别的事不用管了。”

安夫人面露难色,阿九不耐道:“你怕什么,一切有我担着,事成之后,我会求母后赏给安郎一个出身,宅邸田地都不会少了你的。”

安夫人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宫锦澜此刻正在焦急地等着宫里的消息。淳于天目的话已经传了出去,他上朝之时,有些私交甚好的官员已经开始私下道贺。宫锦澜芒刺在背,简直不知如何应答别人的道贺。若如宫卿所言,独孤后不肯认同这桩婚事,那么不仅女儿嫁不出去了,他在朝中也无脸再待下去了。

相对于宫锦澜的痛苦煎熬,宫夫人则比较淡定,因为有了宫卿的那个计划,前途并非一片黑暗,而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处境,至于是进还是退,就取决于独孤后的决定了。

宫卿也做好了装病诈死远走江南的准备,单等宫里的消息。

就在一家人都在等消息的时候,一大早,赵国夫人派人送来了一份请帖,邀请宫夫人和宫卿去玥湖赏荷花,同行的还有安国公夫人韩氏和向婉玉。

这份请帖如及时雨一般出现,还有谁,比赵国夫人更能知道独孤后的决定呢?

宫夫人立刻安排管家宫福贵准备马车,收拾好些东西准备出行。她根本没心思去赏什么荷花,只想瞅着机会去问赵国夫人,独孤后到底是什么打算。知彼知己才好百战百胜,提早准备是走还是留。

一个时辰后,赵国夫人的马车和安国公夫人的马车便一前一后到了宫府门前。赵国夫人带着薛佳,安国公夫人带着向婉玉,从马车上下来,热情招呼。

宫卿没想到薛佳也去,见到她,心里便是微微一沉,虽然从未拿住过她陷害自己的把柄,潜意识里却总是对她有防备之心。但今日出行,有她母亲赵国夫人,还有舅母表姐,这么多人同行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再说,各家都带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合起来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队伍。

三家人登上马车便朝着南华行宫而去。

京郊的南华山,乃是一处绝佳的风景胜地,山中不光风景秀美,还布满温泉。身为一枚很懂得养身保健和享乐的帝王,宣文帝登基之后,便在南华山脚建了行宫,夏季可来此避暑,冬季可来此泡温泉。山脚下的玥湖种满了荷花,到了夏季,荷香十里,风光旖旎。

每年夏天,宣文帝都会带着独孤后和太子公主在南华行宫待上两月,享受这清风明月,荷香碧水的天然美景。

马车停到了玥湖边上,下了马车,顿时一股清香迎面袭来,眼前万顷碧波,风荷摇曳的风光胜景顿时让人心情骤然清爽。湖对岸的南华行宫,若隐若现。湖边修建了一些别致的亭子和水榭,点缀着沿岸风光,清幽雅致。

一艘画舫停在岸边。赵国夫人笑着道:“这是公主的画舫,听说我们来赏荷,特意停在这儿叫我们用。”

说着,赵国夫人的侍女将马车上带来的水果糕点一样样摆上,又奉上茶水,一应准备周全,画舫朝着湖中央划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边的接天莲叶,碧绿的荷叶中盛开着白荷,红荷,相映生辉,风姿各异。清风送爽,荷香夹风而来,沁人心脾。

宫卿看着这有山有水的一副如诗如画的景致,不由得心旷神怡。画舫朝着湖中划去,荷花渐密,香气更浓。

薛佳道:“我们去摘几枝荷花吧。”

宫夫人正欲私下问问赵国夫人,便点头道:“好,你们小心些。”

宫卿向婉玉和薛佳走到船头,荷花环绕,俯身皆是。向婉玉从丫鬟手中拿过剪刀,蹲下身子,挑了开得极好的红荷白荷各剪了几枝递给宫卿。

宫卿暗暗提防着薛佳,所以就站在向婉玉的身旁,和薛佳保持距离,但向婉玉剪荷花时,薛佳突然绕过来,喊道:“姐姐,这朵不错。”

薛佳激动地抬起胳臂用力一挥,宫卿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扑,险些被她撞到了湖里,幸好那船帮上有不到一尺的木栏,宫卿一脚滑下去,急忙俯身抓住了那木栏,这边薛佳一把也抓住了她的胳臂。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脚滑入了湖中,半身裙子都湿了。

薛佳大惊失色道:“姐姐没事吧。”

宫卿回身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是异样的一种感觉。她当真是不小心?

向婉玉忙放下剪刀,看了看宫卿的衣服:“这可如何是好?”

适逢夏季,衣衫很薄,沾了水之后很快就晕了一大片,完全贴在腿上,曲线毕露,很是不雅。

“无妨,我马车上带有衣服。”

宫卿走入船舱,宫夫人正巧问到了关键处,一见女儿这幅形象,吓了一跳。

“卿儿你怎么了?”

“是我不好,方才不小心碰了姐姐一下,姐姐一脚滑到了水里。”薛佳满怀歉意,可怜兮兮地模样让人不忍斥责。

宫夫人素来对薛佳印象很好,何况今日来也算是有求于赵国夫人,哪里好意思说什么,只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马车上带有衣服。赵国夫人,嫂子,我们去去就来。”

画舫又划了回去,靠岸之后,宫夫人带着宫卿下船。

宫卿走在头里,丫鬟云叶云卉一左一右,宫夫人跟在她身后,管家等人低眉顺眼地跟着宫夫人,装作无视小姐的窘相。

沿着湖边的石径很快就到了停马车的柳荫下。宫夫人和云叶云卉以及管家等人守在马车旁。

宫卿上了马车,放了帘子,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裙子,拿出一件石榴裙正欲换上,突听马车外一阵奇异的响声,接着是几声惊呼,其中有一声她还特别熟悉,是宫夫人。

宫卿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揭开帘子,伸手的一刹那,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穿好衣服,她急忙扯过石榴裙急匆匆想要套上,正在这时,帘子一掀,一股光线透了进来。

一眼看去,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宫卿毫不犹豫,一脚便踢了过去。

谁知那人动作灵巧之极,头一偏避开,顺势抬手握住了她的纤足。

这时,宫卿赫然发现,握住自己脚踝的人,居然是太子慕沉泓。

极度的震惊之下,她怔住了,但立刻,她就由震惊变为羞愤。

动作有多不雅还是其次,关键是,她下面此刻只穿了一条亵裤,由于脚踝被他握在掌中,料子极其轻滑薄顺的白色亵裤便堆雪一般褪了下去,雪白娇嫩的**全都露了出来。

慕沉泓挂念她的安危,根本没想到撩开帘子竟是如此**销魂的一幕,入目之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怔忪在当场。

“放手。”宫卿羞恼地喝了一声,实在想不透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万般不舍得放手,却又怕惹恼佳人,恋恋不舍地放下那雪白小巧的纤足。宫卿羞恼万分,抄起手边的一个软枕便扔了过去。

慕沉泓扬手接住,将软枕放在脸上,挡住自己的视线,默念道德经。

非礼勿视,其实已经晚了。

那一片雪白如刻入了脑海之中,浮想联翩。

宫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套上了石榴裙。

“好了么?”软枕后响起一声温柔的询问,缱绻低柔地像是一缕缕的丝要绕上来将她裹起来。

宫卿无暇其他,立刻问:“我母亲呢?”

“她没事。”慕沉泓移开软枕,含笑看着她。

一想到方才被他实打实地看了不该看的地方,宫卿又羞又气,脸色艳如红霞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慕沉泓只觉得身子越发燥热,气息便急了起来,他扭头下了马车,长长地吸了几口气——再多待一刻,他只怕控制不住要扑过去了。

宫卿撩开帘子下车,一看周围吃了一惊。

马车旁躺着管家,下人,丫鬟,还有宫夫人,另外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禁卫军,正在捆绑那些黑衣人。奇异的是,这些人都像是昏迷了一般,竟然毫不反抗。

宫卿忙蹲下身子,扶住宫夫人,急问慕沉泓:“这是怎么回事?我母亲怎么了?”

慕沉泓蹲在她的身旁,柔声道:“宫夫人没事,刚才这些黑衣人放了迷魂香,过一刻大约便会醒来。”

“这些人是谁?”

“是想暗害你的人,幸亏我及时赶到,英雄救美。”他笑得大言不惭,温柔美貌。

宫卿:“……”

不管如何,的确是他赶到救了自己,于是,她也就缓和了语气,轻声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早就派了人暗中保护你。”

宫卿一听,立刻头大。

什么保护,其实是监视吧?那自己想什么装病诈死远走江南,岂不是美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