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连环
一宿算是有惊无险,但是谁都没了睡意,勉勉强强闭目养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队伍就再次出发了。
只是都没了昨天一路走来说说笑笑的心情,众人穿着潮湿的衣服,拖着一按还能按出水的军靴,忍着冻,挨着饿,步履艰难地在沾满昨夜雨水与今早晨露的山林里艰难前行。
大概是昨夜那场雨的触底反弹,这一路竟然意外的顺利,到达标记点的时候,甚至比预定的时间更早些。
来接他们的三架直升机准时抵达,悬停在茂密的丛林间,长长的绳梯随着清晨山间呼啸的凉风飘屏似的左摇右晃,打摆子似的嘭嘭嘭地敲得人心力憔悴。
霍棠她们已经没力气了,但她们必须得跟大家一样顺着梯子攀爬上去,否则的话就没办法上飞机回营区。
特训班这边的男飞中,最后一个上去的左旋攀上梯子后想要拉霍棠一把,被守在下面的沈骁喝止了,只好丢给姑娘们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默默地先上了飞机。
地面上就剩下了四个女飞和沈骁,沈教练看了眼表,“还三分钟,你们再不走,飞机就走了。”
其实也不是不走,之所以站着没动,是因为实在怕爬到一半的时候真没了力气摔下来。
绳梯这玩意看着好像挺容易,实际上四处不着力,平时训练的时候爬当然不在话下,但现在经过了一天一宿的折腾,俨然已经到了抬腿都费劲的地步,尤其是李宇飞,她刚才跟着陈川一起走在最前面开路,砍藤蔓的时候手腕还扭了一下。
“教练,”周觅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我们仨也就算了,可是李宇飞的手……”
“如果这不是训练,你们真到了跳伞之后荒野求生的那天,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援,难道也会因为手受伤了而放弃机会坐这里等死吗?”沈骁打断了周觅,这会儿倒是没生气,但说的话实在是又冷又理智,让人无法反驳。
周觅张着嘴,哑口无言。李宇飞扶着刚刚扭伤的手腕垂着眼默不作声,片刻后深吸口气,咬牙猛然跳起,两手一把拽住了悬在低空的绳梯,她死死咬着牙,把手腕撕裂般的疼都忍了下去。
霍棠她们看得心疼,但却又都无话可说。
李宇飞好不容易爬到了顶上,被守在舱门边上的男飞们七手八脚地拽了上去。
沈骁没催她们,只是在李宇飞上去之后又看了下表,用那简直可以去公证处当公证员的态度,非常中肯地告诉她们:“你们还有1分25秒。”
这下可再没什么好说了,周觅和霍棠让秦知夏先上,霍棠自己走在了最后面,跳起来在周觅脚下抓住梯子最后一个横杆的时候,霍棠回头看了沈骁一眼,“沈教练,留给你的时间可没有一分钟了。”
沈骁不置可否地抬手指了指上面,“快点,不然就一路吊着回去吧。”
霍棠槽多无口,三个人攀在了一根绳上,上去的时候正好卡着根赶上了飞机起飞的时间。
霍棠被队友们死拖活拽着翻上飞机,没了半天命似的想要吐舌头,末了还没忘了抻脖子去看下面的沈骁。
可是下面哪里还有人?
霍棠惊疑不定的目光从下面的林间一路转到了前方率先“发车”的直升机,接着倒吸了口冷气。
前面的直升机已经开始升空提速了,沈骁就吊在绳梯的尾巴上,霍棠吸气原本是被吓了一跳,但这口气刚吸到一半,就被沈骁的动作惊得活生生变了味儿……
霍棠眼睁睁地看着沈骁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拽着那已经被大风吹成圆弧形的梯子,猴子上树一样灵活地顺着绳梯翻进了机舱。
“艺高人胆大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左旋摸着下巴感叹,被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的霍棠被他打断了,不爽地打了他一巴掌,谁知道拍了一手泥,当即嫌弃地又把手在他后背抹干净了,“你是在地上打滚儿了吗?”
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狼狈了,左旋听之任之地随她蹭,“昨天跟沈教练出去找干柴的时候摔了一下子,可不就是泥里打滚儿了。”这时候舱门已经关闭了,特训班的这十个人各个都像死狗一样瘫在位置上喘气儿,他俩也没力气多走,就在舱门边上聊了起来,左旋也不知道是瞎捉摸了什么,忽然悄悄地问她:“霍棠,你是不是‘慕强’啊?”
霍棠看神经病似的瞅了他一眼,“你是智商被摔丢了还是情商被摔没了?”
左旋乐呵呵的样子,“都在,所以才问你呢。”
霍棠瞪了他一眼,“开歼击机的女的,有哪个是不慕强的吗?”
左旋挑眉,摇头笑笑,“好像也无法反驳。”
霍棠实在是被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弄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左旋本来就是随口闲聊,被她上纲上线的问了才觉得意外,“我就是觉得你有事儿没事儿总是盯着沈教练,所以猜你应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啊?”霍棠出离地震惊了:我什么时候总盯着他看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边左旋又接着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别说开歼击机的女飞,在军营的女兵,应该都有这种心态吧?”
霍棠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啊……那也可能吧。”
左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势在必得地弯起眉眼,浅浅地笑了一下,“所以我得变得更强一点。”
霍棠:“……啥?!”
霍棠惊疑不定的被彻底燃起了继续往下聊的欲望,然而左旋这混账管杀不管埋,前一秒还说着话呢,后一秒居然就低头睡了过去,霍棠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这槽该从哪里吐才合适……
他俩不再聊天,座舱内一时间彻底鸦雀无声,周觅和秦知夏在不远处睡得跟小猪一样,连李宇飞也扶着手上的手腕在假寐,被左旋弄得胡思乱想的霍棠毫无睡意,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过直升机的窗户看下面的崇山峻岭。
正在此时,飞机内的广播响起,前面的驾驶员没头没尾地忽然就问:“谁是左旋?”
被点名的班长打了个激灵,睁眼睛的同时已经举了手,“我,我是!”
答完了才想起来这么举手说话前面也看不见。
这会儿大家都已经都醒了,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站起来去拿机舱内的对讲设备,因为前一天的遭遇太惨痛,所有人这会儿都存着十足的戒备。
只见左旋对着话筒应了一声,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他的表情就真的古怪下来。
机舱内剩余的其他人感到一阵窒息。
片刻后他将对讲挂了回去,按照前舱副驾跟他说的位置,从最前面的座椅下面拽出了两个体积不小的医疗箱。
司南看着他,觉得自己的脸都木了,“干什么?又安排什么任务了?”
左旋利索地把医疗箱都打开,一言难尽地指着那两箱子东西苦笑着说道:“兄弟们,装扮上吧。”
·
同一时间,第四旅第一基地,正在进行一场大型卫勤演习。包括航空军医、护士、卫生士官等卫勤专业力量及担架员、驾驶员、警戒员在内的非医疗专业人员在内,第四旅全部的卫勤部门都参与到了这次演训任务中。
演习分了几大块儿,分别是军医要在平飞后的直升机内进行气管切开术、静脉切开术以及清创缝合术等有一定风险的高空机舱活体动物急救训练,海上搜救到突然“遇险”的飞行员后在船艇上对伤员进行紧急处置和转移的训练,以及在阵地遭袭的自救互救训练,和在此情况下,在“敌”对我进行核生化攻击后的洗消和控制应急处置。
蒋檀是军医,但再怎么训练全能型人才,也是术业有专攻,她主攻的方向是心理方面,这种演习中对她专业的用处不大,因而作为机动人员,被安排在了救护车上值班。
直到突然接到特情指令。
——“各保障分队注意,歼击大队于演习中遇袭,现有伤员两名,一为左臂受伤情况严重,失血过多造成昏迷,二位呼吸困难,体表无明显外伤,运送伤员的直升机即将降落,请所有人做好特情处置准备,认真观察,随时准备出动!”
指挥室的话音刚落下都没超过五秒,机动队这边就听到了分处领导下达的指令:“7725,目标即将降落在第五跑道,这两个人交给你们车了!”
——演习中编号7725的救护车,正是蒋檀所在的那辆。
“是!”蒋檀神色一凛,立即应了一声。
7725号救护车里有两个航医,其中一个就是蒋檀——心理科的,另一个就是上次霍棠去做理疗的时候开会去的那位——理疗科的,剩下的还有两名担架员和一名驾驶员。
蒋檀算是职位最高的,同时也是资历最老应急处置经验最丰富的,在这个组合里算是拿了个“车长”的头衔,指令下来,她迅速反应的同时有条不紊地做分配,“检查医疗装备。”
理疗科的姑娘答应一声,忙而不乱地将救护车上所有的装备都检查了一遍,同时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放在最容易拿去的地方,与此同时,驾驶员已经将救护车开到了第五跑道旁边。
半空中,载着特训班队员的直升机预示着即将降落的灯光闪烁起来。
机舱里,霍棠隔着窗户看此刻格外“热闹”的第一基地,顿时惊了,“我天,我还从没看过这么声势浩大的卫勤演习。”
“谁不是一样呢?”周觅跟她一起趴窗户,咋舌感叹,“这可不是哪个学校能拿得出来的手笔。”
“航空大学和航医大学本来就是两个门户,我听说医学生练手都是直接从福尔马林池子里捞那个啥,”司南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旁边的左旋,摸了摸下巴,“飞行学员和飞行员,医学生和医生……诶你们说,都是去掉了个‘学’字,我们放单飞肯定是升级了,那他们试验对象从死的变成活的,这算是升级还是降档啊?”
左旋给了他一下子,“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试验?什么叫死的换活的?”
“照理说,你现在就算不‘死’,也应该是差不多一脚已经迈进那个门槛儿了,”霍棠瞧着左旋那浑身上下用染料涂得血糊糊的样子,拿着手里那临时充当调色盘的药盒盒盖走过来,手沾着血红的染料又给他查缺补漏地在他脸和脖子上多添了几笔,“能死能活,全看待会儿医生的手艺和你自己的命数,”她说着,退开了一点,让出了机舱中间的位置让左旋躺下,有点狡黠地说道:“自求多福吧班长。”
左旋一言难尽,看着旁边默不作声抓着手腕躺下装昏迷的李宇飞,“宇飞这是已经入戏了?”
霍棠拿着“调色盘”蹲在李宇飞身边问她:“还要我再给你添点什么吗?”
李宇飞直挺挺地躺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终于想起来给我添了?”
霍棠:“啊?”
李宇飞平静地叙述,“按我们的设定,手腕受伤的人是我,失血过多昏迷的也是我。”
霍棠讷讷地点头,“对啊?”
“体表无外伤的是左旋,”李宇飞实在是目不忍视,紧闭双眼麻木地问她:“那你给左旋化成浑身是血的样子,真的有必要吗?”
“啊?……”目光机械地在李宇飞和左旋身上转了一圈之后,霍棠疯了。
再看看一脸无奈的李宇飞,她觉得智商情商一起被“露营”甩没了的并不是左旋,而是她自己。
“这……我——”内心极度崩溃之下,霍棠悔不当初地用还沾满染料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又急又气,跟自己呕得不行,懊恼又崩溃地跟整个队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我脑子可能忘在十万大山里没带回来……”
“嗐,”原本已经躺好、血葫芦一样的左旋动作麻利地直挺挺坐起来诈尸,补救道:“反正任务就说要两个人假扮伤员,也没说男女,我俩把情况换一下不就完了,无伤大雅吧我觉得。”
霍棠一拍大腿,“我觉得妥,要不就这么办吧!”
——李宇飞和左旋,就是蒋檀刚刚接到命令,需要紧急救治的那两个“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