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这份材料你拿回去,让政研室的同志们多学习。”

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就低下头处理起了文件。

杨秘书拿着材料走了,普天成原以为这件事就可以这么掩盖过去,谁知第二天一上班,余诗伦就理直气壮进来了,开口就问:“请部秘书长,我这材料哪里有问题?”

普天成装作糊涂:“谁说有问题了,你怎么能这么理解?”

“是我这么理解还是秘书长你这么理解,昨天全政研室的同志都在议论这材料。”

“议论是好事,证明大家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嘛。”

“我不这么认为。”余诗伦声音很高地说。

“余主任怎么认为?”

“我认为有人故意,是想在政研室同志前贬低我。”

普天成有些不悦了,带点脾气说:“余主任,我是让大家学习和探讨,不是在贬低谁,有这么贬低别人的吗?”

“有,别人我不敢说,你普大秘书长,就很难说。”

这话明显是在挑衅,普天成压住心中的火:“既然余主任这么想,那就让政研室把材料拿回来。”

“那材料我是写给瀚林书记的,不是写给哪个秘书长的!”

余诗伦越说越离谱,他简直就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

跟这种人生气,实在划不着。“行,你就直接呈给瀚林书记吧。

“我呈了,可有人楞说我写的像诗,像革命口号。”

普天成哭笑不得,他想,这话一定是政研室哪位宝贝说的,了不得,连这文章像诗都能看出来,应该培养。他转向余诗伦:“余主任,替材料把关是秘书长的职责,如果余主任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环节,我劝你还是多学习一下。”

“学习,你以为我没有学习?”余诗伦激动得不能自已了,高声辩道:“我就看不惯你们写的那一套,帮八股,套话空话,大话虚话,没一句实的,有问题不敢碰,有错误不敢点出来,冠冕堂皇,上上下下一个口径,一点自己的思想都没有!”

“够了!”普天成猛地拍了把桌子,李源闻声进来了,一看是余诗伦,就知道怎么回声,劝了几句,将余诗伦推了出去。回头跟普天成说:“你跟他吵什么,这人毛病不少,甭跟他一般见识。”

“是我跟他一般见识吗?”

“不是不是,我了解他,这人典型的书呆子,真不知道书记怎么把他给调了进来,我们遭罪啊,摊上这种木头脑子。”李源说了半天好话,算是把普天成肚子里的火说没了。想想也是,跟余诗伦这种人,发什么火呢?思想,你以为你写的那就叫思想?

还自己的思想,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人配有思想,如果谁都想有思想,这世界还不得乱套?

海东省也只能瀚林书记一个人有思想,就连路波省长,怕都不敢说有思想,你一个余诗伦,就跑来跟我谈思想?

还说这材料是用心写的,花了不少心血。哼,材料是用心写的?是用脑子写的!

心里骂完了,火也就泄了,望住李源说:“你我遇着高人了,以后,有苦头吃。”

李源也是忧心忡忡,毕竟,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怎么着也不舒服啊。

那天他看见余诗伦在超然书记办公室里高谈阔论,好像在说这次班子调整的事,超然书记明明知道这事不该在办公室公开谈论,还是故意把话题抛出来,让余诗伦豪情万丈地在那儿表演。

他摇摇头,走开了。普天成说余诗伦是个书呆子,李源看来,此人简直就一二百五!

大华海东终于要开工了,消息传来,令人无比振奋。

周国平让普天成协助搞一下开工庆典仪式,说这是一项大事情,不能马虎,得把省里的力量都调动起来,特别是像普天成这样的力量。普天成并不感觉周国平在挖苦他,只是他不想参与到此项工作中去,就道:“让李源协助吧,我出面不大好。”周国平没想到普天成会拒绝,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马超然,一定是因他而起。

马超然最近跟普天成的矛盾,周国平也听说了一些,当然,他听说的远不至这一点,马超然在背后搞小动作,周国平早已有所警觉,只是从未表露出来。

有天跟马超然在同一桌上吃饭,接待建设部几位司长,马超然别有用心讲了一个段子,周国平明明知道马超然在影射他,却笑得前仰后合,还奉承道:“经典,真经典,超然副书记讲的段子,就是跟人不一样。”

他毫无戒备和防范的姿态让马超然也禁不住恍惚,此人,真的如人们所说,只是一杆枪么?

周国平在大华海东项目上采取一系列果断措施,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有人说他太过激,讨好瀚林书记讨好得过了头。也有人说他只不过一杆枪,只管往外发子弹,子弹却是瀚林书记装的,打谁,怎么打,由不得他。这些话听多了,马超然也失去判断力,感到越来越看不懂海东的格局了。普天成婉言相拒,周国平心里还是有些痛快,但他又不能勉强,毕竟普天成是省委这边的,不归他调配,只道:“

秘书长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不参加了,不过,你可得把好点子传授给李源。”普天成笑说:“哪有什么不方便,省长不是在批评我吧?”周国平说:“

批评谁也不敢批评你秘书长,我是心虚啊,你不参与进来,我这心里就没底。”普天成道:“放心吧,有川庆跟李秘书长两员大将,你还担心什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比国平副省长还没谱。接完电话,普天成把李源叫来,两人就开工仪式各项工作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该注意的事项,一一拿笔列出,最后又把对策和防范措施都考实了一遍。

普天成再三叮嘱李源,这个项目虽然不是海东最大,却是省里最付出心血的,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跟李源交了底,普天成还不放心,他寻思着,该找郑斌源谈谈,一毛三毛职工虽说拿到了超乎预期的补偿,能安置的职工,省市两级也都想办法做了安置,总体讲情绪是稳定了,但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在开工仪式上再玩什么新的花样,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哪怕一丁点儿的疏漏,都能引来大乱,这方面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下午下班,普天成正想着是不是到郑斌源家去一趟,从他那里再掏点实话,郑斌源的电话却到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啊。”普天成接通电话,乐呵呵说了一句。

“你会想我?”郑斌源带着怪诞的口气说。

“想,天天在想,我不想你想谁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看来,我这背运,都是你带来的。”

郑斌源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在哪儿,我请你吃饭。”

“在你家楼门口。”

“你跑我家做什么?”普天成有点惊讶。

“蹭饭吃啊,难道我连蹭一顿饭的资格都没有?”

郑斌源慢条斯理。

“我都不知道上哪去蹭呢,家里冷灰死灶,哪有饭吃,你往外走,我马上到。”

“不想到外面,就让你家保姆做。”

“你给我雇的保姆啊,小卉走了。”一说小卉,普天成的心又黯然起来,小姑娘回去有些日子了,也不知她母亲的病情怎样?王静育这王八蛋,把人带走连个话也没有。车子很快到了家属区大门口,郑斌源就站在大门边,形容枯槁,感觉像个上访的。

普天成叹了一声,男人要是没了老婆,心气神一半就没了。

又一想,这话也不太对,自己虽然有老婆,可跟没有差不多,乔大市长从来不过问他的生活,衣食住行完全靠他自理。

郑斌源上了车,普天成让司机往白云宾馆开,掏出电话,给白玉双发了条短信,让她准备一包间,他跟客人马上到。

到了地方,白玉双已等在门口,看见郑斌源,眉头皱了皱,郑斌源也没好气地瞪了白玉双一眼。

但凡跟普天成有来往的女人,郑斌源都冷眼相对,怎么也友好不起来,似乎,他是乔大市长的保护神。到了包间,白玉双忙着端茶递烟,隔空将目光扫到郑斌源脸上,她是第一次见普天成同如此邋踏的男人一块吃饭,心里充满好奇。郑斌源被白玉双望得难受,没好气地说:“你这里没有服务员啊?”普天成知道他是难堪了,说:“玉双你忙你的,叫服务员来就行了。”白玉双知趣地走了,普天成挖苦道:“你还知道脸红?”

郑斌源不服气地说:“我脸红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四处撒网,天天捕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普天成骂了一句,又道:“你就不能打扮整洁一点,看看你的样子,叫化子差不多。”

“换了马甲就能成绅士?伪君子!”

“你骂谁呢?”

“骂该骂的人。”

“真成疯狗了,见谁都咬,懒得跟你说。”

“我还想得狂犬病呢,咬死这个世界。”

“那你去咬啊,一针疫苗下去,你就完蛋。”

“最好给我打一针失明剂,让我双眼瞎掉,眼不见为净。”

两人斗了一阵嘴,普天成说:“行了,郑大所长,光抱怨不顶用,还是想想哪天去上任吧,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连吃饭都成问题。”

“那地方我不去!”

“想到国务院啊,就你这样子去了,天安门广场都到不了,得让人家当盲流抓回来。”

“然后把我关进疯人院,这样你们就心安了。”

“这倒是个办法,哪天跟民政部门说说。”

“天下狠不过你普教父,真想不通,乔大市长怎么看上你这么一个……”郑斌源差点说出无赖两个字。

“我也纳闷呢,以前我想不通赵潞离开你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她怕自己也疯掉。”

“少提她,闹心!”

“闹心你还惦着人家?最近联系没,要不要我再做一次媒人?”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眼睛太花了会出问题,为女人翻船,会笑死对手的。”

“笑不死你就行,是不是又瞅上啥地方了?”普天成不想斗嘴,没意思,虽不伤和气,却伤气氛。他今天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掌握一毛三毛职工的真实动态,二是把郑斌源的工作敲定下来。

“我想到大华海东去,前提是必须担任总经理。”

郑斌源出乎意料地说。

“你疯了啊,别人躲还来不及,你想自投落网?”

郑斌源反看住普天成,冷笑道:“你怕了是不,不是你跟姓秋的一直想把我拉进泥潭么,我现在成全你们。”

普天成不语了,他相信,郑斌源这番话,绝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他去大华海东,一定是另有所图!

“这不行,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让你去大华,是大华需要你这样的帅才,现在情况不一样,你去了,不但帮不了大华,反而会弄得乌烟瘴气。”

“我如果非要去呢?”郑斌源不听劝,反而较了劲。

普天成也不客气:“郑斌源同志,我明确告诉你,你去不了大华,大华是外资企业,不是以前的一毛,你想去就想去,你也太把自己当菜了吧?”

郑斌源的脸色暗了,刚才他还趾高气扬,普天成一番话,立马就让他气短许多。他可怜巴巴望住普天成,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里掌握。普天成说得对,不是他想去大华就能去得了大华,他算老几啊,充其量失败者一个,下岗职工!半天,他徒然叹口气:“看来,我只有服从你们的安排了。”

“没人强迫你,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也不是发不出去。

你哪怕街上摆小摊,也没人阻挡你。”

郑斌源再也不敢斗嘴了,斗志似乎在瞬间失去,最近他经历了太多,那些原来拿他当救星的一毛职工,因为突然拿到了更多的钱,不但不对他领情,反倒转过来埋怨他,说是他把事件搞砸了,政府本来就是向着职工的。这倒也是小事,郑斌源本来就没打算让谁知情,他是为某种正义而战。

但罗恬的死,让他顿然明白,正义其实是个很虚无的东西,你越是追寻它,它离你反而越远。很多东西交织在一起,就让原自负的郑斌源心虚,他再坚持下去,有意思么?或者,他这种坚持,有意义么?

普天成这些话,等于是从另一个方向点醒了他,他不得不承认,普天成是现实的,但也是正确的,至少在这个势利和麻木堆积起来的世界里,普天成的话就成了真理。

成了真理啊。

郑斌源再次望住普天成,希望普天成把话说完。

普天成却突然话锋一转,再次提起了赵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有赵潞?”

郑斌源这次没说闹心,而是忧伤地收回目光,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问这个干什么?”

“瀚林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普天成如实做了回答。

瀚林书记?郑斌源就更搞不懂了,普天成,宋瀚林,这两个被自己诅咒过千遍万遍的人,两个权力的持有者,海东政坛的总导演和总策划,怎么会有心情想起赵潞,怎么会有心情来关心他?想着想着,脑子里蓦然就闪出一张脸来,等他看清时,竟是妻子赵潞恨铁不成钢的脸!

赵潞在他身边的时候,没少提醒他,也没少讽刺他。

让他跟着普天成学,几乎是赵潞的一个梦想。

“我真想不通,你们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天上地下!”

“看看人家普天成,跟瀚林书记跟得多紧,哪像你,鞭子赶你都赶不到跟前。”

“你清高,你正直,你是救世主,全世界都昏睡着,就你郑斌源清醒。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的清醒是小儿科,学学人家普天成吧,人家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郑斌源奋力摇头,想把这些话驱开,想让这些声音离他远点。

他不能妥协,绝不能!可是,可是,他的坚持还有意义吗,谁还在乎他妥协不妥协?他再次想到罗恬,那个傻里傻气的女人,一开始也坚持过,也愤恨过,结果呢,她死了,这个世界连一声叹息都不肯赠给她!

吃过这顿饭,普天成心里踏实了不少,郑斌源不但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职工闹事,同时也答应他,愿意到轻工研究所去上班。至于赵潞,郑斌源没多说什么,不过普天成已从他的痛苦里看到,郑斌源这辈子,是不会让别的女人钻进他的心的。一个情种!

人是会变的,这是普天成面对这个世界时素来就持有的想法,没有人会一顽到底,也没有谁真的会拿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一个错误。是的,普天成到现在还认为,郑斌源这一生所有的坚持,都是错误。

人不能活在假想的理想里,也不能盲目地为自己设置一个所谓的崇高目标,生活不是写作文,生活的全部含义,就在于怎么一点点地把你的目标理想还有抱负变成现实。

秋天收不到果子,你还敢说自己的春天和夏天是多么的富有**?是的,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思想,也不是主义,那是圣人们的事,对平凡者而言,留下的,是你创造的那一点点果实。

从政如此,经商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第4节

开工仪式原定在八月五号,结果气象部门告知,八月五号有雨,于是提前一天,八月四号。

普天成一连三天都没有回家,桃园和胜利宾馆早早就迎来了客人,全国政协一位副主席和两位副秘书长带着若干人马提前两天就到了,一方面是搞一项有关外资和合资企业发展环境与政策扶持的调研,另一方面,也是为大华海东剪彩而来。国家发改委、国家工商局、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几位领导也在其中。

没有想到的是,三号下午,原海东省委副书记孙涛也到了,这多少让人惊讶,后来普天成才知道,孙涛不久前已到了全国人大法制委,这次他也是带了一个组,前来调研海东省的法制建设和普法教育工作。来了这么多领导,瀚林书记和路波省长都很高兴,当然,对接待工作,也提出了特别要求,要求普天成跟于川庆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为了贯彻这一指示,普天成连着给接待组的同志们开了三场会,几乎将来的所有领导一对一地落实到了个人头上,重点领导都是一对二,政协副主席和孙涛副书记那边,是一对三。三号下午,孙涛副书记刚到,普天成就多出一个心眼,让省委组织部打电话给秦怀舟,务必让他连夜赶到省城。于川庆得知后,问他:“有这个必要吗?”普天成说:“有没有必要,到时你就知道了。”秦怀舟赶到后,普天成挤出二十分钟,跟秦怀舟做了一次深谈,最后说:“我希望你能珍视这次机会,丢开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

秦怀舟没想到普天成会来个180度大转弯,一时有些扭不过弯来,不过后来组织部副部长找他谈话时,他就清楚,孙涛到海东,对他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只有把这次机会把握好,他才可能重新冲出低谷。

接待工作是考察一个秘书长能否胜任的最关键一项,三天里,普天成可以说是做到了事无巨细,细致入微,他平均一天睡觉不到三小时,却保持着旺盛而饱满的精力。

菜单他要亲自审定,上菜的速度还有礼仪他要逐条要求,就连饭后上的水果拼盘,他也要亲自查看,只要有一颗葡萄失掉点水分,那果盘就不能上。他的认真,让一直在这项工作上进步不了的郭木见识了什么是政治性接待。秋燕妮跑来跟他衔接工作,见他如此专注于细节,求胜于细微处,连连发出感叹:“我现在才知道,啥叫总管了,总管总管,原来是眼睛要管,耳朵也要管,鼻子嘴巴更不能闲着。”普天成没工夫跟秋燕妮说笑,只道了一句:“万丈高楼会毁于一块砖,我现在是盯在一块石子上。”

除宾馆接待外,有关车队、警戒以及第二天的交通管制,普天成都一一落实了下去。八月四号天很蓝,微风吹得人心里凉爽,普天成天不亮就赶到了现场,跟秋燕妮一道,忙着指挥现场布置。两人的目光不时碰在一起,秋燕妮有点心乱,时常走神,普天成警告道:“你是想砸锅啊?”秋燕妮忙压住怦怦乱跳的心,专心致志干工作去了。

六点五十,李源打来电话,说早餐吃过了,领导们稍事休息,就往现场赶。普天成问瀚林书记呢,他决定了没,到底到不到现场?李源说瀚林书记早餐没见人,估计来不了。

普天成紧着的心稍稍有些松动。这些年,他养成一个不好的习惯,每做一件事,都像是为瀚林书记做的,只要瀚林书记到场,他的心就莫名地会紧张,反之,瀚林书记不在的时候,他倒发挥得更出色。

他原本就暗示过瀚林书记,开工仪式,他最好还是不要出席了。瀚林书记当时笑笑,啥也没说,现在看来,瀚林书记是心里早就有底。

一切都是按原计划进行,现场秩序有条不紊,车队在路上,也没有发生令人担心的拦堵上访事件。只是快要开始时,于川庆悄悄告诉他,路波省长也不来了。这点普天成早就想到,路波省长所以迟迟不表态,到底参不参加开工仪式,是在等瀚林书记的消息。瀚林书记来,他必定要来,瀚林书记不来,他可以有两种选择,显然,路波省长选择了保守。

其实方案就是按两位主要领导不来设定的,人大跟政协的一把手都到了,副职也基本到齐,这就行,上面来的领导不会说什么。他冲于川庆说:“按原计划进行吧,但愿不要再节外生枝。”

可是偏偏就节外生枝了。

就在国平副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做简短的讲话时,坐在主席台下的群众忽然一阵**,当时普天成跟于川庆的注意力都不在台下群众当中,他们怕外围进来什么人,尽管外围有警察把守,他们的目光还是警惕地瞅着四周,谁知最没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人群中突然站起五六个人,其中有个女的特别显眼,瞬间工夫,她就从怀里扯出一块白布,披在了身上,然后大哭着冲向主席台:“青天大老爷啊,替我妹妹做主啊——”

会场立马就乱了,普天成和于川庆惊得面色骇然,坐在主席台最边上的秋燕妮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那一块坐的都是大华的职工,部分一毛三毛吸引进来的职工,也是按普天成的指示一个个审查了的,怎么?再一看,那女的不是大华的,秋燕妮压根就没见过她,她后面紧跟着的那几个男人,也都是陌生面孔。

国平副省长的讲话逼迫停下,回头望住普天成。

普天成冲国平副省长点点头,大步迈向那女人。谁也没想到,普天成会当着这么多人面,一把抱起那女人,就往外走。

他的力气之大,动作之迅速果断,令人生畏。

跟女人一道来的男人们见他如此野蛮,想冲上来跟他理论,于川庆带的人已经到了,没费多大工夫,闹事者就让他们控制到了警车上。

仪式接着举行。国平副省长镇定自若,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台上有稍许的乱,但很快随着国平副省长坚定的声音而镇静了。

整个仪式进行得很好,女人的出现没有起到冲击或破坏作用,只是做为一点点阴影,留在了参加开工庆典的各位领导心中。

但对于领导们来说,这样的事早已见惯不惊,他们倒是佩服普天成的反应和快速应变能力。

据调查,闹事的女人叫罗玉,是罗恬的姐姐。

普天成一开始很吃惊,不是说罗恬是孤儿么,怎么又冒出一个姐姐来。等汪明阳跟他汇报完后,他才长出一口气,算是心里有了底。罗玉的确是罗恬的姐姐,父母死后,她被舅妈收养,而罗恬先是在她叔叔家,后来叔叔跟婶婶离婚,无法照顾她,才将她送到孤儿院。

这也是罗恬性格孤僻容易走极端的原因之一。不过汪明阳说,罗玉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死了,她们姐妹俩很少有来往,是有人专程到普安,告诉她的。

一听普安,普天成马上就明白了,原来墨彬到普安,不是为了肖远红,而是……

“卑鄙!”普天成愤愤说了一句,不过转而一想,墨彬来这一套,也太小儿科了。

孙涛在海东巡视了一大圈,出发前特意提出要带上原来的秘书秦怀舟,问普天成可以不?

普天成礼貌而又客气地说:“老书记到海东来,全省人民都欢迎,别说是带怀舟,就是带我也行啊。”孙涛显得满意。

这次到海东,受到的礼遇超过了他的想象,特别是普天成,给了他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印象。觉得普天成不只是成熟了,还多了一份对老同志的理解与关怀,这在官场上,是不容易的一件事啊。人走茶凉,如今就这么现实,你想得到一张后来者的笑脸,简直是一种奢侈。

可普天成做到了,不但无微不至照顾他,还跟他谈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孙涛感慨万分。人在位子上时,很多事是看不清的,有太多的东西罩住了你的眼。

只有离开位子,或者手里没了权,过去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在你眼前一一展开。“天成啊,过去我误解了你,很不好意思,现在想起来,我这老头子,可就有点后悔。”

普天成谦虚地笑笑:“老领导您千万别这么讲,没有您的批评,我也进步不了这么快。我还希望老领导能继续批评我,关心我。对了,您的著作,我还在认真读,受益匪浅啊。”

孙涛心里越发激动,这次来,很少有人提起他那本书了,那是当副书记时,由中央一家出版社出的,是他多年从政的经验,还有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研究,别人可能对这种书有看法,认为是讲话稿汇编,他自己,却十分看重。听普天成这么一说,一股久违了的热情又升腾起来。

调研工作很快结束,孙涛对海东省的工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说自己离开仅仅一年,海东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这个时代,真是日新月异啊。

相信海东在瀚林书记和路波省长的带领下,还会创造出奇迹来。

瀚林书记因为中央召开会议,提前一天去了北京,走前特意叮咛,一定要为孙涛一行送好行。飞机是下午三点的,中午十一点,路波省长设宴,为孙涛书记送行。马超然、周国平还有人大几位领导都来了,胜利宾馆北京厅内,气氛祥和,贵宾满座,热烈的掌声经久不绝。

孙涛书记特意提出,让普天成坐在他这一桌,陪同的除路波省长外,还有超然副书记。海东方面敬完酒后,孙涛举起酒杯,冲普天成说:“今天这第一杯酒,我一定要敬给天成,感谢你这些天来对调研组照顾。”

普天成忙起身,说:“使不得,老书记是在羞煞我哩,这杯酒,我怎么敢端?”路波笑着说:“老领导敬你,你就喝了吧。”

普天成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老领导,谢谢省长。

”马超然眉头微微一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也端起酒杯说:“我陪一杯,沾点天成同志的光。”说了这句还不过瘾,又道:“天成啊,你是哪里都能落得好啊,老领导第一个给你敬酒,证明你在老领导心中,可是排了第一的。”他转而面对路波省长,接着道:“都说天成是咱们海东一宝,我看这话一点也不假。

”路波省长笑而不语,看着他们。普天成忙又倒了一杯:“今天我是把光沾尽了,老领导新领导都给我敬酒,证明我这肚子,还能装得下几两。”路波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味,又转向马超然,看他怎么回答。马超然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干了,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天成啊,你这肚子,比几个宰相哩,我突然想到了你那件宝贝,你是得到真传了啊。”普天成爽朗一笑:“一件尿壶,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尿壶两个字一出,路波就暗暗笑了,马超然是在自讨苦吃。

这时候马超然的手机响了,借故接电话,他离开了桌子。

路波这才打园场:“大家快吃,酒助助兴就行了,老书记还要坐飞机,不能多喝。”

孙涛的目光一直盯在远处的马超然身上,很久才收回来。

郑斌源任职的文件很快下发了,轻工研究所是社科院下属单位,所长是副厅级,郑斌源也是副厅级,属于平调,用不着上会,组织部定了就行。赴任这天,秋燕妮突然打电话,想做东,给郑斌源祝贺一下。普天成说,你就省省吧,别拿着热脸去蹭冷屁股。秋燕妮似乎有些伤感,在她心里,郑斌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她不至一次给香港总部谏言,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郑斌源挖过来,可是总部听不进去,说现在事情都解决了,还要他做什么?普天成安慰她说:“好好管好你的企业,这比什么都强。”秋燕妮在电话里嗯了一声,那一声嗯的,特别有味儿。晚上六点过一刻,邓雅兰忽然打来电话,说她在黄鹤楼摆了一桌,还约了五六位过去的同学,想给郑大所长恭喜,务请普天成把郑斌源约上,她们恭候二位的大驾光临。

普天成这次没客气,冲邓雅兰说:“要请你请吧,我请不动他的大驾。”

合上电话,郑斌源就又想起了远在异国他乡的赵潞。

这天晚上他拨通了赵潞电话,郑重地请她回来,赵潞带着几分伤感说:“物是人非,我还回去做什么?”

普天成说:“应该是物非人是,你还是回来吧,夫妻间的事,好解决,不要太难为自己。”

一句话说得赵潞在那边哭起了鼻子,哭着哭着,就又骂起了郑斌源,说他无情无义,无勇无谋,十足的混蛋一个。普天成笑说:“骂他还是心里有他,你们两口子啊,不把对方折磨得半死,谁也不依。行了,听我一句劝,回来吧,回来好好过日子。”

普天成接着又把郑斌源工作变动的事告诉了赵潞,赵潞听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个劲地哭。

普天成都让她哭得难过起来,想想,他,瀚林书记,郑斌源,三个大院里走出的男人,事业成功不成功倒也罢了,婚姻,真是一个比一个的糟糕。瀚林书记的夫人在北京,是原来老政委的女儿,一直在军区文工团工作,在文艺界也是一个相当有影响力的人物。

可惜这些年有点不务正业了,先是热衷于投资,当了几家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后来见这行玩不转,又在京城搞收藏。收藏热其实就是他们这帮人带动的。

她还几次打电话,想把普天成那尊陶收购了,若不是瀚林书记一而再再而三地制止,怕是普天成也抹不开面子,那尊陶,早是她的了。

瀚林书记骂她,不务正业,不像一个省委书记的老婆。

最近普天成听说,瀚林书记的夫人刘建英又回了文艺界,为某个歌星的复出四处奔波,那歌星以前也在部队,还唱过一首里程碑式的主旋律歌曲,后来被曝与某走私案主犯有染,随后便在歌坛消失。

最近网络上风传,此歌星要复出了,可能就与刘建英他们的奔波有关。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面对着生活,生活之斑斓多彩,常常令人目不暇接。普天成却总觉得,像刘建英赵潞她们,是生活得太安逸太幸福,反倒找不到方向了。

没有方向的生活纵是五彩缤纷也只能称作热闹,有方向的生活才能谈得上精彩。

人可以失去热闹,但就是不可以失去方向。

方向才可以决定一个人能否走得高,走得远。而恰恰,方向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

功利时代,有太多的东西迷惑着人们,错误的人生也就因此而生。

普天成虽然不敢保证自己的人生就是对的,但至少,到现在,他还没迷失。

家里没有了卢小卉,是安静了许多,但偶尔,普天成也感到寂寞,这是卢小卉闯入他的生活前没有过的,他是一个从不觉寂寞的人。哪怕一个人,他也觉得实在。

可现在,他会冷不丁望住某个地方,痴痴望上那么一会,还会隐隐约约闻到卢小卉留下的气息。后来他明白,他是想金嫚了。

秋已经很深了,普天成恍然觉得,自己还活在火热的夏天里。

第5节

周末很快就到了,普天成有点按捺不住。

说好这个周末乔若瑄回来,第二天他们一同去路波省长家。

正好路波省长的夫人也刚刚从北京来到海州,听说还带来她的宝贝儿子和儿媳妇。星期四下午,普天成专程去省政府,借给路波省长汇报工作的空,提出要到他府上一坐,路波省长很高兴:“那好啊,你和若瑄一块来,尝尝我夫人的手艺。”

路波省长的夫人是个美食家,菜做得相当精致,路波每次谈起她,都很骄傲,说吃遍天下,还是夫人手艺最高。

可是到了周五下午,乔若瑄突然打来电话,说不能来了。

普天成问为什么,乔若瑄支吾一会说,市里出了件事,规划局长被人打了。普天成以为乔若瑄说谎,打电话问王静育。王静育说真是这样,规划局长昨晚在夜总会喝酒,被一帮流氓打了。普天成觉得这事蹊跷,再一细问,就追问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情还是出在耿明皇身上,耿明皇在广怀市明皇大厦前面又修了一裙楼,小三层,此项工程未经规划部门批准,也没有任何施工手续,规划部门多次要求耿明皇停工,按要求补办手续,耿明皇就是不办,还扬言他就是修了,谁能把他怎么着?

此话激怒了规划局长,规划局长是乔若瑄这条线上的,他跟乔若瑄汇报,乔若瑄一怒之下说,把它给我扒了!

耿明皇将状告到了杜汉武那里,杜汉武大骂耿明皇:“补办个手续能麻烦死你,人家这是照章行事,你让我怎么办?”

耿明皇虽然嘴上服软,但对规划局长,却怀恨在心。周四晚上,有人请规划局长吃饭,然后去一家夜总会唱歌,耿明皇闻知,就派了几个手下,专门去滋事。

请规划局长唱歌的也是一老板,自恃在广怀还有点份量,一看有人扫他的场子,二话没说就叫了一帮小弟兄,结果双方发生血斗,当场打死一人,规划局长一条胳膊差点让砍断,那位牛气十足的老板让人家打断了三根肋骨,正在医院救治呢。

涉黑,典型的涉黑!普天成气得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广怀的问题,已不只是班子不团结,已经发展到主要领导纵容和包庇黑恶势力。

耿明皇明着是企业家,暗,却是地地道道的黑社会老大!可惜,杜汉武还保护着他。这样下去,真是可怕啊,普天成不由得就替妻子捏了把汗。

乔若瑄啊乔若瑄,让你回来你不回来,偏要在广怀跟姓杜的较劲,我看迟早,你们都要被耿明皇拉下水!

普天成太清楚现在这些大老板的能耐了,有人说他们是中国新兴的贵族阶层,普天成笑笑,贵族不是有钱就能当的,他们只是暴发一族,蚀权一族。

这些暴发户对权力的渗透和破坏,已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

说他们是潜伏在中国政治场背后的一股暗流,一点也不为过!

周末普天成过得相当无趣,周六一大早,他还是振作起精神,往路波省长家去。路波省长见他一个人,问若瑄怎么没来?

普天成苦笑一声说,下面有事,绊住了。路波省长哦了一声:“下面工作不比机关,你这个单身汉,可不能有怨言呃。”

普天成说:“我哪敢有怨言,我就怕她把好好的广怀,给领导坏了。”“哪能这么说,若瑄同志我了解,她在广怀这几年,表现很出色嘛。”路波省长边说边请他落座。

夫人秦淑贞闻声走出来,热情地跟普天成打招呼。

普天成本来准备了实物,要送给他们新过门的儿媳妇。

秦淑贞却说,小俩口一大早就去了龟山,他们的舅舅舅妈在那边。普天成这才记起,路波省长的儿子小时候是在舅舅舅妈身边长大,跟他舅舅家有感情。于是就道:“去了龟山啊,要不要我给龟山那边说说,照顾一下?”路波省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都三十好几了,还照顾什么,我这个年龄,已经当县长了。”秦淑贞说丈夫又在炫耀:“老提你过去做什么,现在的孩子,哪能跟过去比?”说着拿水果给普天成,普天成客气地接住,附和道:“省长对子女要求严,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你别信他那一套,他对孩子,惯着呢。”

当年他在吉东,有次到老书记吴玉浩家,吴玉浩正好有事出去了,他夫人楞是一个小时没理他,那一个小时,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秦淑贞问起普乔的情况,普天成一一做答,中间还穿插着开了孩子们的玩笑。秦淑贞说,现在这帮小皇帝小公主,真不好养。她有个同事,女儿都三十好几了,楞是不嫁人,急得她爸妈吃不下饭,整天就给她打听婆家。普天成笑说:“我也怕有那么一天,现在当父母的,啥心都要操。

要是能把孩子培养成你们志刚这样,可就省心多了。”

秦淑贞给普天成泡了茶,道:“哪啊,前些年可把我们急坏了,坏小子,给他找了好几门对象,他都看不上。现在算是安心了,当父母的都一样,都得有个过程。”普天成说:“是这个理,将来我要让乔乔难住了,就到嫂子你这里取经。”

“那没问题,保证给你家乔乔找个好婆家。”

秦淑贞说着就要替普乔做媒,路波省长白了她一眼,她才把话打住,说:“你们聊吧,我去做饭,说好了,今天在我这里吃。”普天成刚要客气,路波说:“

咱们到书房去谈,让她去忙好了,你要是不吃这顿饭,她一天都不高兴。”

普天成只得硬着头皮跟路波到书房,本来他想扯几句就走,留在领导家吃饭,他有点不适应,心理这一关真是过不了,见路波两口子是真的热情,便也不好再客气。

简单聊了几句省里的工作,路波突然问:“若瑄这次没来,是不是跟耿明皇有关?”

普天成一听,知道广怀发生的事已到了路波耳朵里,便也不敢隐瞒,如实说:“我也是昨晚才听到,这件事,影响太坏了。”路波沉闷着,脸色很坏,普天成不敢多说了,目光在书房里游离,却又不敢游离太远,时不时的,还要望望路波。

“该袒护的他们袒护,不该袒护的他们也要袒护,这些人,组织原则究竟到哪里去了?!”路波打破沉默,他的态度让普天成心里一松,看来,对耿明皇,路波省长是有意见的。

“片面地追求经济增长,过分地依赖于大企业、大财团,是我们工作的一个误区。”普天成顺着路波的话说。

“企业是要保护,但他们保护的是企业吗?”

路波的样子像是动了大怒。普天成不敢接着说下去,任何一个企业老板的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耿明皇所以敢在广怀为所欲为,怕,他头上不定只有杜汉武一把伞。他相信,同样的顾虑也在路波心中,要不然,一个省长不会只在自己家书房里边发牢骚。

“省长您还是少生点气吧,这事迟早会解决。”

还好,路波也是生过一阵子气后就平静了,似乎他这个省长,也有很多无奈。“天成啊,我们谈点别的,对,就谈谈你那尊陶,我听他们把它说得很神秘,我不相信,你告诉我,真有那么神秘?”

“哪里,省长您可别听他们瞎说,其实就是一件普通的陶,可能我太喜欢它了,就引起别人误解。都是瞎传,在龟山,那种陶很多,几十块钱就能买一件。”

“我就说嘛,你天成一不是收藏家,二不是唯心主义,怎么会迷信一尊陶呢。”

“问题还是出在我这里,哪一天我把它送了人,就没有这些传闻了。”

“卖倒不必,一个人喜欢一样东西,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应该坚持下去,这是做人做事的原则。”

“省长能这么看,天成就放心了。对了,我带了一幅字画,想请省长鉴定一下。”

“字画?”路波眼睛一亮,旋即,就又掩住那股光:“我会看什么,我对那玩意一窍不通。”

“省长谦虚了,这字画我放了将近一年,心里没谱,一直不敢把它拿出来,省长您就辛苦一下,帮我把把关。”

路波想了想,道:“行啊,免得你把赝品放家里当宝贝。”

普天成到书房,拿了那幅字画,刚一打开,路波眼里的光就不像了,普天成敏锐地捕捉到这变化,但还是很不在乎地说:“是若瑄去北京时在字画市场买的,当时就说要拿给省长,我说两百块钱买的,你也敢拿给省长。”

路波呵呵笑笑:“这个若瑄,她啥时喜欢起这些玩意了?”

说着话,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字画。

“她是附庸风雅,跟我一样,啥都不懂,就知道弄张假的唬人。

路波仔细地盯着字画看半天,神情忽儿紧张,忽儿松弛,最后,慢悠悠说:“这幅字应该是康熙爷的真迹,但这东西不会到市场上啊,若瑄怎么能淘到它?”

“哪是康熙爷的,若瑄说,卖字画的人告诉他,这是北京一名老书法家的遗作,要了五千元,若瑄讨价还价,最后二百元就拿了下来。我看,它可能连书法家的作品都不是,定是卖字画的模仿的。”

“这也有可能,北京那些顽主,啥都能造出来,而且绝对乱得了真。要不你再请人看看,我对这些,只懂点皮毛而已。”路波收回目光,笑着说,普天成却从他脸上看到意犹未尽四个字。

“省长家来的人多,还是放您这儿吧,哪天来了高人,帮我鉴定一下,如果真是人家模仿的,就扔了,这种东西放家里,会让人笑话的。”

“这怎么成,万一它是真的呢?”路波似乎有些紧张,那是行家看到真货后的本能反应。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特别是路波省长,少有的热情。

饭桌上又开了几句玩笑,路波还顺带提起了杨馥嘉,说她不想在妇联干了,找他,他说,找我顶什么用,找组织部啊。

普天成说:“馥嘉是个好同志。”

路波也说:“这话没错,馥嘉这同志,的确不错。”

话到此为止,普天成已清楚,杨馥嘉找过路波,路波刻意把她提出来,就在于告诉普天成,这人应该安排到更适合她的位子上,具体怎么安排,就得看普天成的了。

从路波家出来,普天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一趟真是没白来,不但有效地沟通了跟路波省长的关系,还把杨馥嘉的问题也解决了。

普天成留在路波家的礼物一共三样,一是那幅字画,实实在在是康熙爷的,是他当省政府秘书长时很偶然得到的,北京有位字画玩家想在海州开自己的公司,托人求到普天成门上,意思是要把海州乃至海东的字画及古玩市场垄断在自己手里,普天成帮了他这忙,他请普天成吃饭,拿出三幅作品,让普天成任挑一件,还声明,挑假了概不负责。

这也是古玩收藏家跟人打交道的一种方式,真真假假放你面前,挑上真的是你眼光好,挑上假的你自认倒霉。

普天成几乎没挑,顺手就拿了这幅。事后那位玩家惊叹,早知如此,我送他几百万得了。普天成笑笑,海东没有人知道,他在古玩方面,水深着哩,这都得益于龟山当县长那几年,他的所学,一半来自于那位真人,一半,来自他的天赋。

真人送给他那件价值连城的陶,其实是被他的天赋震惊,那尊陶也是从十几件一模一样的陶里他顺手拿的,只是真人不相信,想第二次考验他,结果第二次时他还是顺手拿了这件。真人叹服,说这辈子,他遇上的高人,就普天成一位。可是真人还是舍不得把陶送他,至于后来真人怎么想通了,把陶留在道观里,让弟子转送给他,普天成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相信,凡事都有缘,或许,这辈子,他注定跟这尊陶有缘。

第二件礼物,是一份材料,或者说一篇文章,普天成花了一个礼拜,把这些年对沿海地区经济模式的思考还有未来经济危机的防范写了出来,这文章绝对有价值,弄不好还会在经济界引起震动。他给瀚林书记写了文章,将来发出来,路波一看就知是他写的,所以,他必须给路波省长也写一篇,这样,两边对他都不会说什么了。第三件礼物,就是两罐茶叶,他相信路波会打开,不会把它顺手送给别人。

那罐里有一对玉兔,虽不是稀世珍宝,却也来之不易。

从路波家出来,普天成心情无比激动,于川庆说得对,做人不能做得太绝对,太绝对,路会越来越窄,关键时候,替你说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跟路波的关系一直是他一块心病,路波不像瀚林书记,瀚林书记性格中有跟他想像的成分,那就是认准谁,就是谁。认准哪条道,就是哪条道,轻易不改变自己,也不放弃什么。路波不,表面看路波正直、敢于坚持原则,时常做出些别人无法理解或不能接受的事。

其实他是在矛盾中寻求一种新的平衡。海东格局未稳,原书记吴玉浩的影响力还在,还有一大部分人遵循着他的模式,瀚林书记又想急于把自己的威信和地位树起来,想建立起他的模式。这样,海东的矛盾就看似只是瀚林书记与吴玉浩之间的矛盾,其实不,这只是表面,真正的矛盾,则表现在现有班子中。

一是瀚林书记跟马超然之间的斗争,这股斗争一开始还潜伏在水下,现在已彻底浮出水面。另外,瀚林书记也不能不提防路波,要说真正的威胁或者压力,还来自路波这里。毕竟,他是省里二把手啊,而且他在海州当市长,后来当书记,长达十年时间。十年啊,海州几乎姓路了。而掌控了海州,就等于拿到了海东一半以上的控制权。这次调整班子,其他市的领导都蠢蠢欲动,有的想保位子,有的想再上一个台阶,独独海州市很平静。为什么?

因为那是路波工作过的地方,瀚林书记目前还没有力量去动它,也没办法去动,只能维持现状。但现状这种东西,持续久了,它是会发生变化的。瀚林书记不可能不清楚这点,清楚了而又无可奈何,才是最大的悲哀。下面动来动去,只能盘活半盘棋,甚至半盘也占不到,能把海州市盘活,才是真正的盘活。

路波当然也意识到这点,一方面他利用海州,形成跟瀚林书记的抗衡,另一方面又不敢把这种抗衡做得太明显,毕竟他到省长的位子上还不足一年,立足未稳,如果一上来就跟瀚林书记针锋相对,吃亏的还是他。所以,更多的时候,路波在妥协,而且尽可能妥协得让瀚林书记满意,让瀚林书记舒服。马超然一开始也想跟路波结盟,这种政治联盟在当下官场中不是没有,而是很多,但大都以惨败告终。政治经验非常丰富的路波,不可能走这条路,但也不能太疏于马超然,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再次寻求一种平衡,种种平衡放到一起,路波就很吃力,真的很吃力啊。这时候,路波就得争取一个人,让这个人做为他的平衡点,来缓和各方矛盾,将涌向他的种种矛盾或压力暂时以缓冲的姿势传递到这个人身上,确保他有从中回旋的余地。

这便是普天成敢于向路波主动抛绣球的原因。当然,内心里,普天成对路波是敬重的,路波是实干家,是位颇有远见和抱负的领导,海州各项事业能发展到今天,路波功不可没。

可惜,政治场的输赢不是靠实干来定的,某些时候,实干远不如巧干会干,况且,谁也不能说瀚林书记就不是实干家。普天成有时候也想,如果他们能合二为一,那是再好不过,但这种结果有吗?

斗争中发展,发展中斗争,这是任何事物发展铁的规律,官场更是如此!

算了,不去想了,毕竟一桩心愿已了,且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眼前他是赢得了主动,这么想着,他叫上廖昌平,廖昌平早就说过,有个可以让男人完全放松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用不着想的地方。

他现在就想找这样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