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莫名其妙的揭短模式忽然开启就停不下来了,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最终波及到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知道了秦天扬不爱洗袜子,有次宿舍卫生突击检查,教员捏着鼻子用捡垃圾的大夹子在他床底下夹还没洗的袜子夹出了整整一盆。而老好人属性的杨天睿在刚入营报道的第一天就跟侯勇打了一架,向来稳重的左旋爱听惊悚鬼故事,但是听完了半夜就不敢自己去厕所,就连女飞这边,他们也都知道了霍棠每次上机训练前都要喷半瓶防晒,宿舍里堆着无数面膜,周觅睡觉总爱说梦话,秦知夏没事儿的时候就要把她那个黑框眼镜拿出来戴上过过瘾,李宇飞的课外消遣是写论文,有时候找不到点了就得去冲冷水澡降降火气,结果有一次气得实在不行,活生生把卫生间的水龙头开关给掰断了……

“这可破案了,”孟凯歌听完周觅的爆料,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数落李宇飞:“本来你们报修说水龙头坏了的时候我还奇怪,宿舍在你们来报道之前都重新维护过,工程队那边明明是都检查了没有任何问题才交付的,怎么刚到了你们手里没一个月水龙头开关就能直接断了……李宇飞你这毛病不行得改啊,生气就生气破坏公物干什么,水龙头惹着你了啊?听我的,不爽的时候找人打一架最管用,我看周觅就挺合适。”

李宇飞难得地也笑起来,是格外单纯爽朗的样子,“不是禁止私斗吗?”

“跟杨天睿和侯勇似的,在宿舍打,谁管得着你们啊?”孟凯歌说着又瞧了瞧不知不觉又落到后面去的霍棠和秦知夏,“我看你俩室友也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估计得跟伊博延一样,不给你俩拿计分板计个分就不错了,不会告密的。”

沈骁忍了又忍,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回头说他:“老孟,你都教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呢!”

“教不教也都那么回事儿,”孟副队不慌不忙地回他:“孩子大了,往后军营里滚一圈儿什么都学会了,堵不如疏!”

沈骁懒得理他,冷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可没看见你哪里在‘疏’!”

“师父,”秦天扬跟在沈骁身边,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这会儿其实已经快中午了,早上那寒冷的山风和潮湿的雾气退下去之后,阳光一照地上的热气就蒸腾起来,闷热潮湿得仿佛行走在四十几度的蒸汽桑拿房里,但他们这么一路嘻嘻哈哈地聊着,打打闹闹的竟然也没觉得累,秦天扬甚至还有点儿兴奋,“你觉不觉得咱这次有点像夏令营啊?”

沈骁敲了他脑袋一下,“看你像夏令营!”

“比我们自己走的时候好玩儿多了,”秦天扬毕竟是全歼击大队目前年龄最小的一个,玩心重,比起跟陈川那样眼看都要往“退休”奔了的老飞相比,他其实跟特训班的人更能玩到一起去。

特训班组建马上一个月了,男寝那边跟第四旅的正式飞行员们是在一栋楼里,秦天扬已经迅速打入了特训班新人的内部,成了左旋和杨天睿两间寝室的常客,有了感情,当然就不想让这些人再被淘汰,他算来想去,连女飞那边的秦知夏在一起,淘汰掉谁他都觉得不甘心,琢磨了一下,干脆问他师父:“师父,这次你到底为什么要把特训班跟我们放一起作训?按他们现在的情况,应该到不了这步吧?”

沈骁太知道徒弟心里打的算盘了,碰巧前面是片沼泽地,他打了个手势让大家都停下,犹豫了一下,拿定了要绕开走的主意,才看了他的小徒弟一眼,“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的不见长进,孟凯歌那点弯弯绕绕打哑谜的毛病都让你学来了。”

秦天扬挠头笑了,“我就是想问问,师父您这么做,是不是在考察,准备往后能多留下几个人来?”

沈骁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行啊,把你踢出去,空出来个位置,我多留个人,正好。”

秦天扬嘴一闭,不敢吭气儿了。

沈骁那嘴想怼谁的时候绝对怼得明明白白,他看可怜的小徒弟张张嘴,一时哑火了,这才又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多留几个——有那么多飞机给我们飞吗?全军歼-20一共才多少,我们队占了几架?还好意思再管上面申请调拨吗?多大的人了,还只知道异想天开!”

秦天扬很忧愁,“可我看他们每个人都挺优秀的……”

沈骁口吐刀片技能持续输出:“对,多练练,早晚超过你,这么看着你也没什么用了,趁早找下家吧。”

秦天扬吐血,缴械投降了:“队长……”

“你以为我说着玩的吗?”沈骁奇怪地看了徒弟一眼,“我还是那句话,军改的目的就是让最合适的人做最适合的事儿,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有一天真有哪个新人把你比下去了,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徒弟或者你是秦叔的儿子就手软的,我得对你负责,更要对全队负责。”

秦天扬收起玩乐的样子,深吸口气,麻利儿地冲到最前面,代替了他师父的位置,勇往直前地开路去了……

·

下午四点,第四旅雷达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的主任梁政诚将实时监控沈骁全队行进位置的雷达数据信息投到了主屏幕上,团长苏经武站在主屏幕前,看着那三十几个小红点抱团似的聚在一起,不再向前移动了。

虽然说的是无装备也无物资补给的野外生存训练,但那毕竟是三十几个身体比黄金价值还高的歼击机飞行员,包括特训班的队员在内,每一个都宝贝得不行,第四旅既然把人放出去训,安全问题就是必须要保证的重中之重,每个人的腕式pad上都有定位装置,连着控制中心,每个人的实时行动情况都会被第一时间反映到雷达中心的屏幕上。

梁政诚看了下坐标,打开了卫星云图查看地形,片刻后跟苏团长确认:“应该是在休整。”

苏经武点点头,“今天的速度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快。”

梁主任笑起来,“毕竟人多力量大。”

苏经武问:“今天晚上山里天气怎么样?”

梁政诚遗憾地摇摇头,苦笑:“孩子们运气不太好,第一次就赶上个雨天。不过也还行,阵雨,降雨量也不大。”

“几点到几点?”

“预计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

苏经武没说话,眉间川字形的皱纹又狠狠地蹙在了一起,片刻后拿定主意,对梁主任说:“通知沈骁一声,今晚让他看情况机动,派直升机过去,不行就带人先回来。”

空军的天气预报系统准得很,十万大山里,正在某处艰难行进的空飞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条溪流喝了点水洗了把脸,靠水吃水地折腾了半天勉强抓了六七条鱼上来填肚子,三十几号人一分,那鱼还不够塞牙缝的,最多也就是个安慰剂的用途。

霍棠他们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影视剧里饿了就随随便便在山上打两只兔子,抓点野鸡野鸭再捕点小鱼小虾,那都是骗人的……

这么大的一片山,地上跑得比他们还熟悉地形,水里游的十几个男飞行员下河盯得眼睛都要瞎了,一共也就抓上来这么点儿战利品。

白天的那欢实劲儿在这会儿早就连饿带累地消耗没了,歼击大队的老飞们给特训班传授经验,霍棠他们那个袋装水喝完了一直没扔,就着溪水重新把小袋子灌满拧严实了放回兜里,好给路上找不到水的时候准备着。

按照计划,他们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个地方扎营——虽然并没有帐篷可扎,但是也得找个相对安全避风的地方,才能囫囵地熬过山区降温的一晚。

地方是找到了,在一处山坡上,覆盖着藤蔓和苔藓的石壁朝内凹进去了一块儿,周围古木和灌木植被茂盛,勉勉强强算是个能遮风的地方。

然而,却不避雨……

本来饿还能挺得住,趁着累得要死合衣随便睡睡觉一宿也就熬过去了,但是雨下来的那一刻,真是让人哭的心都有了……

梁主任说“降雨量不大”,但是他没说,这场阵雨属于短时强降雨。

好在沈骁知道消息,他们之前选择扎营的这个地方背靠石壁还算安全,不用担心泥石流或者滑坡之类的问题,男飞们照顾霍棠她们四个女飞,让她们退到了石壁凹进去的最里面,但是根本没什么用,夜里山风呼啸着吹着大雨扑面而至,四面透风透雨,实在是避无可避,酸爽得让人不敢相信。

雨水兜头就浇了个透心凉,顺着领口往衣服里面灌,第四旅出来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从头湿到脚,灌了一鞋的水。他们这个位子算是在个高台之上,虽说被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波及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会儿风却尤其的大,最开始霍棠她们四个实在是受不了了,打报告跟沈骁说能不能去下面避风点的地方,被沈骁给骂了回来,这时候的原始森林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这么愣头青一样往山下走,无异于找死。

其实道理霍棠她们也知道,但是从没经历过这些的姑娘们在经历这种无助时刻的时候,本能占据了大脑的主要位置。

好在被沈骁骂清醒了。

霍棠开始还试图把雨水从脸上撸干净,但这么干了几次就放弃了,秦知夏冻得生理性地掉眼泪,但转眼就跟雨水混在一起,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头顶光束倏然晃过,所有人都敏锐地听见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他们在瓢泼的雨幕里看见冒雨悬停在上方的军用直升机,包括秦天扬在内的老飞们都十分默契地只当没看见,第一次参加这种训练就遇上极端天气的倒霉特训班队员们却满含期望地看向了沈骁。

他们希望沈队能给一个“结束训练,所有人返航”的命令,但等来的却是沈骁召集几个老飞们,顶着雨艰难地就近砍了数片叫不出名字的树的叶子。

那树的叶子像芭蕉又不是芭蕉,一片一片大得很,被老飞们拿过来挡在了特训班这些新人们的身前。

其实遮不了多少风雨,但是聊胜于无,尤其这份心意,好像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簇火苗似的,悄悄地燃起了暖融融的能量。

隔着许多大片大片的树叶,山壁凹槽外的沈骁看着十名队员,目光很深,声音很坚定:“能不能坚持?”

特训班的众人被歼击大队的这一做法弄得眼眶发酸,刚才还想着避雨要走,这会儿却再没有任何人退缩,众人一心地喝了一声:“能!”

大雨里,沈骁笑了一下,欣慰地点点头。

“我还能挺住,树叶还是给你们再挡一挡。”特训班的男飞里,也不知道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接着男飞们就把那些废了九牛二虎的劲才砍下来的巨大叶子都推到了女飞们的周围。

所谓“离地三尺不分男女”,其实作为女飞,霍棠她们早就习惯了跟男飞们一起训练一起竞争的日子,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第四旅,在训练的时候无论是她们自己,还是男飞们,甚至谁都没有把她们当个姑娘看,但是当遇到危险遇到困难的这一刻,男飞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的铿锵玫瑰。

只是玫瑰们自己并不想当娇花。

周觅李宇飞甚至是秦知夏,三个人跟着男飞来来回回地推拒了几个来回,霍棠看得着急,把滴水的刘海往脑后随手一撸,怕声音太小被雨声压住,只得扯着脖子喊:“让来让去的干什么!有那功夫一起多砍几棵树,歼击大队的前辈们跟我们一起站里面,最外面的拿叶子挡不就得了!”

孟凯歌站在雨里跟沈骁对视一眼,猛地拍了下脑门:“嗐,都被浇傻了!”

于是集中精力开始砍树叶,一帮大老爷们儿在大雨里忙得热火朝天,然而等树叶砍够了的时候……雨停了。

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直悬停的直升机轰鸣着开走了,霍棠她们怔愣地看向俨然一副马上就要雨过天晴样子的天空,秦天扬保持着用匕首继续割叶子的姿势,僵硬地看向他师父:“队长,你确定这不是人工降雨吗?这是故意玩儿我们呢吧?!”

沈骁深吸口气,把刀收起来,狠狠抹掉了脸上的水。

看上去平静得不行,但离他最近的秦天扬分明听见了他这位似乎永远能淡定冷静的师父,真切地骂了一声国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