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不是家务事,这得符合程序2

范大杆子给他的,是一包钱,比他十年的工资还多。

更大的收获,是他自此步入了全新的人生。那次战役结束不久,吴达功得到提升,当上了三河公安局副局长。

这一切,恍然若梦,又不是梦,可吴达功真希望它是一场梦。

妻子汤萍悄悄走进来,看了眼丈夫,啥也没说,略显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这些日子,汤萍四处奔波,目的就是为丈夫铺平一条路,让他体面而又安全地回到三河。

出乎汤萍预料,这一次,运作起来竟是这么难!

那些平日里跟她亲密得互称兄妹的男人,见了她不是躲就是吞吞吐吐,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也不提供,甭说帮她说句话了。汤萍真是恨死了自己,平日怎么结交人的,喂来喂去竟都喂下一群白眼狼。

不过,汤萍也算有收获,她终于打探清楚,三河的风波绝不是小风波,也绝不像上次车光远那样,刮一阵风就停。这个马其鸣,谁都把他估计错了,估计简单了,他可能真要把三河市掀翻,把三河的天戳一个洞。

来自省城高层的消息说,马其鸣并不是因开发区出了什么问题,发配到三河。下这步棋,是老谋深算的佟某人深思谋虑了的。他赔了一个车光远,不甘心,这次,把手中最好的一张牌打了出去。而且他相信,靠这张牌,他一定能赢,不光赢得体面,还要赢得彻底。

汤萍这才深信,三河市的斗争根源并不来自三河,而是省城高层姓佟的跟那位大树一般屹立于省委大院的老大之间的又一次较量。老大这个外号,汤萍也是刚刚听到,可见她有多么孤陋寡闻!

怪不得省城的空气远比三河紧张,这真是台前唱戏台后较真啊!她不由得再次吸了口冷气。

她急于把吴达功从西安招来,就是怕他心急中再犯什么愚蠢的错误。

关于吴达功跟范大杆子一伙的暗中往来,她也是刚刚知道。

愚蠢的东西,她再三叮嘱过,交人一定要慎重,他就是听不进去,背着她跟小四儿扯上了关系,现在又冒出个范大杆子,这局面怎么收拾?

光是跟三河那帮人搅在一起,就已经够她头痛,突然多出这么多麻烦,纵使她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摆平。

“扶不起的阿斗!”这话不知怎么就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想想为了他,她付出多少心血,又承载了多少委屈!

原想让他能顺顺当当爬上要爬的位置,也算这辈子她没嫁错人,谁知?

算了,想这些没用,要毁一起毁,要灿烂一起灿烂,这是她汤萍的人生逻辑。既然把他扶到这条道上,是荆棘是泥潭她都认。只是她必须得搏到最后,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甘休。

眼下她在等,她必须要见老大,无论多难,她也要见到。

只有见到他,才会有希望,才会有安全。

消息递上去已经两天,她相信这次自己不会白等。

范大杆子的落网极大地振奋了人心,就连秦默,也兴奋得要请老曾喝酒。秦默过去跟老曾有点过节,都是因李欣然闹的。当然,人事关系的事,一向很复杂,现在秦默想化复杂为简单,说要给老曾摆庆功酒。老曾“嘿嘿”

笑笑,说:“老局长,酒我倒是想喝,可你问问李副,他允许不?我还得蹲点去呀!”老曾本来说了句实话,范大杆子一落网,就交给相关人员去审,老曾的任务原又成了监视小四儿。

秦默听了,心里却有点不舒服,不知怎么,他还是解不开心里那疙瘩。

秦默虽说当了将近五年的一把手,但他上任是三河高层在特殊背景下作出的决定,当时的一把手突然得到提拔,几个副职又都具有竞争力,高层也是意见很不统一。平衡来平衡去,索性将一辈子不争不抢的老政委秦默扶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本来也是想过渡一下,看李春江跟吴达功各自的发展情况,然后再作定夺。谁知事态的发展竟是如此不以人的意志为趋向,李吴二人之间的斗争越来越公开化、复杂化,三河高层始终举棋不定,这才让秦默干到现在。当然,秦默也是相当不容易,既要平衡两个副手之间的关系,又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偏巧又遇上车光远,将李欣然的事扯了出来。念在亲戚分儿上,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这一说,便让事情更趋复杂,不但一把手的威信没树起来,反倒成了两派势力发泄的对象。

这日子,真是没当政委时好过。

秦默有时也自嘲地笑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由他去吧。反正已到了退下来的年龄,索性来个得过且过。

没想真要退下来,又遇到马其鸣,把他再次拉到这风口浪尖。

秦默这才明白,人是没法得过且过的,况且内心深处,他也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

秦默知道,问题还是出在李欣然身上,李欣然的事情一天不了断,无论退到哪儿,他都会背这个黑锅。

眼下,李欣然已经出院,被秘密关在吴水。

但是关于案情的进展情况,他却一点儿消息也听不到。

秦默犹豫再三,还是拨通那边的电话,问成名杰:“李欣然情况咋样?”

一听是他,成名杰犯起犹豫来,吭了半天,只说李书记目前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我不是问他好不好,我是问他到底交代了没?”

秦默忽然吼道。

“这……”成名杰不往下说了。

“算了,我还是亲自过去。”说着,啪地挂了电话。

坦率讲,李欣然的事儿,秦默并不了解,对这个妻弟,秦默一向是敬而远之,不仅仅是李欣然个性跋扈,张狂自大。

更重要的是,两人在如何做人、如何为官上分歧太大,到一起说不了几句,便会吵起来。

记得李欣然跟刘玉英打得火热时,秦默曾婉转地提醒过他,要他做人收敛点,对家庭负责点。你猜他怎么说?看惯就看,看不惯走,少拿你那套教训我!一句话差点儿没把秦默噎过去。打那以后,秦默便跟妻子说:“往后,你也离他远点,你这个弟弟,我看迟早要害人,不但害他自己,还要害你们全家。”他妻子虽然心有怨言,可行动上,还是跟李欣然拉开了距离。

妻子死后,他跟李欣然的接触就越发少,除了开会偶尔遇到,象征性地点个头,交往几乎谈不上。

去年要不是李欣然的老母亲、他的老岳母上门求他,秦默才懒得替他说话。

秦默赶到吴水,成名杰正在等他。见了面,成名杰牢骚满腹说:“你这个亲戚,哪像个当领导的,简直一个无赖。”秦默忽地黑下脸说:“说谁就说谁,少给我扯什么亲戚。”成名杰这才发现秦默脸色不大对劲,忙换了口气说:“我也是让他气的,到现在一个字都不交代,还老是拿老师的口气教训我。”

“那你就没一点儿办法?”秦默这次是很认真地问成名杰。

“我能有什么办法,一不能刑讯逼供,二不能涉案侦查,只能这么干熬着。”成名杰还想说下去,秦默愤愤打断他:“行了,你的意思我懂,如果真没本事,就让有本事的来!”说完,他夹起包,理都不理成名杰,愤然离开。

一下楼,秦默便给马其鸣打电话,说李欣然的事不能这么拖着,再拖下去,会出问题。马其鸣问:“出什么问题?”秦默想也没想便说:“

我怕他们审贼的跟贼串通一气。”马其鸣有点吃惊地说:“成名杰不是你推荐的吗,怎么,他也不可靠?”

“一句话说不清,总之得换人,而且要快。”

秦默这想法也是瞬间产生的,成名杰刚才说话的口气跟电话里判若两人,猛就让他起了戒心。他决计放弃见李欣然的打算,不过,成名杰必须换。

一听秦默口气,马其鸣知道又用错了人,可眼下这情况,能用的就那么几个人,换谁呢?

“让李春江来,对付李欣然,他有办法。”

“这不行,说好这案子由纪委管,成名杰是纪检委员,反贪局副局长,让他负责名正言顺,李春江去,不符合程序。”

“现在还讲什么程序,再讲程序,我怕又要白忙活!”

秦默是真急了,甚至顾不上在乎跟马其鸣讲话的口气,等肚子里的火发泄得差不多,才猛然意识到语气爆了。

也难怪,他原想,成名杰这人可信,人品也靠得住,过去合作过几次,彼此印象都很好,所以才力荐了他。

没想这才几天工夫,成名杰就不像了,不只是不像,话语里面,分明有另一种东西。联想到香烟事件,秦默忽然怕了,眼下真是谁也不敢信任了。他已打定主意,无论阻力多大,一定要让李春江跟李欣然正面来一次较量。

李欣然的所作所为,李春江掌握得一定比他多,而且多得多。

可是话刚开了个头,李春江便坚决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他只是‘双规’,如果我们一插手,就会乱,有人会拿这做文章。”

“我不管谁做文章,我只要他开口,是红是黑,他总得开口说呀!”

“老秦,你不要激动好不,这不是家务事,这得符合程序。

“程序是人定的,如果他真有罪,我们就有权力调查。”

“可是目前还不能说他有罪。”

“没有罪你们老怀疑他干嘛!每次总是第一个拿他开刀,要开就开呀!你们又怕。”秦默越说越激动,言辞里已有点怪罪李春江了。他潜意识里,还是想证明李欣然没罪。

“老秦……”李春江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跟秦默解释。是的,从逻辑上看,每次拿李欣然开刀是有点不太符合常规,当初他也这么跟车光远提醒过。但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三河的很多事儿,李欣然是个口袋系,这个系不解开,里面的乱麻便理不出头绪,这也是他在上次调查中发现的。

奇怪的是,初来乍到的马其鸣也是这想法,可见,李欣然这个瓶颈有多重要。

再往深里说,这一切,怕都跟小四儿有关,三河所有的网,都是这个小四儿一手编织的,网住的,不只是李欣然父子。

但在三河境内,李欣然却是第一个跟小四儿扯上瓜葛的。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李春江正要跟秦默细说,老曾突然打来电话,一辆挂着军区牌照的车将小四儿接走了,老曾问要不要跟踪?

“车号是多少?”李春江紧问。

老曾很快报出一串数字。

“不要乱来,马上撤。”

一句话的工夫,李春江已惊出一头汗。过了好长一会儿,他仍惊魂未定。“老秦,你我要吃苦头了。”

秦默诧诧地瞪住李春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弄清原委,他也颓丧地倒在了沙发上。

接走小四儿的,绝不是一辆谁想跟踪就能跟踪的车。

上次事到关键处,也是这辆车,大大方方地从宾馆接走了小四儿。紧跟着,一系列怪事儿便发生了,先是袁波书记猛烈挨批,接着是秦默隐居二线,直到车光远被纪检委的同志带走,李春江还是如坠雾里。后来等吴达功主持工作,他才意识到,正是这辆车,让他们半年多的辛苦白费了。岂止白费,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第4章

八月的省城,空气越发的骚热,来自腾格里大沙漠的热浪将这座西北城市烤得要着火。

一场遮天蔽地的沙尘暴将人们的心情弄得极为灰暗。

黄河岸边,桃花园里,厚厚的沙尘将满园风景击打成另一个样子,这座新开发的风景园,看上去一派颓废。

不远处,祁连山脉桃花山脚下,碧水兰亭静静的。

这是省城最具时尚元素的一座小区,也是有名的富贵阶层休闲度假区,一场沙尘暴,让这儿也变了味。

八号别墅里,汤萍正焦灼不安地等着主人。主人在通电话,她被送进来后,只简单打了个照面,还没等主人开口讲话,楼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老了,简简单单一眼,汤萍便捕捉到这个真实的感觉。

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低垂的眼袋让人不忍目睹那张脸。

稀疏的头发已无力遮盖**的头顶,长长的一绺很辛苦地梳上去,但也无济于事。光亮的额上,爬满无情的老年斑,每一粒都那么狰狞。尤其是他的嘴,四下往下拖,像是收拾不住。男人一老起来,嘴竟是那样可怕。汤萍深吸了口气,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有点暗淡。

看来,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谁能阻挡时间的步伐,也没谁能抗得过无情的风霜。他有六十好几了吧,也说不定,年龄这东西,因人而异,像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年龄有时是往下长的。但老是明显的,汤萍再次在心里强调了这个“老”,忽然就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门槛远没这么高,人也平和许多。三河那座红砖砌成的小院里,六月的紫老虎爬满竹架,那是一种怪诞的草,生长在靠近沙漠的地方,移到城市竟也能如此旺盛。汤萍跟着欧阳子兰,弓身穿过形似于甬道的花架,看到花丛中盛开的一张笑扑扑的脸。欧阳子兰吟笑着介绍了她,汤萍记得他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欧阳子兰笑着点头,尔后便像老朋友一样拉开了家常。

那天他的目光始终像兄长或父亲一样端详在她脸上,他的年龄的确要比父亲大,当然官也比父亲高出几品,要不,汤萍是不会缠着欧阳子兰向他说情的。

“想到哪儿去?”那天他这么问她,有点突然,有点让人喜出望外。

当时欧阳子兰还没把来意完全说明白,他的殷勤和主动真是让人感动。后来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

“听你的安排吧。”汤萍听到欧阳子兰这样说,心有些急,她是有目标的,就是冲那个目标而来的。不过欧阳子兰接着道:“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希望能给她安排一份不是太累的工作,当然了,要是能多接触点人,那样更好。”

汤萍的心腾地落下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欧阳,她第一次发现,欧阳竟有如此不露痕迹的谈话艺术。

“是这样啊?”汤萍听见他略略惊讶了下,跟后,那目光便又回到她脸上,这次长一点儿,也温柔许多,盯得她都垂下了脸。她的心鼓动着胸脯,使劲地跳,按不住。

她感到那儿也落上了一双眼睛,很烫。

这是汤萍第一次被男人看得紧张,她的脸红成一片。

欧阳子兰起身,像是很感兴趣地欣赏他屋里的古董。

他不得不收起目光,起身,引领着欧阳子兰。

汤萍紧着的呼吸这才松下来。后来她才明白,救人是需要艺术的,不见得非要驳对方面子,欧阳子兰做得真是恰到好处。

那次之后,汤萍如愿以偿,去了想去的地方,当上了行署接待处的干部。偶尔地,他也到接待处转转,目光远比家里傲慢,居高临下地扫上汤萍那么一眼,然后随意问问工作,便消失了。汤萍琢磨不定,那时除了敬畏,对他没别的。汤萍不可能对谁都有企图,她的目标只是接待处,看中的是那些来来往往让三河陷入匆忙的人。汤萍希望有一天,找到对自己有价值的人。对他,汤萍却是另一种态度,这态度跟欧阳子兰有关。

汤萍记得欧阳子兰说过这样一句话,是在得知她又一次跟他单独接触后。欧阳子兰似乎有点火,斥道:“你最好别对他抱有企图,记住了,跟他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惨重的代价。”

汤萍当然不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该对怎样的男人抱企图。

她还没愚蠢到把自己当供品一样奉上祭台。

她领的是欧阳子兰的情,如果说她必须要领这份情的话。对他,她只能抱以淡淡的微笑,这便足够了,想得到别的,等着去吧。心气高昂的汤萍当年确是这么想的,她太年轻了,年轻便意味着傻,意味着对世事的不谙。果然,不久她便受到了惩罚,对年轻的惩罚。他再次邀请她时,她犹豫着,很想拒绝,可是实在拒绝不出,就含含糊糊地去了。是去他指定的另一个地方,她想不会有太大的事发生,大不了到时候把欧阳子兰端出来。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了底气。那天的气氛一开始很好,他关切地寻问着她的工作,后来又问起她父亲。一提父亲,汤萍的话便多起来,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其实他是很不愿意谈她父亲的,不过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等她说完,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应。汤萍有些失望,原本想着他会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那么她很有可能得到另一份喜悦,关于父亲的喜悦。但是他没,他突然停止了谈话,甚至表现出一种近似于厌恶的冷漠。

汤萍有点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僵局。

正在她焦灼地思考对策时,他忽然把手伸过来,搂住了她。

是搂,不是揽,如果是揽,兴许汤萍还能接受。

汤萍惊了一下,又惊了一下。因为他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让汤萍想吐的话。

“难道你不想报答我?”

“来吧。”他又说了一句,便以狂风暴雨似的方式开始掠夺她。对于“掠夺”这个词,汤萍是很敏感的,也是恨之入骨的。如果真要报答,她也喜欢轻风细雨式的,自己主动地献出去。她一把打开他,却打到了脸上,她看见那儿有了红印,接近于血的颜色,她激动地说:“不要碰我,我会疯的。”

他捂着脸,惊愕地瞪着汤萍:“你敢打我?”

汤萍笑笑,叫了一声他的官衔,说:“

你不希望我对着窗子喊吧?”

现在想起来,汤萍就有点后悔,人在年轻时候,是会犯许多错误的,最大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就是过高地估价自己,比之偶然遭受一次**或践踏,这种高估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代价更为惨重。

可惜晚了,那一巴掌便把汤萍将要付出的代价全扇了进去。他们的关系突然中止在那,就跟汤萍前进的步子一样,永远中止在了那个晚上。为此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接待员,直到自己彻底地绝望,彻底地厌倦,才一声叹息地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她的梦想只能依附在吴达功身上,或者,她迫不得已做了某种转嫁,想想,这是多么的悲哀。

电话终于打完了,这是一个漫长的电话,足足打了有一个小时。

他拖着臃肿而松散的身子从楼上往下走时,汤萍停止了回忆,自动站起来。这一刻,汤萍竟羞臊得不知拿哪种目光看他。

漫长的二十多年,她居然没能再看到他,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花巨额代价买他这张神秘的门票。汤萍一时感慨万端,数年前一伸腿便能做到的事情,曲曲折折绕了多大一个弯,想想,人生竟是这样荒诞。

他倒是表现得大度,似乎早忘了当年脸上那团红。“坐吧。

”他说。汤萍怯怯坐下,远距离地视着他。一时之间,竟张不开口,因为要说的话实在是太难。

他替她解围,到了这岁数,他还懂得怎样替女人解围。

可见他的功力多深。“听说你爱人有了麻烦?”

“是。”汤萍赶忙点头。

“哦——”他轻哦一声,倒在沙发上,像是坠入了往事。

“是麻烦。”他又这么说了一声,然后微微闭上眼,很久都不再开口。

汤萍的心紧成一团,又松开,又紧,目光七跌八落,碎成一摊伤心的水,在他脚下殷红地盛开。

很久,他才睁了一下眼,问:“你的意思是……”

汤萍不由得起身,走近他,在那张沙发后立住,有点颤抖地说:“请您说句话……”

“哦——”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打算破釜沉舟最后一搏时,办法也就来了。汤萍根本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当时只有一个心思,豁出去,趁还能豁出去的时候。

她被这个心思鼓舞着、激动着,几乎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至于怎么捧住他的额,伸出纤纤手指,给他按摩。

又怎么在轻松的按摩中,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全都成了一场梦。梦醒的时候,她听到一句话:“今晚……你就不要走了。”

二十多年,他最终还是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东西,尽管这东西已不再那么美好,不再那么纯洁,可毕竟,也是留在他心里的一片遗憾。

果然,他很遗憾地说:“老了,你也老了。”

次日,一个电话打到孙吉海办公室,一听口音,孙吉海站了起来。

“三河怎么回事儿,乱糟糟的,你这个常务副书记会不会工作?什么,由不了你?

由不了你要你这个副书记做什么?该讲原则的时候就要讲原则,该替下面说话的时候就要替下面说话。好了,吴达功马上回去,那个秦默不是要退吗,让他退下来好了,你是管组织的,得有组织原则!”

放下电话很久,孙吉海的手还在发颤。不过,等他走进袁波书记办公室时,脸色已经很坚定了。

马其鸣一再要求,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乱,都不能失去方向。方向才是动力,方向才是战胜困境的武器。

孙吉海接到电话的同时,马其鸣也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说,三河可能要起点风波,要他有心理准备。

马其鸣笑笑,说:“你们要是担心我,就让佟副书记把我调走好了。”

不提醒倒罢,一提醒,马其鸣的犟劲上来了。接下来,他开始亲自督阵。

先是从王副身上突破,这家伙经过一阵子的审讯,已经有点顶不住。不过他还是侥幸地把宝押在潘才章身上,心想,只要潘才章不松口,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一见李春江和马其鸣,王副顿时蔫了。尤其李春江,王副打心眼里怕这个人。只要李春江狠上劲儿,十个潘才章也顶不过去。这把尖刀,插谁谁死。

上次算是侥幸中的侥幸,这一次,怕没那么便宜。

果然,李春江一开口便掐住了他的命门。“王副,我知道很多事儿你都是被逼无奈,是潘才章硬拉你的。

现在你该考虑清楚,是让潘才章把你当替罪羊供出来,还是你自己说出来,早说出来早主动,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王副还眨巴着眼睛,想从李春江脸上窥点什么,没想李春江丢下这句话,竟跟马其鸣走了出去。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来,内心困惑得要死。门外,李春江蛮有把握地跟马其鸣说,他顶不过去的,他太知道让人当替罪羊的味道了。

马其鸣赞许的目光落在李春江脸上,他本来是揣着一肚子好奇想看看李春江怎么审人的,谁知刚开了个头,却没了下文。

第二天,马其鸣便得到消息,经过一夜的挣扎,王副垮了!

王副和盘吐出了他和潘才章如何在看守所沆瀣一气,暗结私党,帮犯罪嫌疑人开脱罪行,收受不义之财的全部事实。据王副交代,仅三河公安内部,他们这条线上就多达二十六人,还不包括法院和检察院的。

但是对童小牛一伙迫害致死苏紫丈夫陶实的事,王副却矢口否认,拒不承认有此事。

李春江看完笔录,跟马其鸣说:“

他这是在玩众责难罚的游戏,一下子扯出这么多人,目的就是想难住我们,为他们争取时间。

那事儿他当然不肯承认,因为童小牛只是他和潘才章的座上宾。”

“继续审讯,看他能顶多长时间。”

李春江对负责此案的警员说。

与此同时,女警王雪那边也有了收获。

经过将近一月的努力,卖豆芽的王雪终于取得周翠花的完全信任,周翠花现在都亲热地喊她妹妹了。这天,王雪带着试探性的口气说,她男人出了点事,让警察抓了进去,求周翠花想个办法,帮帮她。

已经完全没有戒心的周翠花一口应承下来,答应跟三叔说说,让三叔想办法。

“放心,这种事儿,三叔准能办。”周翠花说。

“好,就以这个法子,引三叔出来。”

李春江兴奋得直夸王雪,其实王雪还没结婚,只是长相老气一点儿,加之又在基层工作,皮肤糙黑,所以自称有了男人也不会引起周翠花猜疑。再说了,说男人才能让周翠花同情,要是换了男朋友,没准儿周翠花还想给她另行介绍一个呢。

第5章

刘玉英醒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李春江赶到医院,李钰正指挥着护工和两个警员重新布置房间。

病房里摆了十几盆鲜花,上面有送花者最真诚的祝福。

看到李春江,刘玉英目光复杂地一动。要说,李春江跟刘玉英是打过交道的。当初调查李欣然,李春江找过刘玉英,就小四儿跟李欣然的关系问过她。

没想刘玉英矢口否认,说她根本不知道小四儿是谁,再说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谈李欣然。当时的刘玉英很痛苦,加上又知道李春江跟郑源是好朋友,越发对李春江有了戒备。

这事儿李春江没跟任何人提,他相信,刘玉英心里有个死结,打开这个结,必须靠她自己。

李春江对刘玉英的康复表示衷心的祝福,刘玉英想说什么,嘴唇蠕动半天却没说出来。在她醒来的短短两个小时,护工和医护人员告诉她许多,她知道,如果没有李春江他们,这阵她已在另一个世界陪着死也不想见到的周传海了。

李春江将消息告诉郑源,郑源在电话那边也是很高兴,不过他提醒李春江:“少打扰她,有什么事等她彻底恢复好再谈。”李春江笑笑,说:“放心,我会当好护花使者的。”

“去,还花哩,少寒碜。”郑源警告李春江,少拿这事穷开心,有机会,他会告诉真相的。

李春江忙说不是那个意思。

李春江跟李钰重新交代了下工作,而后走出医院,径直朝吴水县黄花镇赶去。

昨天晚上,负责在黄花镇审讯朱三强的警员报告,说意外抓到了一个叫骆驼的家伙。这人以前在吴水卖过白粉,事发后跑了,外面混不下去,又跑来找朱三强,没想撞到了枪口上。

李春江赶到时,对骆驼的审讯刚刚结束。“据骆驼初步交代,他跟朱三强都是范大杆子的人,但他们都没见过范大杆子,是一个叫老鼠的人拉他们入的伙,老鼠是他们的头。

问老鼠的下落,骆驼说他也好久没见了,自打上次出了事,道上的人都不跟他联系。他也怕被道上的人灭掉,所以躲在一个叫阿拉右旗的地方,替人背煤,可他实在受不了那份苦,才悄悄跑来,看能不能在附近找个活下去的办法。”

“那他认不认识小四儿?”李春江问。

“据骆驼交代,小四儿这名他听过,但人一次也没见过。

他还说,小四儿并不知道朱三强跟了老鼠,要是知道了,会下狠手的,小四儿最恨手下背着他做事。”

听完警员的汇报,李春江心里一片疑惑。“这么说,朱三强卖毒品小四儿并不清楚?”

“是。朱三强交代,这活他是偷着做的,起先是帮红红她们弄一点儿,后来几个跟红红有染的男人出高价让他弄,他便忍不住伸手做了。不过他们瞒得很紧,小四儿居然没闻出气味。”

难道说,小四儿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李春江越发困惑,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复杂。

这个他们到底指谁,李春江自己也说不准,但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在三河,一定有几股势力胶着,他们各自为阵,有时互相利用,互相穿插,但更多时却独立为营。现在基本可以判定的是,潘才章一伙跟范大杆子没关联,如果小四儿也跟范大杆子没关联,那么至少有三股势力需要面对。三股啊!

怪不得马其鸣一再提醒他和秦默,绝不要让到手的这些线索给搅浑了,一定要分清水是水,泥是泥。

接着再审,骆驼交代出一个很重要的情节,说他临潜逃那天,看见老鼠跟李华伟在一起,好像请公安局的强哥吃饭。他说老鼠跟李华伟关系很不一般,老鼠的妹妹就在李华伟的公司当公关。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李春江马上在电话里跟秦默商量,要求调老曾过来,突击审讯李华伟。秦默表示同意,不过从语气里,李春江还是能感受到秦默那份不愿表露的痛苦。

说到底,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

华欣公司董事长李华伟被秘密转移到一个地方,等他再次坐到强光灯下时,发现审他的人不像了。

这个可恶的曾老黑他认识,这是被道上的弟兄们发誓要大卸八块甚至十六块的混账魔头。

李华伟暗自紧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老曾喝了一声。

奇怪,李华伟居然听话了,一改往日的威风样,乖乖抬起了头。

“还是不想说,是不?”老曾问。

“想让我说什么?”李华伟强压住心慌,口气俨然像是在反审老曾。

“还想装是不,还想挺是不?好,我让你装!”老曾说完,命令手下的警员把强光灯往底下拉。

李华伟尖叫起来:“你这是刑讯逼供,我要告你!”

“告我?怕你小子永远也没这机会了。”

老曾突然露出一股匪气,“烤,我看你小子有多硬!”

强光灯巨大的光束烤在李华伟脸上,坐惯了空调房的李华伟哪受得了这个?

只见豆大的汗珠很快从他脸上、额上往下冒,不大工夫,他就像是要虚脱过去。

“姓曾的,你……你……”

老曾嘿嘿笑笑,点上烟,悠然地抽。两个警员有点怕,不安地拿眼神望他,老曾一怒脸:“望啥望,再往下拉,不说话直接往他脸上放。”

两个警员刚要往下拉,李华伟挺不住了,说:“我说……我说……”人总是有软肋的,就看你以什么方式制他。

几乎同时,另一组干警也在突击审讯。

叫芳芳的一看警察撞开门,就知道全完了,躲不过去了。

自从李欣然被带走,老鼠的妹妹芳芳整天就在恶梦中。

她不敢逃,也没处可逃,哥哥老鼠杳无影踪,死活不得而知,她一个女孩,往哪儿逃?只能躲在家里,乞求老天爷饶过她,或者,李家父子能平安出来,再供她过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想不到,警察还是找上门来,一刻间,芳芳的世界就垮了。

女人跟女人不同,有些女人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钢、是铁,是百折不悔的精神。芳芳这样的女人,内骨子其实比外表还柔嫩、还弱不禁风,要不,她也走不到今天。

还没等怎么细问,芳芳就稀里哗啦全给交代了出来。

芳芳是让哥哥亲手送给李华伟的。按哥哥老鼠的说法,只有跟上李华伟这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当时芳芳高中刚毕业,闲在家里无聊,像她这种家庭背景,父亲是下岗工人,母亲在大街上卖油条,想找好工作比登天还难。

芳芳又不愿风里雨里跟着父亲去挣那份辛苦钱,索性听了哥哥的话,去给李华伟当公关。这一当,芳芳才发现,公关其实跟婊子差不多,只不过陪的男人相对固定一点儿。

不过芳芳乐意,再怎么说,她也是在高级宾馆或豪华歌房里陪的,而且总有花不完的小费。对一个出身社会底层的女孩来说,你还真指望有人把你当金枝玉叶捧着?

芳芳最初陪的只是李华伟一人,那时候她还有过梦想,傻兮兮地想着能给李华伟做个二奶啥的,名声也好听点。后来,后来……算了,说出来丢死人。反正就那么回事儿,李华伟把她当成了高级马桶,哪个当官的或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看上了,就让他上一下。

李华伟说,这叫资源共享。

共享个头!芳芳有时也骂一声,是那些家伙不拿她当人的时候,不过更多时候,她是听话的、乖的、温顺的。因为除了金钱,李华伟还送给她一样东西——暴力。

芳芳怕暴力。

范大杆子每次来时身份都不一样,忽儿是军官,忽儿是司机,忽儿又是羊皮贩子,但到了**,他的狠毒是一样的。

芳芳说,范大杆子一定跟李家父子有交易,具体啥交易,她就不知道了。

小四儿芳芳也见过,是在李欣然家里。有次李欣然叫她,她去了,事到中间有人敲门,李欣然吓得将她藏在衣柜里,差点儿没将她憋死。后来她偷偷溜出来,隔着卧室门,偷听到李欣然跟小四儿的谈话。

小四儿让李欣然想办法将一个叫罗七的人弄出来。

畜生!真是禽兽不如!李春江已让愤怒填满了整个胸膛,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父子俩轮换着糟蹋一个女人,世上有比这更无耻、更没人性的吗?

将李华伟的供述和芳芳交代的情况对照起来,李春江初步得出判断,华欣商贸公司很可能是范大杆子在吴水的大本营,甚至毒品加工基地也说不准。

但随后对华欣商贸公司的搜查却让李春江失望。

在华欣商贸公司并没查到任何有关毒品交易的证据,它所有的商业往来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家公司主要从事农用三轮车的销售和农副产品交易,账目齐全,就连会计事务所的专家看了也挑不出刺。

而且它的纳税一直位居同类企业之首,是吴水民营企业的纳税典型。对所有的库房进行搜查后,也没找到李春江怀疑的东西。李春江一时有些气馁,是不是判断又出了错?

马其鸣倒是很乐观,他说:“你别愁眉苦脸的,应该庆贺才对,我们总算揪住了李欣然这只老狐狸的尾巴,接下来,可以名正言顺收拾他了。”

很快,关于罗七的调查也有了消息。罗七本名罗得旺,曾是省医药公司驻三河销售代表。三年前罗七到吴水收账,夜里在红码头歌舞厅唱歌,跟吴水几个小混混为争小姐发生口角,双方打了起来,酒后失态的罗七顺手抄起啤酒瓶,将一姓曹的地痞打成深度脑昏迷,差点儿死掉。

后来经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但人成了傻子。

罗七当夜便被带到公安局。

半年后吴水检察院要以重伤害罪起诉罗七,不知怎么最后又以防卫过当免予起诉,只罚了三万块钱。

马上找当事人核查,一定要从这案子打开缺口,找到李欣然跟小四儿合谋犯罪的证据。马其鸣命令道。

一张网很快向李家父子撒开,马其鸣跟李春江都有些激动,唯独秦默,心里是那么的苦涩。

这天,秦默年近八旬的丈母娘又来看他。

老人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只是腿脚还听使唤。

她是前两天才听说老大又出事的,这次还有孙子,小儿子一直瞒着她,不敢说。老人欷歔了一阵,抹把泪,哽咽着说:“这是命,我的命,尿一把屎一把把他拉大,没享他一天福,临到头了,还是操不完的心。”

这一次,老人没再求秦默什么,秦默真是怕她再张口,可老人要回去时,他心里却又酸酸的,老人什么也不求,反而让他更不安。

秦默要派车送老人,老人执意不肯,说她腿脚还行,挤班车也就半天工夫,不添麻烦了。说着,老泪已从干涸的眼睛里纵横出来。

秦默扭转身子,硬撑着没让泪流出来。

望着班车一摇三晃地离开三河,秦默忽然想,人生儿子做什么,难道就为了操不完的心?

就在马其鸣和李春江暗暗兴奋的当儿,沙漠里传来不幸的消息,叫杨四的男人死了!

尸体是一个羊倌发现的,大约离沙漠农场六十里地的地方,有个叫沙湾的村子,那口井就是沙湾人以前用过的,干了有好几年。羊倌赶着羊回村,一阵沙尘刮来,两只羊不见了。羊倌叫来儿子,把他吊着下到枯井里,果然找见了两只羊,不过,羊倌也吓坏了,他踩着了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据法医判断,叫杨四的死了大约有二十天,也就是范大杆子落网一周左右。

可这时间按说杨四早已离开沙漠,从他失踪那天算,也有十多天时间,他怎么还在沙漠里?

从尸体已无法判断死者是否遭受侵害或袭击,是他杀还是失足掉进枯井一时还得不出结论。

衣物里也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除了可怜巴巴的一卷碎钱,再就是一包廉价香烟。不过他的衣袋是撕烂的,这一点引起了李春江的注意。

为了尽快查明杨四的死因,警员们兵分几路,在沿途一带展开调查,看那些日子有没有人跟杨四接触过。

再者,就是查清这一带有没有人认识杨四。

凭直觉,李春江断定叫杨四的是遭了暗算,拿他在沙漠里放羊的经验,不可能失足落入枯井。

一个在沙漠里放了四年羊的羊倌,哪儿有个坑坑洼洼,都应该辨得清清楚楚,何况那么大一口井。其次,死亡时间也令人生疑。范大杆子一落网,不少神经都被牵动起来,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没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想到这儿,李春江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叫来老曾,要他迅速安排力量,最好是卧底,贴身跟着李三慢,以防不测。

紧接着,他又叫来王雪,将事态的复杂性再次强调了一遍,要求王雪一定要保护好周翠花,并尽快拿到铁的证据。

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他渴望能说服马其鸣,尽快将斗争公开化、明朗化,团结一切积极力量,跟暗藏的几股势力作斗争。再这么保守下去,怕有更多的生命处在危险之中。没想马其鸣坚决反对。

这天的马其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冷不丁冲李春江说:“难道你没嗅出什么吗?”李春江被他这话问愣了,一时有些结舌。马其鸣接着又说:“春江,你我得做好长期暗中斗争的准备啊!”

李春江突然意识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