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温残梦(一)
池以蓝摆了便宜大哥一道,却也并没有很开心。
——因为顾平芜走了。
头七一过,顾平芜就立马启程回到上京,给公司做年会去了。
他才得了她一点软化的迹象,人就没影了,让他如何不扼腕。
启东自然也是要做尾牙,但总部在海市,就算是任谁说破天去,也没道理大老远跑到上京办。
于是老总池以蓝一边做工作狂,一边想要撂挑子不干。接着他忽然想起那位便宜大哥来。
这晚他约了东航老总去市郊的酒庄,路上突然问周扬:“你觉得现在启东没有我怎样?”
周扬心说,若干职业经理人鞍前马后,都是您和老爷子商量出来的,没了你应该无伤大雅,顶多是出面谈生意时有些不够分量罢了。怎么难道你是太阳,没了你世界都暗了么?
然而周扬面上说:“怕是举步维艰。”
池以蓝瞥他一眼,又问:“那你觉得一年后风平浪静了,池以骧那厮回启东怎样?”
周扬忽略“那厮”的两个字,沉眉不语,仿佛是在认真思索,但其实根本就不打算回答。
谁敢和老板讨论他便宜大哥的事呢?
见周扬又开始和稀泥,池以蓝摇摇头,没再说话,低下头看手机。
屏幕上是五分钟前发给顾平芜的微信。
MiYaGi:听说你准备去复诊?什么时候?
没人回复。池以蓝拨了个视讯过去,这次倒是接了。
屏幕那头似乎是年会现场,大厅四下张灯结彩的,很是热闹。
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比平时有气色,脸上还挂着笑,他视线便温柔下来,问:“尾牙?”
“嗯。”顾平芜往出走,避开了闹哄哄的人声,似乎来到了露台。
他见她身后黑黢黢的,嘱咐她把外套扣紧,她应了,低头扣大衣扣子,手机屏幕一时暗下去,没多久又露出她的脸来。
顾平芜问:“苗苗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她收你多少钱?”
池以蓝很淡定,回道:“不关她什么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怎么随便冤枉下属?”
顾平芜怀疑地蹙眉,略过这个话题,“你问我复诊的事干嘛?”
“你定好日子,我陪你去。”
“不用。”
他耐心道:“听话。”
“……”顾平芜一时不吭声,半晌才道,“真的不用了,我只是去个医院,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来回折腾你。”
“我不觉得折腾。”他顿了顿,放低声音,“你不让我去,我心里才折腾。”
这句话说完,两头都沉默下来。
在前头坐着的周扬默默升起车子的挡板,隔绝了后排的柔情蜜意。
池以蓝又和顾平芜说了两句,那头死活没有松口,是打定主意不要他陪着去医院,他也只能作罢。
到了市中心的酒庄,东航的人远远来迎。
见到东航老总身侧的女郎, 池以蓝不由微微一怔。
互相介绍时,卢豫舟主动道:“你好池总,东航CFO卢豫舟,又见面了。”
这个“又”字说得倒也不错,毕竟卢豫舟几天前刚来池家老宅吊唁过姑妈。于是池以蓝含笑不语,未置可否。
东航老总奇道:“你们认识?”
卢豫舟和池以蓝同时微笑道:“不熟,不熟。”
启东集团下有启东民航,东航正有意与之进行股权互置的深度合作,因此在此设宴相邀。
此事原该池晟东出面,无奈池晟东一怒退居二线后,是打定了主意让亲儿子扛雷当家,连这种大项目都不肯出山,池以蓝只得忙成一只陀螺,每天转个不停,还捞不着什么好处。
——横竖是自家的公司,手里握着股份,干坐着拿分红不好吗?何苦忙成狗?
池以蓝在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上位后,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后悔已经晚了。
席间,东航与启东两方就股权合作协议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谈。实际上就是推杯换盏,哈哈哈哈,末了再燃几只雪茄,进入贤者时间。
东航的酒庄,红酒自然是好酒,只是长相思一杯,雷司令一杯,白诗南再一杯,到底有些喝混了,后劲大。
池以蓝喝得脑子有点发木,出去放水的时候被卢豫舟跟了个正着,堵在男厕所门口了。
“?”池以蓝一时疑心起眼前这位大表姐的真实性别。
卢豫舟把一口烟吐到他脸上,问:“怎么打算?”
池以蓝莫名之余,更有不耐,拳头蠢蠢欲动,“什么怎么打算?”
“阿芜。”
卢豫舟这俩字说出来,池以蓝就把拳头松开了。
“与你无关。”
他说着要往厕所里进,卢豫舟倒也没拦,他一抬头,发现卢豫舟竟没走,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还在那吞云吐雾的。
池以蓝解裤扣的手顿住,看着她没动,眼神渐渐放冷。
“生气啦?别急呀。”卢豫舟笑了一下,“阿芜的事怎么和我没关系呢,我听说池粤西这一走,你倒是钻了空子,不就吃准了阿芜心软么。”
池以蓝笑了一下,同一个意思,换了个措辞:“关你屁事?”
“啧啧啧。”卢豫舟一早知道他这副清冷孤寒、丰神俊秀的皮囊底下,原是五毒俱全的,所以从顾平芜那知道她和这小子联系得频繁,不由担心小表妹再栽跟头。
池以蓝当年如何入主启东,手腕通天,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沸沸扬扬,卢豫舟自然也对当年脾气古怪的少年小六另眼相看,不再当成孩子,反而有所顾忌。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阿芜这些年不在海市,或许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可我是知道的。”卢豫舟说着,语气也冷下来,“要是你一面吊着阿芜玩,一面又和那些花花草草藕断丝连,也别怪我在阿芜面前说你的不是。”
池以蓝不再看她,冷冷道:“请便。”
卢豫舟不料他竟如此坦**,怀疑地看了看,难道这人真要洗心革面了?但到底没能相信,轻笑一声道:“你也请便。”就转身走了。
池以蓝尿意全无,在厕所里站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
顾平芜在年会结束后,紧接着就给公司放了年假。
整个上京也正式进入春运氛围,处处都是返乡的步伐。偌大的城市,仿佛一下子就安静起来。
林冠亨也马上要回澳城,临走前约了顾平芜见面。
路上堵,顾平芜自己开车,来迟了近半小时。小跑着进到餐厅里到处找人,在林冠亨面前落座时还在气喘吁吁。
“对不起路上堵得和贪吃蛇最后一关似的……”
林冠亨倒是没怎么介意,笑眯眯看着她喘气,把水递过去:“干嘛这样急,你哪次迟到我不是乖乖等成望夫石?”
顾平芜忙着大口喝水,瞥了他一眼,林冠亨就噤声了,抬手一抱拳,表示打擦边球是我的不对。
菜上来,林冠亨仍是吃得不多。顾平芜独自闷头苦吃,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感觉每次见面,你都是来看我吃饭的。”
林冠亨拨了拨碗里的草,苦笑:“我也不是不喜欢吃东西。但一想到吃完东西,回头就得花更多时间去健身,就觉得很麻烦,还不如不吃。”
顾平芜轻哼一声,颇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
林冠亨支着太阳穴歪头看她:“想必顾平芜小姐是很看不起我这番言论喽。”
“雄性总是喜欢讲一些大道理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好恶,其实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大道理。”顾平芜说,“根本原因就是你对口腹之欲没什么兴趣。要是哪天有人说人类打一管营养液就能撑一辈子,你肯定第一个自愿去做小白鼠。”
林冠亨无从反驳,想了一会儿竟然承认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顾平芜吃饭虽香,却举止优雅,此刻已经干完一碗饭,纤手一落,搁下筷子,指尖儿还带着柔美的弧度。
林冠亨递给她纸巾,说:“我之所以承认你有道理,是因为我发现我很乐意在你身上浪费我的时间,并且如果你跟我说,只要我大口吃碳水化合物你就高兴,那我应该也会把体重抛之脑后。”
顾平芜擦了擦嘴角,听到他说这些话,倒是没有意外。
林冠亨见缝插针表白心意的本领已经登峰造极,她也早就练就了刀枪不入的真身,之前才能面对他求婚也镇定自若。
“吃饭我不行。”见她沉默,林冠亨起身召来侍者刷卡结账,然后说,“但喝酒我可以。”
顾平芜其实不算是爱喝酒的人。
只不过这几年为了应付甲方,她在不少场合磨练酒量,到今天也算小有所成。但公事上喝得多了,私下里就有些抗拒。
这还是她头一回和林冠亨一块儿不因为公事而喝酒。
林冠亨说要去的那个酒吧她全然陌生,一路开车跟在后头七歪八拐才到了地方。
她一坐下就要了杯很女生的马丁尼,被林冠亨打趣“好娘”之后,也跟着喝起了威士忌。
“这次回去,家里说有女孩子给我见。”林冠亨没头没尾地说。
顾平芜怔了一下,“商业联姻啊?”
林冠亨嘲讽一笑:“大概吧。”
顾平芜想了想,觉得在情理之中,便说:“其实你这个出身,的确是很麻烦的,要门当户对也不是很容易。”
“你不行吗?”
林冠亨这话出口,顾平芜沉默了一下,装作没看到他眼里近乎绝望的期待,只是笑笑。
“抬举了,顾氏只称得上小门小户,不敢和林大少相提并论。”
见林冠亨神色黯然,露出有些孤寂的模样,顾平芜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林冠亨没能立刻回答出来。
顾平芜已经带着醺然自言自语地说下去。
“我这张脸或许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至于倾国倾城。况且我后来在上京再遇见你的时候,也不年轻了,又因为忙工作过得乱七八糟……”
林冠亨打断她:“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顾平芜登时哑然。
关于她二十几年来仅有的两次动心,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认真倾诉过。
无论谁问起,她都习惯寥寥几句带过,以一个既定而无法逆转的结果来告知听众最后的结局。
那结局通常不好。
吧台并不安静,调酒师因接连不断的调酒服务持续工作,哗啦啦的声响始终贯穿着他与她的谈话。
可奇怪的是,顾平芜却觉得此刻很安静。
或许是因为她几乎没有想过要停下来,反省一下别人眼中的自己和爱情。
不知道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林冠亨,几年来她对他建立了非同一般的信赖感,她突然想借着半醉装疯,和对方说说自己,也说说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