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桃之夭夭
特案组办公地点设置在桃源村小学。
县委和公安局的领导亲自前往桃源村小学,他们向特案组表示歉意,坦诚工作方面存在着不足,以及思想保守等错误。特案组建议释放因上访而被拘捕的村民,缓和一下干群关系,这样才有利于工作。当地政府接受了建议,并从公安局抽调精兵强将,全力协助特案组侦破此案。
梁教授立即做了分工,由苏眉带领法医对死者进行尸检,包斩与技术人员对案发现场进行勘查,画龙去县电视台调取案发前天的拍摄画面,各方消息汇总之后,特案组在桃源村小学开了案情发布会。
苏眉将照片投影在教室墙壁上,她坐在后面,摇着一架旧观片机的曲柄把手,一张张地播放缩微胶卷。
墙壁上闪过一张张恐怖的画面,梁教授喊停,他指着人皮稻草人的图像说道:“这是战争中常见的恐吓手法。”
宣传干事问道:“常见,剥皮是正常的?”
梁教授说:“当然,现在已经不能将这个剥皮者称呼为凶手或者罪犯了,这对他来说是一场战争!”
宣传干事说:“哦,他很可能当过兵。”
梁教授将咽喉处致命伤口的图像放大,他解释道:“形成这种伤口的凶器,初步判断为一把军用匕首,凶器具有军用匕首的所有特点。一刀割断气管,该犯下手凶狠,剥皮时冷静从容。该犯心理素质令人吃惊,他很可能经历过战争!”
包斩将现场勘查的结果做了汇报,两名死者,杨科长和开发商为同一人所杀害,开发商死在桃花山庄的豪华套房,那里也是剥皮和制作人皮稻草人的现场,房间里留下一具无头尸体,上身被剥皮。因为山庄刚刚落成,没有监控,安全措施也不够,窗户甚至没有安装护栏,现场获得的线索不多。房间里散落着一些青花瓷碎片,这个开发商有着收集古董的爱好,不过,瓷器碎片上没有发现案犯的指纹,案犯有可能戴着手套……
梁教授补充说:“还有一种可能,案犯逼着开发商摔碎自己心爱的古董,然后将其杀害。”
包斩继续说:“根据乡派出所的勘查,杨科长被害时,曾与案犯下过棋,现场照片显示,案犯对棋艺并不精通,毫无章法,但是他赢了杨科长。这说明,案犯想在精神上打击和摧残死者。”
梁教授说:“让死者体会一下失去心爱东西的痛苦,这也是案犯的痛苦。”
包斩说:“是的,案犯将杨科长在烂柯亭杀害,然后拖到桃源村小学,吊在树上,剥皮后制作成人皮稻草人,放在路边的桃园里,这样做的目的是吓阻拆迁人员,案犯应该和桃源村的拆迁有关。”
宣传干事问道:“后来,杨科长的尸体怎么会吊到村口的树上?”
梁教授说:“这个问题,估计很快就能知道。”
画龙陪同梁教授去村里走访调查,受到了村民的热情招待,村民们杀鸡煮酒,争相邀请,在他们眼中,阻止拆迁的画龙如同英雄一样。梁教授不由自主地想起《桃花源记》中的那个武陵人,偶入桃花源,村民们也是这般热情,“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
走访中,村民们对于村口树上的尸体一无所知,他们声称没有看到可疑人物进出村子。
那个白发老太婆,抗日烈士的家属,在村里德高望重。她将一个猪头用松香煺毛,放进锅里用文火炖上,然后拿出存放了二十年之久的普洱茶砖,招待画龙和梁教授二人。普洱茶被誉为“可以喝的古董”,具有巨大的收藏价值和增值空间,存放了五十年的普洱茶饼,价格甚至贵过一辆本田轿车。
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那个香港开发商,出高价要买她的茶,她不卖,她本来是要留着孙子娶媳妇的时候用,现在家里来了贵客,要拿出来好好招待。
画龙喝不出什么味道,梁教授品尝了一口茶,茶香浓郁,沁人心脾。
梁教授对于松香的熬制过程比较感兴趣,不停地询问,老太婆说松香是护林员送给她的,护林员常常来村里兜售中草药和野味。
梁教授问道:“护林员的个子是不是很高,外地人?”
老太婆答道:“是的,高高壮壮的,当过兵,消防兵,他爱喝酒,喝醉了还骂人。”
回去之后,梁教授调看了案发前一天电视台拍摄的画面,画面上那个熬制松香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他对着摄像机说“谁要是拆我的房子,我就把他的皮剥了”。苏眉去县武装部调取了当地护林员的退伍和转业证件资料,又经过林业局领导的辨认,最终确认摄像机画面上那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就是当地的护林员。
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也符合特案组对罪犯的描述。
护林员是山林的守护神,工作主要是防火防盗,例行巡山,还担任着一些测量工作。很多护林员都耐不住山上的寂寞和孤独,林业局每过几年就会调换护林员,最新换上的是一个退伍的消防兵。
虽然天色已晚,但案情重大,事不宜迟。画龙和林业局的向导带领一队官兵上山搜捕护林员,山林中有很多护林员的作业点,护林员平时就在这里生活。桃源村小学后面不远的山坡上,就有一个石头和黄泥砌成的老房子作业点。很快,警方就包围了房子,从窗棂中可以看到墙旮旯堆着土豆,窗台上摆着油罐,没有电,一盏油灯亮着,旁边还有个空酒瓶,护林员正躺在土炕上呼呼大睡。
画龙踹门而入,拘捕护林员的时候,这个睡眼惺忪的大汉看到面前的警察,破口大骂:“就是老子干的,老子等你们很久了,你们这帮畜生。”
这句话使得在场的公安干警精神振奋,护林员不打自招,看来警方抓对人了。然而审讯结果令人失望,护林员对于自己把尸体吊到村口树上的事情供认不讳,但声称自己没有杀人。不过,他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杀人的想法,还对杀人者表达敬意。
用他的话来说:“做成稻草人,有创意,老子要是知道谁干的,就请他喝酒。”
特案组和县公安局先后审讯了两次,护林员的口供前后一致,看上去不像撒谎。
根据护林员的说法,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厌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在县城的亲戚家住了几天,早晨回到山上的作业点,进门发现地上放着一具无头尸体。他从衣服上认出这是旅游局的杨科长,出于一种泄愤的心理,他用绳子拽着尸体,趁着早晨的浓雾未散,他把尸体吊在了桃源村村口的柳树上,然后回到作业点,喝酒睡觉。
梁教授问道:“为什么你会对电视台记者说,谁要拆你的房子,你就剥了谁的皮。”
画龙也问道:“是啊,你一个外地人,拆迁和你无关,你为什么这么仇视?”
护林员的一只手铐在桌腿上,他用另一只手拍着胸膛说:“我看不惯,打抱不平。”
护林员反问画龙:“要是有人拆你家的房子,你不同意,他们非要拆,你怎么办?”
画龙无言以对。审讯结束后,已是晚上8点,乡长让秦老师买来很多酒菜,招待特案组和公安干警,乡长厚着脸皮劝画龙喝酒,秦老师也在一边作陪。然而,大家都郁郁寡欢,案情本来柳暗花明,但又陷入了僵局。
包斩一直在怀疑秦老师,但是杨科长被害的当晚,秦老师在市火车站;开发商被害的那天,秦老师和特案组在桃源村小学。两起命案,秦老师都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包斩只好将秦老师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可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毫无头绪。
包斩向画龙要了一根香烟,走到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思索。
皓月当空,桂花飘香,一阵箫声从远处幽幽地传来,苏眉推着轮椅上的梁教授也来到院子里。
包斩听着箫声,突然说道:“这曲子怎么这么耳熟?”
苏眉说:“吹的是《梁祝》。”
梁教授点点头说:“没错,昨天夜里,秦老师也吹过这首曲子,听上去很伤感。”
三个人用眼神商量了一下,苏眉去车里拿出两个枕头——昨晚,梁教授和苏眉睡在车里,秦老师从自己房间拿了两个枕头给他们。苏眉想以还枕头为借口,到秦老师宿舍里悄悄检查一下。
秦老师的房门没有锁,那是一扇打着补丁的木门,风吹雨淋很多年了。
苏眉打开灯,静静地环顾着房间,过了一会儿,她的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