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云彩自从单方面宣布要和林鹿初做好朋友之后,每天都行走在稳固她们俩的友谊的前线。
每节课下课要不是来找她聊天,就是找她一起去卫生间。
于是乎整个年级的人都发现,向来独来独往的大姐大和冰山美人,破天荒的走到了一起。
“喏,这些都给你。”
流云彩抱着一堆零食走到林鹿初旁边,全部放在她桌上,献宝似的。
“怎么这么多?”林鹿初最近和流云彩在一起待久了,话也变多了。
都不再是以前冷冰冰的样子。
眉眼间的人气味也重了些。
“你知道咱们这学期什么时候放假吗?”
林鹿初摇头。
每天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放不放假都没什么区别。
“我听说这学期结束之后我们还要去高三那边补课半个月,暑假可能还不到一个月。”
流云彩坐在林鹿初前桌的位置上,趴在林鹿初的书上,头歪来歪去,愁眉苦脸,哀声哉道。
天啦噜!
是暑假啊!
是一年就一次的暑假,怎么能只放一个月呢?
“欸,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肯定不如两个月的暑假玩得开心惬意。
但要是可以和林鹿初一起玩,应该能过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暑假吧。
“没有打算。”
一个月也不能有什么打算了吧。
反正家里就她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做点什么也可以。
她需要去看医生。
暑假是很好的机会。
只要她积极面对,下学期,也许她就可以变得很好了吧。
也许再见到晏溪行的时候,她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初初,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旅游好不好呀?”
流云彩怕她不高兴,不敢拉她的手,只是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冲她撒娇道。
“你想去哪里玩?”
虽然不一定会去,但是眼下看着流云彩的笑脸,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A市的夏天太热了,我们去B市过暑假吧?”
“整个暑假都待在那边?”
“对啊,而且我想去B市上大学,我想先去考察一下。”流云彩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在薯片的包装袋上,忽然眼睛一亮,问她:“你想去哪上大学啊?”
“还没想好。”
虽然没有想去的地方,但是,她绝对不要去B大。
“我们一起去B大呗,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或者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反正只要能和林鹿初还在一起上大学,在哪里都可以。
林鹿初别开眼睛不看她,岔开话题,“想这些都还太早了,高三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流云彩倏的叹了一口气。
有气无力的。
是啊。
高三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难得的周六没有下雨。
林鹿初的心情也还不错。
前一天晚上就鼓起勇气预约了周六上午的心理咨询。
她以前很讨厌医院,讨厌医院的味道,讨厌医院压抑的气氛。
讨厌医院曾经几次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讨厌医院强行把孤孤单单的她留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她有了想要变好的理由。
她漆黑黯淡的世界里有了光。
她要勇敢,要变好。
要成为,值得晏溪行和流云彩对她好的人。
在一楼大厅挂完号后,拿着单子去到心理咨询的楼层。
这一层似乎和医院其他科室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比较昏暗,林鹿初刚一出电梯就觉得异常的压抑。
拿着自己的病历本走到她预约的办公室外面,等待显示屏上播报自己的预约号。
她好像是最后一位,所以等了比较久。
“下一位。”
林鹿初低头看了一眼号码,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林鹿初几乎是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办公桌旁坐着一位穿着便装的女医师,见她进来,对她温柔笑了笑。
林鹿初走过去,把病历本递给她,在她旁边坐下来。
“你好呀,来之前吃过东西没?”她语气很亲昵,但又不会过度,既让林鹿初放松下来,又不会让她觉得不适应。
林鹿初没吃,但还是点了点头。
医生冲她笑了笑,翻看了她的病历本,上面满满当当记录着她就医的过程,看的时间花得有点久,但一直没有露出过其他的表情。
“你是希望自述呢,还是我可以问你?”
相对来说她们更倾向于自述,因为如果是她们问的话,不好拿捏患者的点,容易一不小心让患者情绪崩溃。
但自述也是有风险的,患者自揭伤疤回忆起痛苦的往事,很容易说着说着就哭了,一般也不能很好的完成自述的过程。
“你可以问我。”
林鹿初手垂在膝盖前,握紧拳头,不断给自己加油,勇敢的迎上医生的目光。
“可以,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封,你可以叫我封医生,你叫林鹿初是吗?很可爱的名字。”封灵看着她,脸上莫名的流露出了一些慈爱,“才十六岁呢,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那我们现在开始了,可以吗?”
林鹿初点头。
封灵把病历本放在一边,双眼含着笑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被确认生病的呢?”
林鹿初攥住自己的裤子,声音有一点点的颤抖,“三年前,几乎整晚整晚的失眠,然后出现了幻觉。”
“那你能说说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有人在我旁边说话,但是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看到过有个女人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但她不说话。”
“那你有过幻听的情况吗?”
林鹿初点头,“有的,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知道是假的,后来,”林鹿初顿了顿,“后来我分辨不出来了,开始和幻听到的声音对话。”
“你和你的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我…和她们,应该算不得融洽,因为我比较内向,所以不太合群,久而久之,就被孤立了。”林鹿初说着说着鼻尖就红了,低了一下头,“从小就是这样。”
从小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朋友,哪怕是关系稍微亲近一点的同学,都没有。
封医生表情没变,声音更加轻柔:“那你和你的父母还有家庭其他成员的关系是怎样?”
林鹿初停顿了几秒,似乎有些抗拒这个问题,就在封灵准备说算了的时候,她抬起头,无光的眼睛里,写着坚定两个字。
她缓缓开口:“我是独生女,我父母都是生意很成功的商人,但是我已经很少见他们了。”
“你会觉得爸爸妈妈对你的陪伴太少了吗?”
林鹿初摇头,否认,“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
话落,她挽起右手的袖子,把手臂上的疤露给封灵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把伤疤**给别人看,她心里是害怕的,但她不能退缩。
越是让她害怕的东西,她越是要去面对。
“这一道,”林鹿初指着一道将近十厘米的还有缝过针痕迹的增生型伤疤,“这是我的父亲林志国,用花瓶砸的。”——
林鹿初十岁的时候,已经在画画方面展现了极高的天赋。
所有看过她的画的老师都说如果好好栽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偏偏在她拿了少年组绘画大赛一等奖回家的那天,林志国和鹿姝尔大吵了一架。
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林鹿初,只是想要和爸爸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却才来得及叫一声爸爸,就被发了疯的林志国朝她的方向扔了一个花瓶。
那个花瓶还是鹿姝尔最喜欢的。
林鹿初就是那样,站在原地,直愣愣的,承受着林志国转交给她的怒气。
花瓶砸在她身侧的墙上,霎时碎成很多块,最小的那一块,大概也只有林鹿初的巴掌那么大。
飞溅起来,生生的从林鹿初手臂上擦着滑下去。
林鹿初当时被林志国的举动吓傻了,巨大的痛楚把她从呆滞中拉回来,整个别墅都响彻着她的哭声。
但林志国只是看了她一眼,叫佣人给她止血。
她记得她那天,一遍一遍喊着:“爸爸,初初疼……”
林志国始终没有正眼看她,还是佣人说血止不住可能要送去医院,林志国才不甚耐烦的把她带到医院缝针——
林鹿初回过神来,轻笑一声:“他大概那时候不知道,她的女儿永远都不能画画了。”
“你和你的父亲,现在关系怎么样?”封灵听林鹿初说完,也觉得林志国实在太过分了。
一个成年人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这和小孩有什么区别?
“从我不能画画那天开始,他就不是我父亲了。”
“他只爱他自己,不配做我的父亲。”
林鹿初神色淡然,情绪起伏没有多大。
因为对他没有了期待,所以不再觉得难过。
封灵抿了抿唇,有点犹豫问她关于和母亲的关系。
她却好像看穿了她的迟疑,毫不掩饰的又卷起左手的袖子,将两条手臂伸到封灵面前。
很是坦然,“这些圆形的黑色疤痕都是我妈用烟头烫的。”
“很可笑对吧?一个比一个更狠。好像我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只是他们约束对方又令他们都讨厌的产物。”
封灵不动声色的看过那些圆形伤疤,七八个,在白皙的手臂上显得狰狞又可怖。
“很疼吧?”
一直强装坚强的林鹿初忽然鼻子一酸。
仿佛又回到那天下午,听到那个温暖又心疼的声音问她:
“很疼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为什么这些人没有早一点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眼泪毫无征兆的掉落,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封灵看到。
封灵只是将纸巾放在她面前,没有亲手递给她。
给她足够的空间。
林鹿初的眼泪越来越多,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急着要找一个宣泄口,于是泪水决堤,
“你手上的其他伤,是你自己伤的吗?”
她点头,染着鼻音回答:“我曾经,真的觉得我没法继续生活下去了,自杀过,可是每一次都被救了回来。”
“每一次被救回来,我都好恨,恨他们明明没有人希望我活着,却为了所谓的面子,一次又一次的假装父慈母爱的样子,真的让我恶心。”
“半年前我被救回来,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们,来了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很可笑的是,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和我有着至亲血缘的人,让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
“我来了这里之后,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人,有了,想要为了他努力变好的人。”
那个像太阳一样的,抱着她说最喜欢她的女生。
像月亮一样,温温柔柔,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的人。
封灵一直静静的看着她说完,直到林鹿初还无声哭了很久,终于肯抬起头之后,才冲她笑了笑。
“我们初初,已经很勇敢的在变好了。”
“但我们不着急,慢慢来好吗?”
“那个你为了他想要变好的人,一定会一直陪你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