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听到病房里没了声音,晏溪行敲响房门,“初初,我可以进去吗?”
林鹿初没有说话,门是虚掩着的,他只要微微侧头就能看到她的样子,但他想进去看看她。
“你不说话我进来了?”
等了几秒,仍然没有声音,晏溪行才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她已经坐了起来,正呆呆望着窗外。
窗外有课高高的树,此刻正轻轻摇晃着叶子,窗户还开着,热风一阵阵吹进来,抵消了些病房的冷气。
他刚想问她要不要把窗户关紧,她忽然动了,顾及到脖子上的伤口,林鹿初转头的动作很慢。
晏溪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红红的双眼和鼻尖,脸颊也一块一块的发红。
她向他露出一个笑脸,清澈却少了几分明朗。
问他:“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的,对吗?”
他点头,笑说:“当然。”
永远都会是的。
林鹿初摊了摊手心,握紧再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了几次后,垂眸道:“晏溪行,我生病了。”
“很可怕的病,看不见摸不着,却蚕食着我的身体,我的意志。”
“我没法专心做任何一件事,没法交朋友,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失眠到整晚整晚睡不着,要喝一瓶又一瓶的酒才能麻醉自己。”
“你也看到我手臂上的疤了,都是我死里逃生的证明,我曾经,一度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彻底的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想死,我只是害怕活着,比起死去,我好像更加没有生的勇气。”
她呆呆说完,仰起头看向晏溪行,忽然笑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偶然来了海城,偶然入学一高,偶然的,在我那个小小的蜗居楼下,遇到了那个孤零零站在雨中的你。”
“真的,我能遇到你,真的已经好幸运了。”
我所有的勇敢都来自于你。
所有生的希望。
所有对光明的渴望。
都是因为你。
晏溪行看着她的眼睛,原本应该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正灰倦着,却又带着那么几分确幸,正望着他。
“如果我知道来这里可以遇到你,我一定会早一点来的。”
“可是初初,”晏溪行忽然开口叫住她,“我宁愿你从来没来过。”
“你来,是用生命换来的,我不希望那样。”
“我想要你好好生活,快乐的活着。”
原生家庭或多或少都会给每个人带去一些伤害和影响,但被影响,却不能被此困缚。
幸运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却需要一生去治愈。
晏溪行是幸运的,林鹿初不是。
但遇到晏溪行的林鹿初,是幸运的。
“晏溪行,”她开口喊他,好像带着一些缱绻,向他承诺:“我会变好的。”
我会为了你变好的。
*
流云彩和姜锦杉来的时候,林鹿初刚睡下,流云彩只是看了一眼,就躲到了病房外面。
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光是想起来,都让她心中恶寒。
林鹿初转院回来没有苏醒的每一天,流云彩都在以泪洗面,一直到今天,她的眼睛都还是肿的。
刚才看到林鹿初脖子上的纱布,一下子又红了眼睛。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拉着姜锦杉半天不回去的。”
“要是我们早一点回去,阿姨就不会误会你们了,初初也就不会……”
“彩儿,这不怪你。”姜锦杉双手举起来,又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放下了。
晏溪行站在一边,说不出任何话。
他没法说出不怪流云彩这种话。
事实上他也有错。
一开始就不应该认可她们去B市。
不去B市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流云彩哭得一抽一抽看向他,“晏……溪行,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还是不能……原谅我?”
“彩儿,我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流云彩打断他,有些激动喊着:“你就是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我说要去B市,不能原谅我一定要去B大,不能原谅我没有早一点回房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头都垂了下去,“你不能原谅我,初初也不能原谅我。”
晏溪行一手捏了捏眉心,一手搭在她肩上,好声好气的宽慰她:“彩儿,你先冷静,初初不会怪你的,等她醒来你就可以去跟她说话了,不信到时候你问她,她一定没有怪你。”
姜锦杉也要说点什么,扭头看到晏远航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一下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却还记得轻轻俯在流云彩耳边小声提醒她:“晏叔叔来了。”
流云彩也是一慌,赶紧侧身背过去擦眼泪。
这个样子要是被大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误会怎么想了。
晏远航走到他们面前,只是沉声问了句林鹿初醒了没有。
“刚才醒了,现在又睡了。”
晏远航透过门上的窗子看了里面一眼,神色不明。
几秒后,又看了眼睛红肿的流云彩一眼,和晏溪行说:“溪溪,你跟我过来一下。”
*
晏溪行跟着晏远航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旁边。
父子俩都看着窗外,许久后晏远航开口:“你看到了什么?”
窗外是医院的绿草地,有几颗还算茂盛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和被修剪得很好的绿化带。
偶尔还有几个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出去散步的病患。
地上还有许多的落叶,风一阵一阵的吹着,把它们送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
“阳光,阴影,落叶,人。”
晏远航斟酌开口,问他:“溪溪,你知道光和影的区别吗?”
晏溪行点头,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影向来是追随光的。
“所以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处理好和林鹿初的关系了吧?”
“什么?”晏溪行不懂他的意思。
“在爸爸眼里,你就是那颗高阳,”晏远航说着,还指了指太阳,“而林鹿初,就是那簇影。”
晏溪行看着他的手指着树荫的位置,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爸爸希望你,永远是最耀眼的存在,你也应该知道,当太阳足够鼎立的时候,是没有影的。”
“您的意思是,因为我现在还不够好,所以人生里才会有林鹿初这团影的存在?”晏溪行开口,看向晏远航的眼神都有些陌生。
晏远航不说话,在他看来就是认同他的话。
他忽然哼笑了几声,“那爸爸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和她的关系?”
“爸爸希望你们不要走得这么近了,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她现在的状态,再回去好好念书应该也是很困难的。”末了还补上自己的解释:“爸爸只是不想她耽误你的学习。”
晏远航发现,他越说,晏溪行的脸色就越难看。
十七岁的男孩子,在马上要长成大人之前,五官已经立体分明,隽意清朗。
那双标准的桃花眼,此刻正透着冷意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因为我觉得好笑,觉得羞愧!”晏溪行冷笑,“我的父亲,我伟大的医生父亲,对一个病人,竟然这么的苛刻,刚才您的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您觉得您还可以继续做您这人人称敬的晏医生吗?”
“您是医生,医者仁心,我不知道你是对我抱有多大的期待,不知道学业是不是真的可以凌驾于人命之上,您竟然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你根本对不起林鹿初在知道你是个好医生的时候对你的崇拜!”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躺在里面,在鬼门关走的这一遭,只是为了不让你的儿子,不让我这个让你骄傲的儿子,留下人生的污点。”
“你看不上的病人,为了你这个仅仅只是成绩优异那么一点点的儿子,用性命相搏,她才十六岁,你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