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们哪一位又愿意原地踏步走1
第1章
刘冬是在一个叫陈家堡的村子里跟独狼交上手的。跟踪中,刘冬发现独狼隔段时间就要往陈家堡跑一趟,心里便起了疑惑。随后他便调查到,独狼原是私生子,母亲生下他后将他丢弃在汽车站,被进城赶集的五羊婆捡到。
五羊婆是陈家堡辈分最高的老人,男人死得早,将她孤零零留在世上。老人先后收养了两个孤儿,一个是独狼,另一个就是乌鸦。也许是天意,两个小家伙自小感情就很好,跟亲兄弟一样。只是,两个人的性子都比别人家的孩子野,胆子也贼大。独狼十八岁那年,因为村里一个老光棍骂他是野种,一锨下去差点砍掉老光棍的耳朵,不过他还是把老光棍打得住了两年院,腰里断了两根骨头,牙全给打没了。独狼以重伤害罪进了监狱,判了十年。
正是在狱中,独狼跟二公子的人有了联系。
二公子听说他在狱中沉默寡语,做起事来却狠,而且最大的优点是讲义气,对他很是垂青。
通过关系很快将他的刑期减了又减,独狼只蹲了五年,便被释放出来。出来后他便跟着二公子,算是二公子最忠实、最可靠的帮凶。二公子跟袁小安有了过节后,为控制袁小安,二公子巧施苦肉计,将独狼倒戈到袁小安手下,表面是给袁小安当助手,其实是帮二公子盯住袁小安。
不过独狼自己做人很有准则,没像二公子想的那样事事向他报告,相反,随着跟袁小安一起的日子长了,他却忠心耿耿为袁小安卖起命来。
这事令二公子很恼火,却没有办法。
独狼在道上以冷面客著称,轻易不攻击别人,若是谁找他的茬儿,再硬的对手他也不怕。加上到现在为止,他也没背叛过二公子什么,二公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给袁小安卖命。
这天刘冬一路尾随独狼,进了陈家堡。
独狼总是选在夜里十一点后摸进村子,这跟他喜欢走夜路有关,白日的独狼很少做事。刘冬跟踪独狼,一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这天就出了事。
两个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一前一后来到五羊婆门前,就在独狼伸手敲门的一刻,这小子猛然一个转身,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向刘冬。刘冬太过大意,没想到自己早被独狼发现了。独狼这天是有意要将他引出身的,他装模作样敲门的时候,手里已握紧了匕首。刘冬躲闪不及,脖子让独狼划了一下。独狼试图卡住他喉咙时,刘冬一个倒取虎心,左腿扫向独狼的脸,右脚狠狠地踹向他的裆部。独狼躲避的空儿,刘冬的铁掌已到了,只听得独狼哎呀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独狼再想反扑,双手已被铐了起来。
刘冬抹把血,还好,划得不深。独狼阴狠狠地道:“刘冬,你果然是条子。”
“起来!”刘冬一把提起独狼。
两个人的打斗声惊动了五羊婆,刘冬刚把独狼铐好,院门吱呀一声,门缝里探出五羊婆的身子。刘冬眼疾手快,一把将独狼推到暗处,转身跟五羊婆说:“对不起啊,老婆婆,我走错门了,刘二爷家是在南头吧?”
五羊婆怪怪地盯了刘冬一眼,像是要往外走,刘冬赶忙说:“五羊婆,我是刘二爷的外甥,三里堡的强娃。”五羊婆“哦”
了一声,埋汰道:“自个舅舅家也找不到,强娃你挣大钱了吧。
”说着,关了门,进去了。
独狼再起时,眼里就对刘冬有了一层感激。
他真怕让五羊婆看到这一幕。
刘冬将独狼带到一个秘密地方,他并没打算将独狼交给李春江。刘冬有自己的想法,眼下袁小安跟二公子的犯罪证据掌握得还不是太多,尤其毒品交易,省城警方一直摸不到线索,他想借助独狼,引蛇出洞。没想独狼听了一半,便狠毒地道:“姓刘的,你休想,我独狼向来不做背信弃义的事。”
背信弃义?刘冬略带嘲笑地盯住独狼,有意识地道:“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对你呢,知不知道他们背后做了些什么?”
“这事不用你管!”独狼的声音充满了野性的固执。
这个顽冥不化的男人,自小便受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教育,他心里,除了感恩,没有第二个词。
他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两个人,一个,是艰难抚养他长大的五羊婆,另一个,便是将他从监狱捞出的二公子。至于袁小安,他后来是这么说的:“我崇拜他,袁哥身上有魔力,都说袁哥是靠他叔起家的,屁,他叔帮过他个啥?
真正的白手起家,二公子是啥人,他能在二公子眼皮子下干成那么大事,了不起,跟着他,值!”
刘冬见独狼还这么顽固,索性挑明了说:“你个蠢猪,让人卖了都不知道,乌鸦咋死的?是让他们逼着跳楼的!
我看到头来你跟乌鸦一个下场。”
“你放屁!”独狼突然红了眼,好像面对的不是审讯他的警察,而是那些把事办砸了还要拿谎话蒙他的手下。
“独狼!”刘冬抬高声音,“你清醒点好不,不要以为谁都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我是念你还有点孝心,算个人,才拉你一把的。要是把你交到三河公安手里,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吗?”
独狼毫无惧色道:“不就一死吗,有啥怕的,少拿这些吓唬我。”
“你个糊涂鬼,你死了当然不亏,死十次都活该,五羊婆呢,她都六十四了,难道你忍心让她给你送终?”
独狼突然垂下头,眼里,泛起另一种东西。
“还有你可怜的弟弟,难道你真相信他是偷了东西想跑,失足摔死的?笨啊,原以为你是聪明人,看来,你脑子里尽是糨糊!”
“你?”独狼头次结巴了,张望着刘冬,眼神真有些恍惚。
刘冬趁势将二公子逼童百山害死乌鸦的事实告诉了独狼。
原来,独狼到二公子手下做事后,五羊婆将乌鸦也送出贫穷的陈家堡,让他跟着哥哥找口容易饭吃。
独狼绝不允许跟他相依为命在苦难中长大的弟弟也踩上这条道,暗中通过关系,将乌鸦安排到一家宾馆当保安。
谁知乌鸦不争气,沾上了偷的毛病,先后将宾馆客人的五部手机、六万多现金偷走。
事发后乌鸦被送进监狱,判了三年,本来关在省城二监,是二公子拖关系将他转到吴水三监,也是老法子,乌鸦只关了两年,便被释放。当时一出来,便成了范大杆子的手下。有次范大杆子往童百山小库房放货,让乌鸦望风。乌鸦虽是跟了范大杆子,但从不知道范大杆子干的是贩毒的勾当。那天他多了个心眼,偷偷跑库房门前偷听,结果知道了真相。乌鸦吓坏了,他虽是爱贪点小便宜,但干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事,贩毒这种杀头的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乌鸦拔腿就跑,再也不敢跟着范大杆子享福了。
脚步声惊动了范大杆子跟童百山,追出来后,一看是乌鸦,两人心里便明了了。
当夜,乌鸦被捆绑起来,本来范大杆子是想放他一马的,只要他下死心继续跟他干,范大杆子还是很喜欢他的,毕竟这家伙人机灵,又会察言观色,还特会侍候人,范大杆子有点舍不得他。谁知连问几遍,乌鸦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也不答应继续干。
事儿报告到二公子那里,二公子想了想,说:“让他去吧,不过要做得干净,不能让独狼怀疑。”
那天,童百山将乌鸦身上的绳子解开,赏了他一碟子卤肉,半瓶酒。吃饱喝足后,将他带到一家刚刚封了顶的楼上,最后问他一句:“是干还是走?”乌鸦借着酒劲,理直气壮说:“走。”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黑影从楼顶冒出来,一步步逼向乌鸦。乌鸦一看不妙,想夺路而逃,可这时哪还有路,如果说有,也是童百山早就给他想好的一条路,跳楼!乌鸦果然跳了楼。
这小子,宁肯死也不愿跟着贩毒,可见,他还是有点血性的。
只是这血性用错了地方,可惜了。
独狼的头沉沉垂下去,脸上充斥着紫血。
刘冬的话打碎了他的世界。的确,他从没怀疑过弟弟的死。
二公子告诉他弟弟是偷了东西想跑,失足摔下楼,没拉到医院就死了。他信。他怎能不信呢?难道二公子会骗他?
半天后,他疯狂地吼了一声:“不——”
李欣然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将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写了出来。之所以选择写,而不是说,是他不想在回忆的时候让人打断。
回忆对于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一种福,更是一种痛,生在吴水老山沟的李欣然在回忆中却感受到另一种揪心。
他这辈子,辉煌过、霸道过,虽说风里浪里的,却也体体面面活过不少日子,但现在,他却想不起那些辉煌,想不起那些体面。能想起的,除了在老大父子面前的下作,胆战心惊,再就是他跟刘玉英的爱。
他爱过。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李欣然终于醒悟,自己爱过。爱得那么深切,那么刻骨,那么值得追忆。
爱毕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任何人都不想放弃。
可是他放弃了。他原本是想娶她的,做梦都想,可怎么又放弃了呢?
李欣然好恍惚,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他发自内心地写到,人其实是个物件,看你把他摆到啥地方,摆到庙里他可能成佛,摆到阎王殿他可能成鬼,摆到屠案上,他便成了血淋淋的工具。我不知道自己是啥,如果生命真能重来一次,我宁愿待在山沟沟里,种一辈子庄稼。毁了儿子毁了祖宗,我这官当的,真是应验了乡下那句土话,到头来成了个驴粪蛋子。臭啊!
李欣然详细开了张清单,上面是老大父子交代他做过的事,他一件也没忘掉。里面竟然就有两条人命!
四个案犯被他们以证据不清或其他理由擅自放掉,六名服刑犯让他们打通关节捞了出来。不只如此,在吴水很多工程项目上,他们还给童百山提供了极为有力的条件,从中牟取私利达四百多万元。
监狱是什么?李欣然写到,很多人眼里,它是改造人、教化人的地方,是拯救人灵魂的地方,是让人重新做人的地方。可在老大父子眼里,监狱是学堂,是培训基地,是训练营,他们从里面发现人,物色对象,然后想法捞出来,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
另一张单子上,李欣然列出一长串名字,都是经他的手培养或提拔起来的各级干部,其中一大半就在公检法队伍里。
李欣然写了很多,却独独没写刘玉英。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刘玉英是他一个梦,他再也不忍打碎,就想揣着这个梦上路。李欣然知道,那条路已摆在他面前,路尽头是黄泉,是彻底的解脱和了结。
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悔罪书,马其鸣感慨万端,当权力演变成私欲的利器,社会秩序便会遭到无耻的践踏。
罪与非罪之间,判定的标准谁说只有法律?
如果执法者喜欢上罂粟,法律很可能变成另一种土壤,滋生罪恶的土壤!他拿起电话,跟佟副书记详细汇报了一切。
刚搁下电话,钟检察长跟高检他们走了进来,钟检察长面带喜色地说:“向本贵的事情基本调查清了,除了他在批捕与起诉上做下不少猫腻,还发现他不少经济问题,受贿至少在四十万以上。向本贵的情妇不是别人,正是童百山的表妹,突破口正是从她身上打开的。”接着,钟检请示道,“现在怎么办?”
“马上拘捕向本贵!另外,检察院内部凡是涉嫌进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马其鸣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这个时候,稍微的迟疑都会带来后患,是该到出重拳的时候了。这一天,三河市又经受了一次大地震,据事后汇报的数字,检察院和法院共有十六人被带了进去。
一场小雨无声地浸润了大地,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寒意已从北部的腾格里大漠袭来,用不了几天,雪就要落下了。
马其鸣淋着细雨,再次来到吴水,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苏紫。
苏紫比以前瘦了、黑了,比之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告状的女人,眼前的苏紫似乎文静些、柔弱些。见马其鸣进来,也不搭话,也不让座,只顾低住头绕毛线。她婆婆怕马其鸣多心,忙解释道:“这娃打医院出来就成了这样子,整天拿着那团毛线,绕啊绕的,也不知她绕个啥。”马其鸣哦了一声,目光不由地落到毛线上。一团红色毛绒线,就像一个魔方,困住了这个一脸心事的女人。
她的手指像纺车一样灵巧地变动着,不大工夫,便将左手的毛线团绕到了右手上,望着同样大小的毛线团,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张开双臂,用牙齿咬住线头,想把它绕到左手上。
马其鸣静静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目光。
苏紫婆婆为他沏杯水,看他一脸严肃,怯怯地问:“你……不会是来查那事儿的吧?”
“啥事儿?”马其鸣不解,目光疑惑地望住苏紫婆婆。
苏紫婆婆像是自言自语:“都说我儿是郑源害的,我就是搞不懂,那么好个人,也会害人?”见马其鸣没响应,苏紫婆婆忽然问:“同志,你说会不会真是他撞了人,让我儿子顶罪?”
马其鸣赶忙摇头,说:“婆婆你别乱猜,这事儿没查清前,谁也不敢乱讲的。”
“不敢乱讲?这都嚷成风了,巷子里的小娃娃都知晓,你还说不敢乱讲?”苏紫婆婆有点生气了,大约是半天没听到想听的话。
马其鸣陪着小心说:“婆婆,凡事都是讲证据的,你儿子的事,上面正在查。”
“查个屁!”苏紫婆婆狠狠地道。“上面?你们有几个上面?
等查出来,我这个家就没了!”说完,咚地放下刚提起的暖瓶,转过身子抹泪去了。
马其鸣想安慰,却不知说啥。
一直困在毛线里的苏紫突然抬起头:“不是他,绝不是他,你们不要乱说,我不信,不信。”她的身子随着声音抖起来,双手发着更猛的颤,绕了一半的毛线腾地落地,像个皮球一样滚到了马其鸣脚下,而另一头,还纠缠在她胳膊上。
见儿媳又发癫,婆婆忙说:“没乱说,谁也没乱说,不是他,没人说是他,你好好绕毛线,听话,啊——”
“不是他!不会是他!”苏紫突然起身,扑向马其鸣,“你说,他会不会干这事,会不会,啊!”
马其鸣紧张得想躲开,苏紫却牢牢抓住他,声音沙哑地一遍遍问。马其鸣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正无措时,苏紫突然给他跪下了。
“你是不是官?是不是警察?你要帮我,要抓到凶手,我要凶手,我要——!”
第2章
童百山还是抢在前面得到了消息。
当时他正在电话里跟省人大程副主任激烈争吵。
程副主任怪他做事张扬,没把马其鸣放眼里,惹下这场大祸。
童百山却认定是程副主任无能,没将火灭掉。
两人很不友好地争吵一阵,程副主任啪地压了电话。
电话二次响起时,童百山心中还燃着熊熊烈火,没想传来的是老大的声音。老大让他火速赶到省城,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情况紧急,见面再说吧。
老大啪地挂了电话。
车子离开三河一个小时后,李春江他们才出现在百山集团。
那辆尾号为四个“8”的奥迪一驶上高速,便如同野马,奔行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限速,简直就像疯了。
车子连续穿过三个收费站后,驶上了著名的乌鞘岭。
此时是上午11时,离三河市作出重大决定的时间刚刚过去12分钟。
乌鞘岭坡陡弯急,俗称死亡之岭,是国道312线的高危事故区,大凡车辆到此路段,必然减速缓行。
可此时的车主显然顾不得这些,仍然加足了马力往上冲。
就在奥迪快要冲上岭顶的一瞬,岭上突然冲下一辆康明斯,逆道而行,醉酒一般朝奥迪扑来。奥迪发现不妙,急闪疾躲,眼看要躲过去,却终因坡陡路险,加之司机猛然间发现康明斯竟然无人驾驶,脚下一乱,重重地撞向疯牛般朝它扑来的康明斯。一声惨叫后,奥迪连翻几个滚,如同滚石一样坠下山岭。康明斯也失去控制,一头撞向路边的悬崖。
一团火焰燃起,爆炸声响彻了山谷。
百山集团扑空后,李春江迅速命令各路力量围追堵截,就在此时,他接到报告,童百山出了车祸,被一辆康明斯撞下谷底。一个多小时后,李春江赶到乌鞘岭,望着岭底的惨烈场面,直恨有关方面在批捕时故意拖延,才让童百山有了脱逃的机会。可是一个小时后,负责事故现场的交警报告说:“车内坐的不是童百山,死者是副总老黑和司机。”
李春江惊大了眼睛。
随后,三河警方在全市展开一场大搜捕,宾馆、酒楼、南湖花园,包括正在开发的几处工程,童百山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几乎全搜了,哪有童百山的影子!
不仅童百山没搜到,就连童小牛也没了影!
童百山压根儿就没上那辆车,临出发前,他突然多了个心眼,叫来副总老黑,让他坐奥迪,前面开道,自己则从别处叫了另一辆车,悄悄跟在后面。车祸发生时,童百山距奥迪只有二百多米,他亲眼目睹了副总老黑车毁人亡的悲烈场面。
他妈的,果然要对我下黑手!童百山从惊恐中醒过神,立时明白老大命他急忙上路的真正缘由。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声娘,闭上眼睛,告诉司机继续往省城开。童百山知道,三河是回不成了,李春江和马其鸣正等着他呢。想到这,一股悲怆之情突然涌出,躺在车后座上的童百山不由地淌出几滴清泪。
童百山这一生,可谓极不平坦。想当初他在厂子里当学徒,跟老季同拜一个师傅,那时候单纯,就想多学点技术,早一点儿出徒,帮有病的父亲多挣几个药钱。
没料师傅偏是不喜欢他,有什么绝活都教给老季,自己却只有干粗活的份。这也罢了,反正出徒是迟早的事,老季学了等于他也学了,老季还能把那些活儿一个人吞了?
不幸的是,他喜欢上了师傅的女儿,这一喜欢,就等于给他一生带上了锁枷,这是一副脱不掉的锁枷啊!
童百山挪动了下身子,这时候想这些久远的事,真有点不吉利。他摇摇头,人是不能陷到往事里的,陷进去,等于把你自个儿捆住了,这一辈子,休想做成什么事。
因为你每走一步,都有往事的影子,往事有时候是很可怕的,比枷锁还可怕。还是想想怎么对付眼下的情势吧。
车子径直驶进省城,司机问:“往哪儿开?”童百山说:“停车,你回去吧。”司机不解地望望他,童百山没多说话,丢给司机一沓子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司机当然懂给钱的意思,放心地笑了笑,啥也没再问,掉头走了。
怅立在人来人往的省城街头,童百山忽然有种被人遗弃的感觉。
当晚他住进一个神秘的地方,这地方除了他自己,没第二个人知道,包括儿子童小牛。
人必须为自己多准备几个窝,尤其像他这样的人。
他得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如果有必要,他会给那些遗弃他、背叛他的人找点麻烦。大麻烦。
季小菲失踪了。
上午十点,季小菲坐车去火车站,母亲要回来了,父亲打电话说,他们坐北京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十点一刻到站。季小菲刚下出租车,一辆面包车嗖地开过来,还没等出租车司机看清咋回事儿,季小菲已不见了。
李钰带人正在四处搜捕童小牛,秘书小田打电话说:“季小菲不见了。”
“什么?”李钰猛地一震,脑子里很快将季小菲的失踪跟童小牛联系了起来,顿感情况不妙。
“她是几点不见的?”李钰在电话里大声问。
不大工夫,秘书小田踉踉跄跄跑来,告诉李钰,季小菲临去火车站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当时他正在给马书记准备一份会议材料,没时间陪她去,他答应季小菲,一忙完,马上就去她家。可是过了十几分钟,他再给季小菲打电话,手机就没了信号。
“马上去火车站!”一行人火速赶到火车站。初冬的阳光下,火车站显得比平日要冷清,刚刚下车的旅客已陆陆续续离开站台、出站口。
一位出租车司机正在锲而不舍地向老季献着殷勤,老季的目光越过司机肩膀,四下焦急地张望。
李钰让秘书小田先接走老季夫妇,他带人迅速在车站附近展开调查。直到晚上十点,才找到那位拉季小菲去车站的夏利司机。据司机讲,当时他正在给季小菲找零,找了零往外递时,季小菲已没了影。他看到一辆白色面包车,朝子兰山那边驶去了。
“车号看清没?”李钰焦急地问。
“没看清。”
“你确信季小菲上了那辆车?”
“这我不好说,不过按当时情况看,她应该在那辆车上。”
司机讲话吞吞吐吐,可能是被李钰的劲儿吓住了。
对全市的面包车做完摸排,没有发现出租车司机说的那种车型的白色面包,显然,这辆车不是三河的。怎么办?李春江也急得团团转,马其鸣已打了三次电话,追问季小菲的下落,眼下所有人的心都系在季小菲身上。
“不急,如果真是这臭小子干的,他会打电话来。”老曾说。
“你怎么断定他会打电话?”李春江反问。
“他没道理绑架季小菲,如果真是他绑架,也是想跟我们提什么条件。”老曾说。
李春江摇头,他心里一点儿也不乐观。
从童小牛手下那儿了解到的情况看,童小牛并不知道三河公安的行动,甚至不知道他父亲童百山去了哪儿。季小菲失踪前一个小时,童小牛还在三河大酒店总统套房里跟一名女服务员调情。
这就是说,童小牛绑架季小菲,一定是因了什么突然的事。
秘书小田再三回忆,还是想不起季小菲有啥异常,这阵子她正在写李欣然父子走向犯罪的长稿,门都很少出。
“会不会是季小菲掌握了童家父子什么?”李春江猜测道。
秘书小田摇头,季小菲连续遭到童小牛的几次恐吓后,心情很是郁闷,况且她还没完全从照片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
分析来分析去,还是找不出童小牛突然绑架季小菲的理由。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直到第三天,仍是没有童家父子一点儿消息。情势非常紧迫,如果再找不到线索,季小菲的生命很可能会有危险。
三河公安上下,全都陷入到焦躁中。就在这时候,负责调查照片事件的专案组查到了当初制作并散发季小菲跟马其鸣照片的人。此人名叫刘涌,是一家婚纱影楼老板,三十二岁,大学文化程度,原来是市摄影家协会秘书,后来下海,办起了影楼。
是王雪顺藤摸瓜,查到此线索的。
据刘涌交代,照片事件的真正主谋是童百山,这些年,童百山的各种宣传照包括百山集团的全部照片都是他拍的。
刘涌的摄影技术的确在三河数得上一流,正因如此,童百山对他很赏识。当初办这家影楼,资金也是童百山提供的。那天童百山像是心事很重地跟他谈起三河的事,言语间流露出对马其鸣的不满,还说上面瞎了眼,居然将如此作风不检点、贪财好色之徒派到三河,搅得三河人心惶惶。说着递给刘涌一张照片,照片是马其鸣跟唐如意坐在一起喝茶的镜头,背景正是牧羊人家。童百山并没直接要求刘涌干什么,但他提起一件事,说某市有个秘书长,做人很不正派,竟然勾引了两名女下属,结果让人偷拍了**照片,最终将这个可恶的家伙搬倒了。
刘涌自然清楚,童百山说这番话的用意。
当天他便制作了马其鸣跟唐如意的裸照,童百山看后很满意,暗示他如果能将这些照片加工放大,并且寄给有关方面,情况将大不一样。就在刘涌连夜加工照片的时候,童小牛突然找来,看了一眼照片,说:“
让一个老女人出什么风头,把她换了!”说着,丢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正是季小菲。刘涌连夜搜寻电脑,终于在一家色情网站找到类似的照片。以他的技术,弄这些合成照真是太容易了。就这么着,刘涌先后制作了八百多幅裸照,为了不让人发觉,他分七个地方将这些照片寄出,这才引发了照片风波。
没想到,刘涌此举非但没得到童百山一分钱,反而让童百山骂了个狗血喷头。“谁让你换人的?
知不知道季小菲是谁?”童百山火冒三丈,像是要把刘涌活吃了。刘涌搞不清这父子俩犯哪门子神经,一个让换,一个却又暴跳如雷。心里悻悻的,却又不敢乱说。
“童小牛呢?”李春江没心听他说这些,脑子里只急着一件事,必须尽快将季小菲找到。
“刘涌说不知道。”
“你跟他最近有没联系?”从刘涌表情上,李春江看出这家伙一定跟童小牛有什么龌龊事。
刘涌先是支支吾吾不说,李春江耐不住了,下令将他的影楼查封,人先关进看守所。一听看守所,刘涌怕了,他太知道那儿的可怕了。他交代,就在童小牛失踪那天,他给童小牛打过电话。起因是季小菲。
季小菲拿着一卷胶卷前来冲洗,还特意交代要快。
刘涌一看是季小菲,心跳了几下,一边保证一边亲自拿着胶卷进了暗室。照片刚冲洗出来,刘涌自个先吓了一跳。他马上打电话给童小牛,说手头有重要东西交给他。
“照片上是什么?”李春江喝问。
“是……是……童小牛跟袁小安在一秘密地儿交易毒品。”
“什么?”
按照刘涌的交代,童小牛拿到照片的时间正是季小菲给秘书小田打电话的时间,也就是说,童小牛是径直从影楼坐车去火车站的。也就是说,季小菲一直处在童小牛的监控中。那么,季小菲又是怎样拍到那些照片的呢?童小牛沾手毒品,这在李春江这也是新闻。据警方对童小牛的掌握,这家伙完全是个纨给子弟,好逸恶劳、吃喝嫖赌,但有一点他脑子很清醒,除了看守所那些事,他几乎没再沾过其他过分事儿。
这也是把他放到现在还没抓的原因之一。
很快,从刘冬那边来的消息印证了刘涌交代的事实。
刘冬说:“独狼先后几次跟童小牛照过面,就想打听小四儿要的那批货放在了哪儿。童小牛嘴巴很紧,一点儿也不透露。独狼又透露了一个事实,说袁小安放在童百山手里的货根本就没拿走。
袁小安前一阵子遇了件事,广州吃货时让对方黑了,白白丢掉五百万,差点儿连命也搭进去。为了找到黑他的人,袁小安动用了不少力量,甚至香港那边的黑社会也动用了。
这可是需要一大笔钱的,是不是袁小安钱紧,将那批货转卖给了童百山?”
一切都是谜。
李春江迅速请求省厅支援,缉拿童家父子。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偏在这时候,李春江接到报案,市委副书记孙吉海自杀了。尸体是秘书小曾发现的。
上午刚上班,孙吉海让秘书陪他夫人去医院做治疗。
从医院回来,已是三小时后,离下班时间不远了,秘书想跟他汇报一声,敲半天门没人应,还以为开会去了,到办公室一问,说上午没会,也没听见孙书记出去。
秘书小曾这才感到不对劲,打开门,就见孙吉海的头歪在办公桌上,鼻孔里流出一摊黑血,人已停止了呼吸。
李春江赶到时,市委大楼已被封锁,几道红线将市委的头头脑脑们隔离在十米开外。冬日的阳光下,谁的脸色都显得紧张。负责现场的老徐说,人死了已近两个小时,初步判断是喝了毒鼠强。
李春江匆匆上楼,在孙吉海办公室,他看到脸色铁青的马其鸣。孙吉海的尸体已被白布包裹,就等拉回去做尸检。
现场的指纹及血样也全部提取,那瓶喝了一半的毒鼠强还摆在显眼位置。
李春江扫了一眼办公室,这儿看上去跟往日没什么两样,每一页纸片都充满了神秘,就连那盆盛开着的马蹄莲,也隐隐透着一股子尊贵。只是空气已大不一样,所有人脸上,除了震惊便是不安。
马其鸣递给李春江一封信,是孙吉海留下的遗书。
信只有短短几行字,可字字敲在李春江的心上。
我只想静静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不能死在家里,我所有的不幸,都跟这金碧辉煌的办公室有关,就让它做我最后的墓地,将我的罪恶连同愤怒一同带向另一个世界。但愿那儿,我能安静地做我想做的事。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我的死因,我只能说,被人控制是件残酷的事,死是唯一的摆脱方法。
李春江接连看了几遍,脸色跟马其鸣一样沉重了。
据秘书回忆,孙吉海这段日子神思一直很恍惚,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那天因为他拿错一份文件,孙吉海突然大发雷霆。事后又伤感地说:“算了,你也错不了几次了。”这话说得他心里很恐怖,还以为孙吉海要炒他的鱿鱼。
另外,袁波书记也说,两天前孙吉海找过他,像是要跟他谈心,谁知话刚开了个头,就有电话打来,孙吉海神色紧张地出去了。袁波书记猜测,自杀会不会跟那个神秘电话有关?
种种迹象表明,孙吉海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据暗中调查的高检他们说,调查中并没发现孙吉海有太多的经济问题,至于南湖花园那套小别墅,眼下还拿不出足够证据,证明是孙吉海受的贿。目前最大的疑点怕是在李三慢事件上,调查当中,已有人承认孙吉海确曾暗示,想让李三慢离开这个世界。会不会是怕李三慢的事暴露,他才自杀?
马其鸣摇摇头,他确信孙吉海不会因一个李三慢而走上绝路,一定有比这更严重的。
毫无疑问,电话是老大打的。
但老大到底跟孙吉海说了什么,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市委副书记喝下毒鼠强?
老大下一步还想做什么?看来,对方已经在疯狂地准备最后一搏了。
马其鸣跟袁波书记连夜赶往省城,当面向佟副书记汇报。
李春江他们也加紧展开调查,想从孙吉海的自杀中找出更细的线索。
就在当天下午,李钰接到线报,有人在吴水发现了小四儿的踪影。李钰顾不得请示,带着人马立刻赶到吴水。
报告消息的是一个叫小帮子的小混混,以前在三河到吴水的班车上当扒手,被李钰逮住过,关了十五天。出来后扒手是不做了,一门心思想做点大的。
有次潜入李钰叔叔的宾馆,想盗窃一位南方老板的钱物,被李钰叔叔逮住,往派出所扭送时才得知他父亲过去是李钰叔叔的战友。
李钰叔叔心软了,放了他一马。
李钰是在吴水审讯小四儿时跟小帮子认识的,这小子眼尖耳灵,方方面面的事都知道一点儿。当初找李华伟的小情人芳芳,就是这小子带的路。
小帮子说,他是在昨天天快黑时看到小四儿的,小四儿化装成一个收破烂的农民,骑辆破自行车,进了刘玉英她们的家属楼。
“到底看没看清?”李钰有点不相信地问。这个时候,小四儿怎么会跑刘玉英那儿?昨天李春江还说,内线传来消息,小四儿眼下很安稳,他在安安静静等二公子的指示。
“钰哥,我的眼睛你还不相信?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他一定还在刘玉英的**。”小帮子油嘴滑舌,自从在李钰跟前有了表现后,他就老拿李钰当护身符,在吴水街上,越来越成个人物了。
“滚一边去!”李钰嘴上骂着,心里却很感谢小帮子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李钰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行动?李春江明确交代过,二公子那批货查不出线索前,绝不能对小四儿采取行动。
一旦小四儿这条线没了,再想抓老大父子贩毒的罪证就很难,李春江是想让小四儿彻底将老大父子引出来。就在这时,李春江打来电话,一听李钰在吴水,也不问青红皂白,声音紧迫地说:“马上去刘玉英家,她可能有危险!”
时间已到了晚上七点一刻,冬日的吴水,天黑得早,夜幕已将这个西北边塞小城严严包裹起来,凛冽的西北风从腾格里沙漠卷来,刺得人面孔生痛。
李钰他们悄悄摸到楼下,借着夜色的掩护,观察了一番地形,就往楼上扑。为防意外,李钰让一个年轻警员假扮成收暖气费的,去敲刘玉英的门。
其他人双手握枪,屏住呼吸,伏在楼梯上。
敲了半天,里面没回应。李钰示意再敲。又敲一阵,还是没动静。一丝不祥猛地袭来,会不会?
破门而入显然不行,李春江再三叮嘱,小四儿身上可能带枪,一定要他们保证刘玉英的安全。怎么办?就在这时,吴水警方增援的力量赶到了,没想大队人马一到,楼下立刻陷入一片慌乱,居民们纷纷跑下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突然事件。
李钰气得直想骂娘,来不及犹豫,立刻将人马全撤了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挨了训的吴水刑警队队长憋红着脸,说以为是抓刘玉英,没想那么多。李钰气得骂了声饭桶,扔下他们跟李春江汇报去了。李春江听完汇报,狠狠教训了顿李钰:“就一个小四儿,你难道想把全市的警察都调过去?”骂完,李春江命令先在外围做包围,密切关注里面的动静,他马上跟郑源联系,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李春江要李钰随时等他的消息。
谁知不联系还好,一联系,郑源在电话里反倒叫上了。“李春江,你到底想干什么,抓我郑源可以,你要是再这么滥害无辜,我跟你没完!”
原来七点钟的时候,郑源突然接到苏紫婆婆电话,说家里来了两个警察,将苏紫带走了。郑源听得莫名其妙,忙跟公安局联系。公安局局长说从没有谁下过这样的命令。
郑源意识到不妙,赶到苏紫家一看,屋里翻得七零八乱,苏紫婆婆跟孙子抱在一起,吓得全身发抖。
按照苏紫婆婆的描述,郑源很快判定,苏紫一定是让一直找她要东西的人带走了。
郑源气急败坏地骂完李春江,也不听李春江跟他解释,转身命令吴水公安局局长,就是把吴水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苏紫给我找回来。
郑源这回是跟李春江较上劲了,桃子的突然离去已让他心灵彻底破碎,之所以还固守在县委书记的位子上,并不是想为自己做什么最后挣扎,对此他已跟栽培和扶持他多年的老书记袁波坦过心迹,他想做完最后一件事,帮刘玉英彻底洗清罪名,让她们母女团聚。这也是他能为陶实小俩口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谁知……
突发事件一桩接一桩,李春江不敢怠慢,扔下手头的事,就往吴水赶。夜色越发的密,漆黑的夜,掩去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让所有的心灵充满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