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绝不在酒1

第1章

就在马其鸣和李春江他们沉浸在“九·一五”

特大抢劫案成功告破的喜悦中时,一条惊人的消息传来,秦默死了!

十月六日下午五时许,秦默照例上街去买菜,老头子自从退下来,居然迷上了做饭。以前他从不进厨房,现在,每顿都要自己亲自张罗着做。

做好了喊几个说话能说到一起的人,品尝他的手艺。你还甭说,老头子的手艺的确不错。

秦默在菜市场买了菜,还跟爱说笑的柳条嫂子斗了一阵嘴,又到鱼市买了条鱼,说好了侯杰要来吃鱼。

然后哼着三河小调《王哥放羊》往家走,刚拐进鱼儿巷,两辆躲在暗处的摩托车一左一右便猛冲过来,秦默感觉到不对劲,正要躲,左边那辆已将他撞倒,手中的鱼也飞了出去。秦默惨叫一声,就看见另一辆摩托更猛地冲过来,再想躲,已没了机会,那家伙说了一声“去死吧”,就用力撞向他的脑袋。

疯狂的摩托车从秦默头上轧了过去。

一摊血鲜红地在地上慢慢盛开。

鱼儿巷是一条小胡同,很窄,是三河市的老居民区。

去年有工头开发,拆了一半,因为撤迁的事没谈妥,被老住户们挡住了。工程到现在还停着,巷道里坑坑洼洼。

秦默住的是公安局的老楼,在巷子往里五百米处,独独的,几次让他搬,他都坚持着不搬,说住惯了,街坊邻居也熟,舍不得。谁知……

马其鸣和李春江赶到三河,秦默的尸体已被送进太平间。

闻讯赶来的街坊都守在医院门口,其中就有柳条嫂子,她是半小时前才听到的消息,这阵儿,哭得比谁都伤心。

“摩托车找到了没?”李春江问。

“找到了,就扔在巷子里的建筑工地上。”

最早赶到现场的李钰说。

“凶手呢?”

“跑了!”李钰狠狠地捶了一下腿,说,“

有人看见建筑工地东口停着一辆桑塔纳,将他们接走了。”

“车号?”

“车牌蒙了起来,装扮成娶亲的车,这伙狗娘养的!”

一旁的老陈说,他因愤怒和悲痛,脸都变了形。

“跟道上的人打听了没,谁干的?”

尽管谁都心里清楚凶手是谁,但还是想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们。

“线已经放了出去,相信很快会有消息。”李钰说。

巨大的噩耗面前,谁的心都被悲痛淹没了。尤其李春江,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秦默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医院里寒气逼人,悲声四起,一个人的离去,竟是如此震撼着其他人的心。

想不到做了一辈子公安,夫妻俩竟遭到同样的毒手。

离开医院的时候,马其鸣突然看到伤心的柳条嫂子,觉得在哪儿见过,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她不正是那个在市场里碰到过的中年妇女吗?

柳条嫂子也惊愕地瞪住他,显然,她已记不起市场里马其鸣差点挨打的事了。不过,这面孔却熟,她使劲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算了,当官的面孔都差不多,定是自个看花了眼。直等马其鸣坐车离去,她才猛拍了一下巴掌,哎,他是不是……

马其鸣他们已消失在车流中了。

噩耗同样震惊了三河高层,袁波书记紧紧地握着拳头,久久说不出话来。末了,他将紧握的拳头砸向自己的办公桌,跟马其鸣说:“不能再让他们为所欲为,这种悲剧,再也不能发生!”

当下,他主持召开三河高层会议,会议上通报了老局长秦默惨遭不幸的沉痛悲讯。

他要求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由局长吴达功亲自负责,缉拿凶手,查清幕后真凶。并且每天上午十时,准时向他汇报案件进展情况。说完这些,他的目光沉沉地扫了会场一圈,无比沉痛地说:“同志们,我们都是党的干部,负责着一方的安宁。

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同志都保护不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说完,他夹起包,先行离开了会场。马其鸣发现,孙吉海的头终于垂了下去,他的心情想必也很沉重。

按照袁波书记的指示,李春江迅速介入对吴水县县委副书记李欣然的调查中,至此,一场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就在当天夜里,袁波书记跟省委佟副书记展开了一场艰难的对话。

袁波书记拍着胸脯说:“就是豁上我这条老命,也要把这伙王八蛋给揪出来!”

佟副书记无不痛憾地说:“秦默,他不该走哇!”

吴水县花园宾馆内,李欣然一脸绝望,他的样子极尽孤单,仿佛身边的人都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只剩可怜的他一个人。

自从得悉宝贝儿子命丧黄泉的那一刻,他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再也没有了那份嚣张气焰,更没了一贯的那份大领导派头。他突然变得哑巴了,几天不说一句话,问他,他听不见,真的听不见,目光傻傻地盯住某个方向,半天不动。盯久了,他会突然打一个哆嗦,奋力张几下嘴巴,却发不出声。而后,换个方向再盯。办案人员一度怀疑他有了痴呆症,请示要不要送医院。李春江说不必,就让他在回忆中慢慢恢复过来。

他的头发开始脱落,大面积往下掉,一抓一大把。

这些日子,他最爱做的事便是抓自己的头,撕下一大把头发,捧在手里,目光痴痴地望上好久。然后噗一吹,望着头发纷纷飘落的凄凉画面,他会惨烈地发出一种笑,恐怖、狰狞,令人毛骨悚然。

当李春江走进戒备森严的审讯室时,李欣然正撕下自己最后一缕头发,他的头彻底地光了。

那曾经梳了又梳、终日纹丝不乱、

明光四溅的头发永远成了吴水人的记忆,他们再也看不到那么一头好发了。李春江轻轻挪动了下椅子,没让椅子发出声响。这一刻,连他也不忍打扰这个沉醉在往事或者痛苦中的可怜人。

不是谁也能够经受得住丧子这种打击的,况且,他在儿子李华伟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想想他这一辈子,中途离了老婆,虽说紧跟着便有了年轻漂亮的新妇人,可吴水人都知道,那个新妇人是怎样一种货色!要不然,他能二次苦苦地求到遭他玩弄、遭他抛弃的刘玉英身上?现在,连一辈子跟他说不到一起、

但总在关键时候帮他的秦默也去了。再也没人为他牵肠挂肚,再也没人为他捏着一把汗了。他该一个人面对剩下的一切了。

“老李……”李春江这么叫了一声,他这一声是发自肺腑的,秦默的死突然让他对人生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困顿感。

面对李欣然,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同情、是悲悯、是对生命不可逆转的痛憾。

李欣然耳朵动了一下,半天,他从空远处收回目光,望着李春江,就像不认识一样。

“李欣然——”李春江抬高声音,这一次,他唤得有些重。

李欣然打了个哆嗦,身子一抖,抬起目光,盯住了李春江。

“是到说的时候了吧?”李春江的口气就像跟他商量似的。

想不到的是,李欣然摇了下头,又摇了下。接着,他垂下头,垂得很慢,极不情愿似的,又像是头太沉,他真的撑不住。

“秦默走了……”李春江说了半句,便痛苦得沉默了。

猛地,李欣然竖直脖子,眼睛眨了几眨,盯住李春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让他们害死的。”

李欣然这次听懂了,眼泪哗一下,决了堤,忏悔的泪,撕心的泪,从他深陷进去的眼眶里冒了出来。李春江终于相信,任何一个人,都有内心崩溃的一瞬。

有人拿来纸巾,想让李欣然把头抬起来。

“让他哭。”李春江说。

屋子里便响起翻江倒海的声音,这声音,一半,是哭给秦默的,另一半,却是哭给他自己。哭声中,李欣然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事。关于跟老大最初的接触,不是小四儿找上门那一次,比那早,老大还在三河的时候,一切便开始了。是为了一个叫汤萍的女人。老大看上了这女人,一时没法下手,终于打听到,汤萍是他学生,便特意来看他。李欣然受宠若惊,想想老大的地位,再想想自个儿,他便惶恐得不成样子。老大看出他的心思,抛绣球般抛过来一句话:“甭急,慢慢来,人嘛,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

老大这句话安慰了他,也极大地调动了他的野心。是的,野心,身居吴水的中学教师李欣然就是那一刻燃起他人生欲望之火的。居高临下的老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说:“人这一辈子,总该有个追求,你说是不?”

李欣然诚惶诚恐地点头,赶紧替老大加了点茶水,就是他蓄水的动作,引起了老大再次注意。老大心里说,此人可用,典型的奴才相。就这么着,李欣然这辈子的前程和命运便悄悄注定了。那天老大临走,无意中点了一下汤萍这个名字,说得极轻松,就像走路的人忽然抬头看见一处风景,顺口“哦”

了一声那么自如,那么不经心。但是,李欣然却牢牢记住了,而且他认定,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绝不在酒。

李欣然察眼观色的天赋,便在跟老大接触的第一天从他的天赋库里跳了出来,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帮他渡过人生一个又一个难关,终于攀上了他自认为很辉煌、很夺目的人生高峰。

老大走后,他处心积虑,为老大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机会。

可惜汤萍是个不开窍的女人,不开窍到多次大杀风景,杀得他李欣然都有点着急。据老大说,他没有吃到,这口葡萄太酸了,让人掉牙。李欣然相信,汤萍的确是个很难对付的女人,不但有心机,而且有抱负。

女人一旦有了抱负,你就很难将她一口吃掉。真是可惜,李欣然只教过她一年,对这个已经长大的学生他有点力不从心。因此而落下老大一连串的恨,认为他办事不力,不像一个可造之材。好在命运很快又给他带来二次机会,等他亲手将另一朵更鲜的花送到老大屋里时,老大紧箍的眉头终于松了、笑了,拍着他的手说:“行啊!

看来你对我,还真有点诚心,回去等着吧。”就这么着,他登上了副校长、校长的位子,接着是教育局局长,接着,便是另一座高峰。

当然,这中间,免不了有好多事儿,李欣然真是不想回忆,回忆的路总是揪心,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真正替老大办事,还是当上副县长后。那时老大已离开三河,有一天,他突然接到电话,老大过问刚刚发生在吴水的一起案子,其中特意提到一个叫赵刚的人。放下电话,李欣然马上去打听,从公安局局长口中,他得知,赵刚是吴水某中学女教师**案中的主角。此人不是吴水人,自称来自省城,是来该中学推销某种教学仪器时无意中看到这位女教师的。

后来多次提出要跟她发生关系,女教师坚决不从,赵刚遂叫了一伙所谓的朋友,醉酒后将女教师堵在回城的路上,就在路边草地上实施了**。

这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按当时的形势,怎么也得判死刑。老大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他父亲是谁吗,省厅副厅长。”李欣然吓坏了,要是赵刚真被正法,吴水一中的教学楼可就要泡汤,说不定一同泡汤的,还有自己往上升腾的美梦。

所以他三下决心,几次推翻了公安局作出的结论,要求他们细查、再细查。直到有人将口供全部推翻,将**定为女教师利用色相勾引赵刚,意图威逼赵刚娶她,实现她离开吴水远走高飞的目的,案子才算了结。最后,赵刚被无罪释放,女教师也被调走,事态便在人们的惊讶中慢慢平息。

之后,他一脚走在仕途上,一脚却风里雨里的,凡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落到吴水公安手里,他便成了一张牌,只能赢不能输的牌。想想,这些年他为老大捞出去的人,快跟自己在吴水公安内部扶植起来的亲信差不多一样多了。

一张网就这样织成,老大说:“你就蹲在吴水吧,没有合适人选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吴水的,一把手的位子你也不要想,太招人眼。”老大见他不开心,反问一声:“为什么非要做一把手,觉得好玩是不?

除了那个虚名,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的,没有,在吴水,他就是天,他就是地。

任何一个一把手,都要看他这天色行事。稍微惹他不高兴,怕是连走的机会都没。然而,他还是栽了。是栽在了儿子身上,一想儿子,李欣然心就要烂。儿子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他已经一只脚跨入仕途了,眼看着就要在老大的关照下一步步飞黄,谁知……

都怪那次车祸,都怪那包东西。当小四儿找上门来时,他还不知道儿子有这么个秘密。儿子没跟他说,儿子自己把事情摆平了,想想,他多大的能耐!

可是小四儿替儿子把秘密说了出来,小四儿还说:“这事怕不能就这么过去。”他惊愕地瞪住小四儿,问:“你想咋?”吴水这片土地上,还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小四儿笑笑,他的笑里有一种不怕死的味道。接着,小四儿说:“我知道你许多事,当然,我不会往外说。”见李欣然不解,小四儿又说:“因为你我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么说吧,你就像我吴水的一个亲戚,我想你了,就会来看看。”

“你到底是谁?”李欣然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小混混看起来并不那么简单。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儿子,既然他动了那东西,就没别的选择,一条路,让他走下去。”

“啥路?”

“不用你管,他自己会走。”

李欣然这才意识到,儿子有了危险,等他想力挽狂澜时,晚了,小四儿已牵着儿子的鼻子,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李欣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他只能按小四儿说的那样,要想让儿子太太平平,他就得做一把伞,一把大伞,为儿子罩住一切风雨。

“说吧——”

李春江又催了一句。这一次,李欣然不那么麻木了,他猛地摇摇头,摇得很坚决。“我不会说的,李春江,你别做梦了。你以为拿这些就会撬开我的口,你错了,我李欣然摸爬滚打多少年,啥风浪没经见?我是完了,再也不可能有谁救我,其实,我也没指望着救,别人也救不了我。算了,救与不救还有什么意思,随它去吧。”

他长长地叹口气,这口气似乎叹出了他的一生。李春江,他在心里说,有本事你就把他也揪出来,指望着从我嘴里掏点啥,趁早死了心吧。想着,他的头原又垂下去,这一次,他是彻底不打算再抬起来了。

李春江失望地走出审讯室,他知道,李欣然是想把秘密彻底带到坟墓里去了,一个人要是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他是不可能再说什么的。

现在,只有找到能打开他心灵枷锁的人。他蓦地想到一个人,刘玉英?

在省城警方的协助下,那个叫罗七的人找到了。

此人半年前化名罗虎,在青海实施诈骗,被青海警方拘留,后来因另一桩案子,移交到省城警方手中。已经查明,罗虎就是罗得旺,原省人大秘书长的儿子。

秘书长已于一年前心脏病突发死亡。

罗得旺原系省医药公司业务经理,后来自己创办了公司,由于经营不善,加上制假、售假,被相关部门查封。

但是暗地里,他还从事着假药销售的不法交易。此人嗜赌如命,经营挣来的钱全部拼到了赌桌上。父亲死后,罗得旺失去保护伞,日子过得有些潦倒,这才走上了诈骗的道路。青海出事以前,罗得旺在省城犯下一桩命案,将赢了钱的赌友砍死在自己家里,随后装进麻袋,丢进了黄河。

罗得旺如实招出了当年小四儿让李欣然救他的全部过程。

他父亲曾是老大的部下,是父亲求到老大头上,老大才让小四儿出面的。

请示马其鸣后,李春江跟吴水公安局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将当年涉嫌为罗得旺提供帮助的有关人员全部收审。这一下,吴水公安内部大乱,第一天便收进去六个人,其中就有现任公安局副局长。此举一出,省城的老大立刻有了反应,他在电话里怒斥孙吉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我亲自到三河才行?”

孙吉海想了一会儿说:“有些事硬压是不行的,必要的时候,也得豁出去几个人。”老大虽是一肚子不满,但事到这份上,也只能如此。他再三叮嘱孙吉海,一定要控制好局势。

第2章

吴达功跟李春江拍起了桌子。

两个小时前,吴达功接到下面电话,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在三河境内活动,暗中传唤一些特殊背景的人到旅馆接受调查。

打电话的是他的心腹,刑侦一队队长。吴达功暗自一惊,一听传唤对象多是南平那边来的民工,马上将这两人跟马其鸣联系了起来,联想到刚上任时接到的几个电话。吴达功打了一个寒噤。

莫非?

“把人给我抓起来,动作要快!”吴达功厉声命令。

这些日子,已有不少人跟他提起南平民工的事,弄得他一提南平就发慌,悔不该上童百山的当,把这档子事扯自个儿身上,真要让马其鸣翻腾出来,他这个局长就当到头了。更要命的是……吴达功不敢想下去,带上几个心腹,匆匆就往说好的地儿赶。

谁知他赶到那儿,一队队长沮丧地说:“人让李春江接走了。”

“李春江!”吴达功狠狠地吐出这三个字。

“说,他们到底是谁?”吴达功气急败坏地看着李春江,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春江敢公开叫板到这程度。

“对不起,涉及案情机密,我不能说。”

李春江也是惊了几惊,如果晚上半步,就该轮到他被动了。

“机密?不会又是你那桩贩毒案吧?”

吴达功的语气里充满了讥屑。这些日子,只要一提工作,李春江总是拿毒品案搪塞他,弄得他轻也不是重也不是。

这一次,他休想搪塞过去!

李春江缄口不言。

“李春江,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至少目前,我还是三河市公安局局长。这事你要不说清,别怪我不客气!”

吴达功是豁出去了,李春江摆明了要跟他硬对到底,那么他也只能来硬的,动用局长特权,强行停李春江的职。

眼下也只有这法子,才能镇住李春江。

屋子里的空气顿然变得紧张,很有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味儿。尤其吴达功,已急红了眼。

如果真让南平人摸到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李春江迅速思忖着对策,这种时候,他必须冷静。

如果吴达功真要行使局长特权,停他的职,局面将会很不利。

怎么办?

就在双方胶着的当儿,桌上的电话响了,话筒里传来秘书小田的声音:“请吴达功火速到市政法委,马书记有急事找他。”吴达功握着话筒的手抖了几抖,看得出,他对这个电话窝了一肚子火。

听着吴达功不阴不阳地对住话筒“嗯”了几声,李春江紧着的心这才松下来。

路上,吴达功已经想好,必要时候,完全可以跟马其鸣翻脸。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再客气下去,三河就要让他们掀翻了。

进了办公室,马其鸣一脸和蔼地说:“刚接到一个电话,省政法委有个急会,要你跟我一道去,就坐我的车。”

见吴达功愣在那儿,马其鸣又说,“这次去了,我们可以一道会会欧阳女士,我已经跟她约好了。”

吴达功突然没了感觉,思维一下让马其鸣给打乱了。

秘书小田趁势说:“车备好了,公安局那边我刚打过电话,吴局长还有没有要带的东西?”吴达功木然地摇摇头,就像被绑架一样,机械地跟着马其鸣坐到了他的车上。

车子发动的一瞬,他才想起应该跟孙吉海副书记说一声,可这种时候,他还怎么说?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进省城,出乎吴达功意料的是,省政法委根本就没有会,车子径直驶进欧阳子兰办公的地方。

吴达功还在车上,就已看到笑吟吟下楼来迎接的欧阳女士。

那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平县公安局的刑警康队和老张。这段时间,他们暗中走访了三河几家大的建筑工地,将工地上的南平民工一一作了调查,终于摸清,三河确实存在着一个秘密团伙,控制着不少南平民工的行动。

那些失踪的南平民工,都跟这个团伙有关,至于是不是在给别人顶着坐牢,暂时还不能确定。

不过已经查清,那个叫李三慢的,最初就在童百山的工地干活。他媳妇周翠花眼下做了童百山三叔的姘头。童百山这位三叔,很可能就是这个团伙的头。这一切,跟王雪调查到的情况完全相符。

“好,马上控制这位三叔,查明失踪民工的下落。”

李春江说。

李春江也是刚刚知道康队他们的身份,那天,马其鸣在电话里并没明说他们的身份,只说有两个客人,务必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和自由。李春江当时还纳闷儿,到底是什么重要客人?这阵听康队介绍完,他感激地握住康队的手,说:“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康队笑着说:“我还得谢你哩,没你,我这阵说不定还蹲号子呢。”一席话说得,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康队接着告诉李春江,潘才章在他们手里,这家伙本来就要开口了,突然间得知吴达功当了局长,又做起了美梦。

李春江惊讶地盯住康队,想不到他们正是带走潘才章的人。

马其鸣这一招,把谁都给蒙了。

“不急,有他说的时候。”马其鸣笑着说。

接下来,两家人坐在一起,开始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农历九月十五这天,王雪早早卖完了豆芽。周翠花答应她,晚上带她去见三叔。周翠花说:“三叔已答应帮忙,只是眼下风声紧,得过一阵子。不过三叔想让她去一次,这事儿不同小事,最好能当面跟三叔谈。”王雪心里想,一定是这个老色鬼想打她的主意了。

那天有个老男人鬼鬼祟祟跟着她,王雪猛一回头,老男人慌慌张张钻进了一条巷子,但那一瘸一拐的样告诉王雪,他就是三叔。吃过晚饭,王雪催周翠花快点,说看完三叔,她还要去一趟老乡那儿,说好了让他联系豆芽的,问问到底有没信儿。周翠花边打扮边说:“催啥,又不是会相好的,看把你猴急的。”

三叔住在城郊三环路料场,这料场是童百山所有工地的总料场,大得很。路上,周翠花给王雪说:“见了三叔,你可得主动先说话儿,甭让人家觉得你没见过世面,怯生。”王雪笑着说:“我又不像你,见了谁都熟。”周翠花打了她一把,这女人,越来越像个妖了。

到了料场,三叔已候在大门口,看见她和周翠花,瘸着腿迎过来,掏出一百元钱,跟周翠花说:“等一会儿要来人,你去大一钻饭馆切点猪头肉,再打两瓶酒。”

周翠花推辞着不去,三叔又掏出一张,捏了下她的手,就像哄老婆一样,说:“去,顺便也给你买瓶化妆品。”

王雪知道,三叔是想打发开周翠花,她露出怯生的样子,拉着周翠花的手说:“要不,我陪你一道去?”周翠花说:“不用,你还是跟三叔进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三叔的屋子很大,两间套一起,从外面看,跟料场的工棚没啥两样,里面却让人大开眼界,布置得就跟新房一样。屋顶挂着拉花,墙上贴着喜庆的张贴画,有张外国明星,近乎**着挂在他的床头。当然,让王雪吃惊的,还是屋子里的摆设和豪华程度,尤其那张床,王雪粗看一眼,心想这床至少也过万了吧。

三叔指着沙发说:“坐吧。”见王雪站着不动,又问,“你跟翠花认识多久了?”

“半年。”王雪怯怯地答。

三叔“哦”了一声,又说了声“坐”,王雪才将屁股跨在沙发边上。三叔端出一篮苹果、半盒糖,要王雪吃。王雪推辞着,目光怯怯地望在三叔脸上,叫了一声三叔。三叔递给王雪一个苹果,问:“你男人,犯的啥事儿?”

王雪叹了一声,眼里的泪就下来了。三叔像是很同情她,凑到她跟前,声音黏黏地说:“甭哭,有我哩,我……我会帮你想办法。”

“真的?”

“你还信不过我?”三叔说着,屁股挪到王雪身边,目光黏儿黏儿地往她脸上贴。王雪往边上挪了挪,就听三叔说:“不过这种事儿,也不是说说就成,你知道的……”

三叔不往下说了。

王雪赶忙说:“三叔,我城里没熟人,男人的事就全靠你了,你可要帮我。”

“那……你咋个谢我?”三叔说完这句,目光就不是目光了,像一把刀,要把王雪剥开。

“我……”王雪显得很难为情,脸红了几下,羞涩地垂下头。

三叔一看,知道有戏,大着胆将王雪的手从沙发上拉起,捏在了自己的大手里。

王雪想挣开,三叔说:“这料场没外人,你……你陪三叔……”说着,喘出一股粗气,就要往王雪身上压。王雪猛地躲开,三叔压空了,险些一头栽到沙发底下。

就在三叔想起身抱住王雪的一刻,门呯地被撞开,李钰带着三个警察,举枪扑了进来。三叔刚想喊,脖子已被李钰牢牢卡住了。“铐住他!”

王雪噌地从怀里掏出手铐,将这个老色鬼双手反铐起来。

三叔惊愕地张大嘴巴问:“你……你到底是啥人?”

王雪厉声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搜!”

几个人立刻在屋子里搜起来,这时,埋伏在外面的警察已将匆匆赶来的周翠花制伏,也给戴上了手铐。周翠花心里,大约是怕王雪抢了她这个窝子,所以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但她做梦也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一副冰凉的手铐。

三叔被抓的消息很快飞到童百山耳朵里,童百山立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屋子里大吼大叫。看来,马其鸣和李春江真的要跟他动手了,好啊,想动我童百山,你们也不掂量掂量!

他一把提起电话,就要给孙吉海打,号拨了一半,突然停下来。最近孙吉海老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这时候要他出面,他肯吗?算了,不找他也罢,我就不信,摆不平个马其鸣?这么想着,他唤来副总老黑,要他带上礼物,连夜去省城。他特意叮咛,一定要找到他本人,把这儿的事情说得大一点儿。老黑连连点头,可脸上,却是压不住的慌。童百山怒道:“慌什么慌,就你这样儿,有一天他们找来,还不把老子全卖了。”老黑这才强作镇静,硬挤出一丝笑,说:“我哪个慌了,我没慌,没慌。”

老黑是童百山的妻弟,童百山辛辛苦苦培养他多年,就是没长劲,有时候,童百山真想把他一脚踢开。

老黑一走,童百山马上叫来几个心腹,如此这般,作了一番安顿,要他们连夜行动,必须赶天亮前把事儿做好。

那几个人分头走后,童百山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认认真真思考对策。凭直觉,童百山感到这次风暴要比上次猛烈,而且是经过未雨绸缪了的。从马其鸣来到三河第一天,他就一直努力着跟他接触,可是这人死活不给他面子,到现在还没跟他单独坐过一次。

可见,马其鸣来之前,定是对他有过了解的,说不定他是跟姓佟的谋略好了才到三河来。一想姓佟的,童百山就有点喘不过气,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姓佟的精心谋划好的一步棋。

老大跟姓佟的明争暗斗多少年,一直分不出胜负。或许,这一次,是该分出来了。都怪老大,不把姓佟的放眼里,说姓佟的资格没他老,人气没他旺,实力更没法比。

这话童百山一开始信,后来便怀疑,到现在,就有点恨老大。

人能旺一时,不能旺一世,风水轮着转,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老大也不懂?是的,你是位子比他高,权力也比他大,但是姓佟的是省府里成长起来的干部啊!

比你下面摸爬滚打上去的有根,也更有观察风向的水平。

况且他还有车光远、马其鸣这种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亲信。

你老大有啥?这些年你除了不惜一切地敛财,就是守着你的根基不放,以为只要守住三河,就能守住你的天下。而姓佟的到处安插人,到处有他的眼线,他培养起来的人,远远胜过你啊……

童百山发出一声叹。他后悔没早点脱开老大这条线,攀上新的高枝。对他来说,有奶便是娘,他童百山不是玩政治的,用不着把一生压在某一个人身上,谁能替他谋来利益,他童百山就认谁。想想这些年,他从三河花出去的钱,流水一样啊!要是聚起来,怕能将三河城淹掉。尽管他也得到了回报,得到了比想象更多的东西,但是心里,他还是不安宁。毕竟,那些钱是胡椒面一样撒出去的,没能形成合力,要不然,他会受制于一个小四儿?会受制于二公子派来的那个女人?

这么想着,他把希望寄托到了老黑身上,但愿老黑能把事儿办成,但愿这个关系能替他抵挡住风暴。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义无反顾地抛开老大。去他妈的!

童百山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一想最近受的气,他对这个所谓的老大真是恨死了。没有我童百山,有你的今天?可你位高权重了,居然过河拆桥,居然忘恩负义,居然想……

算了,不想了,眼下,要紧的是把自己擦干净,不就一个三叔吗,让他们抓,抓进去又如何?南平那几个人,大不了都推到吴达功身上,反正事情都是他办的,爱咋收拾咋收拾。这么想着,他猛地想起李三慢,想起那个**的乡下女人,可不能让他们坏事啊!

他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将事情安顿下去,直听到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心才稳当下来。

李春江,我让你们好抓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