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彼时年少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整天躲在研究室里搞科研、很少有机会被人冒犯到的宋中校意外地看向前排那四个女飞——准确地说,他甚至都不是在看提问的霍棠,他是在看周觅。

周觅也在看他,目光清澈,如果在她后面按个尾巴,那跟只等着啃骨头的小狗儿似的。当然这个可爱的形容仅在于描述周觅,此刻宋遇白看着她没感到丝毫可爱,只觉得头疼。

仿佛是个Flag,马上就要让他一路闪光的履历马上就要遭遇的一次滑铁卢似的。

但是除却他俩之间,此时此刻,大部分的人都无声地将震惊的目光投向了霍棠。坐在霍棠后面的秦天扬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这个新来的小丫头是对宋工那个万年冰块一见钟情了!

——为什么知道老家啊?关注多久了?下一步会不会有当堂表白要电话的戏码?!

秦天扬目光来来回回地在霍棠与宋遇白身上逡巡,只觉得这脑洞实在太惊悚了,但默默地好像又有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期待……

霍棠还站着,宋遇白推了下眼镜,示意她先坐下。

沈骁的目光要是能杀人,霍棠觉得自己坐下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暗杀了。但是无所谓,反正她一不做二不休,那位宋博士也没说不能问老家,再说,梁城是个直辖市,当初合并了三个市重新划定的行政区域,大得很,只是问老家,应该也不涉密。

周觅特兴奋,她一坐下就感激地在桌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坐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放在了宋遇白的身上……

宋遇白实在是不想说,不是因为涉密,纯粹就是不想跟周觅扯上关系。但老家这事儿的确不是什么难查的,百度上对于他极其有限的信息里基本也能挖出来这一条,再说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撒谎……

宋工心思百转千回,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霍棠坐下后,他推了下眼镜,谈笑风生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颔首,“是梁城。”

台下周觅竖大拇指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霍棠的胳膊,太激动所以不小心指甲划了她一下,疼得差点让她叫出声来……

宋遇白还是在讲台上从容淡定的样子,无论台下官兵们说什么内容他都能侃侃而谈,偶尔没有PPT能配合讲课的时候,他就直接开讲,因为提问内容都是随机的,他没有准备、没打过腹稿,但始终思路清晰地深入浅出,他很少开玩笑,但讲东西并不是一板一眼照本宣科,他有太多亲自参与过的科研例子能拿过来当案例,每一次回答都生动有效。

霍棠不着调的小插曲似乎很快被人忘记了,但只有宋遇白知道,后面他讲什么心都静不下来。

他向来可以轻轻松松地一心二用,这边讲着课,那边就回忆起了他跟周觅的那点儿记忆——

“育才附中”是所完全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是梁城最好的一所中学。

宋遇白在学习上是从小就开了挂的,他生日小,晚上了一年学,但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初中又跳了两级,等到上高中的时候,就变成了他比同班同学小了三岁。

三岁,中间整整差出去一个高中。

高一的时候他一个十三的孩子跟四十几个十六岁的同学坐在一起,别说男生,他个子连女生都没赶上。就算上到了高三,他还是没怎么长起来,他奶奶说他从小只长心眼不长个儿,身高都被心眼儿坠矮了,虽然他知道这两件事儿之间没有科学联系,但那会儿他的确是为了身高而倍感焦虑。

因为他总是被人欺负。

归根究底,原因是他总考年级第一。

又小,又扎眼,长得像根没有泡发的豆芽,跟同学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当然也就没有朋友。

慢慢地,他就成了学校里的孤岛。

跟周觅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操场的绿化后面。

他十五,读高三,周觅十二,读初一。

他躲在灌木后面抱着腿咬着拳头哭,周觅躲在那里逃课。

从遇上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周觅走进来的时候跟踩了耗子似的惊讶动静:“哭什么呢?你一个男生你怎么还哭?你穿高中校服啊……你一个高中生还哭这么惨!哎呀你别哭了呀让人看见以为我打你了呢!”

他兀自捂着脸,抽噎得停不下来。

他小时候的确爱哭,可能是源自小孩子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的机制,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哭一哭总能找到人帮忙。

但那天哭的确是因为生气和委屈。

而当时的周觅呢……在初中部那俨然就是“校霸”的代表。

她从小练跆拳道,在初中部集结了一帮学渣整天不学无术,别说同级的,连初三的都不敢惹她,甚至高中部不少学生都听说过她的“赫赫威名”。

操场绿化里能躲人的灌木丛就这么一块儿,周觅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蹲在边上听他哭大概是实在听烦了,忽然就发了火,“你别哭了行不行!”

他被周觅嗷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但好歹是从无尽的委屈里转过了神,他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把土气的黑框眼镜摘下来,擦了把眼泪。

周觅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他脸上的伤的。

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显然是被谁给扇的,反倒把周觅看得也吓了一跳……

“你被打了?谁打你了?这学校不是全市最好的吗?怎么还有校园霸凌呢?!”

周觅跟个话痨似的叨叨叨问起来没完没了,宋遇白跟她哑巴似的闭着嘴只字不言。

俩人就像天生的克星,正僵持着,忽然又有人悄没声息地找进来,接着就瓮声瓮气地打破了他俩莫名的较劲和对峙——

“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呢宋遇白,你倒是会挑地方躲!”

周觅也被吓了一跳,皱着眉不爽地循声回头,而与此同时,宋遇白听见这声音,猛地打了个哆嗦。

周觅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别人嘴里知道宋遇白这个名字的。

不速之客有两个人,都穿着高中部的校服。

周觅那时候个子就已经在同龄人中高出很多了,但这会儿站起来,还是矮了他们一头。

她穿着初中的校服,别在胸口的铭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初一三班周觅。

那俩男生不知道知不知道她这么个人,但就算知道,双方差了从初一到高三的跨度,又是男女有别,这俩男生也不屑理她。

于是越过了周觅,径直朝着抱膝蜷缩着坐在地上的宋遇白去了。

“小眼镜儿,怎么着,余斌跟你说的事儿你不干啊?”

“放开!”宋遇白被其中一个人薅着衣领拽了起来,他抓着那人的手想让他松开,但那人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打开了,“嘿,这么一会儿长能耐了啊?”

……宋遇白不是长能耐了,他是因为旁边有个比他小好几级的女生看着,他不想自己太软弱。

但是他的勇气也就到此为止了,那男生一手揪着他领子,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瓮声瓮气地威胁:“你再敢动,信不信我还扇你脸?”

宋遇白又气又羞辱,脸色绛红,死死咬住了嘴唇,了无生气地垂着头沉默了。

反倒是周觅在旁边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把推开那男生,一点不怯,反倒气势汹汹地瞪着正在实施校园暴力的两个垃圾,“你们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还流行霸凌吗?”

对方气笑了,“没你的事儿,滚!”

那是新学年刚开学没多久,周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从她那破烂儿小学考进了这好学校,她以为自己身上的匪气跟这天天书声琅琅的市重点格格不入,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找到了共同点,虽然眼前俩男生比她大了好几号,但她俨然像是回到了六年级那会儿抱团儿打架的日子,但不怕是不怕,她也不傻。

这人高马大的俩男生,靠她一个可打不过。

周觅审时度势,咂摸着嘴琢磨了一瞬,问他们:“你们让他干什么?”

另一个男生说:“你问他自己啊。”

周觅没回头,用胳膊肘怼了身后的宋遇白一下,跟她个头儿差不多高的哭唧唧小男生说:“马上期中考试了,他们……他们让我答完出来给、给他们扔答案……”

边说边抽搭,听得周觅都跟着闻者伤心,但下一瞬她又反应过来——这有啥好伤心的?!

周觅作为一个整天上课时写小说,考试时成绩就吊在后面打狼的学渣,觉得考试打小抄同学“互帮互助”这种事儿实在太正常了,并且对“抄”这件事儿上非常有战斗经验,连说话都是笃定的:“要你就给呗,这有啥好纠结的?你给答案他们也不可能考得比你好。”

俩男生互相看了一眼,没插嘴,心里想着小眼镜儿要是能被说通,他们也省事儿了。谁知后面的宋遇白抹了把眼泪,居然还是很坚持原则:“不能、不能作弊。”

周觅愕然地回头,等结果的男生出离地愤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什么呢还不跑!”眼看着就要揍人了,周觅一不做二不休,眼疾手快地抓起宋遇白的胳膊,一猫腰就带着他从男生的拳头下面躲了过去,接着就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

周觅跑得太快了,宋遇白从小斯文稳重,印象里上次跑这么快还是体育课一百米测验……

后面俩男生很快就要追上来,他被周觅拽着,满耳朵都灌满了疾步奔跑时呼呼的风声,以及周觅那跑路也没耽误的数落:“打不过不会跑啊!你等着被打是怎么回事!”

“我……”跑太快了,他根本没力气说多余的话。

眼看着俩男生马上要追上他们的时候,周觅把他塞进了教学楼,迎面过来两个老师,他俩一起都安全了,老师过来问怎么回事,周觅想说,但被他按住了,老师一走,周觅更不乐意了:“你被这么欺负,怎么连告老师都不敢?”

宋遇白摇摇头,“我想自己解决。”

周觅指着他的脸,“你能解决个鬼哦!”

宋遇白终于找到了机会,把一直抓在手里的眼镜在校服上擦了擦,戴了回去,他终于看清楚了周觅的样子,巴掌大的一张脸,有着在女孩子身上很少会看见的张扬恣意。他想起被说像根豆芽一样没长开的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有点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连声音也小了下去,吱吱呜呜,声若蚊蝇:“我……我本来想让他们再把我打一顿,更惨一点,我就去报警,他们满十八了,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独立承担民事责任了。”

周觅那时候对这个概念一知半解,听完只觉得不明觉厉:“啊?”

“我早就想报警了,但是一直没证据。”

“现在有了吗?”

宋遇白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支还开着的录音笔。

周觅一脸见鬼了似的表情,没说出话来。

宋遇白把录音笔关掉了。周觅人虽然不大,但鬼主意不少,托看了不知道多少部小说的福,琢磨了一会儿竟然也反应过来,“那我救你,是不是坏你事儿了?”

宋遇白沉默地点点头,片刻后才说:“靠脸上这点伤太轻了,判不了他们什么。”

周觅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最终闷闷地别开了头。

那天周觅后来走了,但这事儿其实还没完。

逼着他让他作弊给答案的那仨高三男生好像是说家里答应了这次考试如果能年部前进三十名就给买新手机,所以才动了找他拿答案的心思,手机在前,这仨人一不做二不休,放学的时候又把宋遇白给堵了。

宋遇白想到了他们还得来,兜里的录音笔一直开着呢,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放学被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居然又遇到了周觅,而这一次,与其说是他俩被堵在其中孤掌难鸣,倒不如说,是周觅带人把那三个高三男生给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