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也替你姨娘想想

靖安候萧远林虽已年近四旬,京城大多数公卿之家的男子到了这个年纪,要么是因酒色掏空身子精神萎靡,要么就是养尊处优以至大腹便便整个人臃肿痴肥的不堪入目。萧远林却是身材颀秀,五官俊朗,十年前他便蓄起了长须,一身青褐色的杭绸大褂穿在身上,既有文人的秀雅又有上位者的贵气。

父子俩隔着一个天井四目相对。

萧沉的五官长得很像萧远林,不说一个模子刻出来,但只要两人走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父子。但,父子俩人身上的气质却有着天差地别。

萧远林给人是那种贵而不骄,贤而能下的感觉。

萧沉则不同,乍一看,他身上也有这样的气质,但当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眸子里的笑永远是没有温度的,以及掩于他言笑晏晏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

“啪,啪”的板子还在响起。

长凳上的不凡整个下身都是血,这会儿更是已经晕死过去。

萧沉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收了目光,抬脚朝着萧远林走去,在距离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却是一言不发。

萧远林转身往书房里走,萧沉略一沉吟,拔脚跟了上前。

天井里,小厮看向走过来的萧左,“萧管事,这板子……”

“候爷说停了吗?”萧左问道。

小厮一个瑟瑟,再次举起了手里的板子。

屋子里。

萧远林挑了眼如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的萧沉,淡淡道:“不准备替他求个情吗?”

“我求情有用吗?”萧沉冷声道。

“你不求怎么知道就没用呢?”

萧沉却是一声嗤笑后,撩了衣摆大刺刺地在官帽椅里坐定,抬目看向书桌后坐定的萧远林,说道:“一个小厮而已,没了不凡还有不周,没了不周还有不得。”

言下之意,你愿打死,你打就是了,大不了我再换一个。看,我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萧远林目光沉沉的看着萧沉。

萧沉唇角噙了抹笑,下颌微抬迎向萧远林的目光。

良久。

萧远林突然轻笑出声,他收了目光,扬声对外面站着的萧左说道:“行了,把人带下去吧,找个大夫给看看。”

“是,候爷。”

萧左应声退了下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后,院子里很快变得安静下来。

不多时,萧左亲自端着红漆托盘进来奉茶。

萧远林端着茶盅,揭了茶盖一边撇着上面的浮沫,一边对萧沉说道:“太子殿下遣人送来的湄潭翠芽,你不偿偿?”

萧沉不置可否的一笑,既不曾端起面前的茶,也没有回答萧远林的话。

萧远林却也不恼,端起茶盅浅浅啜了一口后,赞道:“湄潭翠芽果然名不虚传,确是好茶。”

话虽这样说,但他却没有再继续浅饮,而是放下手里茶盅,手指在椅手上来回轻敲,似乎在犹豫什么。但萧沉却知道,萧远林的这番犹豫,并不是在犹豫说或者不说,而是在思考说出来后让他怎么样痛快的接受。心念起,萧沉嘴角的笑愈深,他目光轻挑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屋中陈设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远林终于开口了,“皇上快不行了。”

萧沉目光微微一滞,但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很快便被他掩饰了去,冷冷说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再不死,南秦朝怕是也要被他折腾完了。”

萧远林脸色一沉,目光中含着一股锐利的警告朝萧沉看了过来,“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出了这个门……”

“出了这个门,也没有人会和我说,皇帝快死了这样的话。”萧沉打断萧远林的话说道。

既然没人和他说,那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再不死,南秦朝怕是也要被他折腾完了”这样的话了!

萧远林扶着椅把手的手紧了紧,沉沉叹了口气后,他轻声说道:“浮生,你越来越符合我的期望了。”

浮生是萧沉的字,这个字还是他和夏候洐同为太子伴读时,顾太傅替他取的,但自从发生了成王之乱后,已经很少听人叫起。不曾想到,再次听到,竟然是从萧远林嘴里。

这算不算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呢?

萧沉唇角噙起了抹薄凉的笑,眼里却如同淬了冰。

他迎上萧远林与有荣焉的笑脸,“是吗?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萧远林好似不曾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淡淡道:“九龙杯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我没查。”

萧远林目光骤然一紧,“你没查?”

“我为什么要查?”萧沉含笑问道:“父亲大人,我在锦衣卫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九龙杯失窃案,皇上金口玉言指给了内行厂厂主夏候洐侦办,我一个小小百户从他手里抢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萧远林一脸阴鸷的看着笑得好不得意的萧沉,“那你为什么让杜洵去查那个叫苏臻的二皮匠?”

“好奇。”萧沉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说道:“好奇别的姑娘穿针引线都是绣花裁衣,怎么这个苏臻却做起了缝尸体的活。”

萧远林咬牙说道:“你还去了永昌寺。”

“替父亲您和兄长大人祈福,求佛祖保佑,您和兄长长命百岁延年益寿。”

这话听着实在是没有多少诚意,可萧远林却很清楚,自从三年前父子决裂后,只要是萧沉不想说的话,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个字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

一时间,书房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萧左犹疑着是不是将冷茶撒下,重新沏盅热茶来时,萧远林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浮生,你心中所有对我的怨恨,我都能理解,但……”

“父亲说笑了。”萧沉打断萧远林的话,微笑着说道:“我对父亲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怨恨呢?世子是父亲唯一嫡出,可庶出除了我却还有阿池和阿清,父亲没有选择他们,却倾尽所有栽培我,大恩大德儿子这一世也回报不了,说什么下一世也要继续做父亲的儿子,回报您的这一份恩情。”

被打断话的萧远林默然片刻后,端起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浅浅啜了一口,冷茶入喉再无芳香甘甜,唯余丝丝苦涩缠缠绕绕不肯离去。

“候爷,茶凉了,小的重新去沏盅热茶来吧?”

萧左欲待伸手去端书案上的茶盅,被萧远林抬手阻止,便弓着背重新退回了角落里。

“虽说你姨娘难得回府,但礼不可废,候府也有候府的规矩,你去你母亲那里请过安,见过你兄长后再去见她也不迟,这一次不凡的板子就当是给你提个醒,再有下次这板子可就不是打在不凡身上了。”萧远林淡淡说道。

萧沉正待起身告退,不想萧远林却突然抬目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替自己,也替你姨娘想想。”

萧沉半起的身子僵了僵,稍倾,仍旧慢慢站了起来,“儿子谢父亲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