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曾赠他以花海
“你知不知道他的嗅觉是什么时候丧失的?
在他妈妈被你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爸爸一枪毙命的时候。”
1)
白芷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悄悄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满室光辉,而她竟还能安稳地睡着。她茫然了片刻,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十点了。
她连忙起床洗漱。
洗漱完打开门,她就看到林郁坐在沙发上喝茶。听到开门声,林郁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有淡淡的嘲讽:“身为助理,起得比老板还晚,白小姐果然是没有上过班的人。”
白芷扯了扯唇:“不知老板有什么吩咐?”
“先吃饭吧。”林郁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起身往楼下走去。
白芷跟在他身后,走到一楼的餐厅,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一个满面笑容的中年阿姨从厨房出来,将手里的两碗汤端上餐桌,笑道:“先生,小姐,你们慢用。”
白芷坐到林郁对面,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都是很家常的菜,却让白芷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动。她已经太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菜肴,年少时家庭的缺失,她几乎没有吃过母亲亲手做的饭菜,后来长大了,她也很少为自己张罗,经常在外面的饭馆吃饭,就算在家里,也是点外卖,或者索性吃泡面。
这样和一个人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吃饭,于她而言,真是太难得的体验。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林郁,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
“为什么没有去韩大?”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吃到一半,林郁突然抬头直视着白芷,目光如炬地问道。
她明明考上了国内最好的韩大,最后却去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职业学校,学了个不入流的专业。这也倒罢了,大学第三年,她就因为缺席太多课程、门门功课都不及格、还成天赌博喝酒闹事,被学校开除了。
白芷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怔了片刻,这才翘了翘唇,笑道:“去哪里上大学有区别吗?”
“也是,最高等的学府也不能阻止你自甘堕落。”林郁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许残忍,他用冰冷的眸光紧紧盯着她,继续嘲讽道,“你在天有灵的父亲知道你继承了他的衣钵,一定会深感欣慰。”
白芷的脸瞬间就白了,连饭也有些吃不下去了,她沉默了会儿,忽然又笑了笑:“你不是说过吗?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看得比我明白多了。”
林郁的脸青了青,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走吧。”
白芷再次坐上了林郁的跑车,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之间,只要一开口,就会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
半个小时后,跑车停在一个高端会所的门口,白芷跟着林郁进了会所,然后跟着他走到一个私人包厢门口。
他一推门,她就听到里面传来男男女女的笑闹声。
“林郁,你来啦!”林郁一进门,一个娇小的身影就朝他扑了过来。林郁将对方接了个满怀,冷淡的眉眼此刻已然换上温柔的风情。
他笑着道:“这么热情?看来是想我了。”
他的声音戏谑又似多情,像是电视里游戏花丛的风流浪子,不经意间就能撩得人面红耳赤。
“啊……你好讨厌啊……”年轻女人象征性地用手轻轻捶了捶林郁的胸膛,含羞带怯地嗔道。
而站在林郁身后的白芷,则霎时白了脸色。
因为这个和林郁打情骂俏的人,竟然是——霍璇。
霍家的掌上明珠,享受了她所有的母爱,也是成功让她和林郁决裂的人。
她只知道他们都在巴黎留学,却不知道,他们已经亲密到了这种程度。
只是,白芷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惊叫着开了口:“白芷?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临时助理。”林郁替她答了,说了一声,“进去吧。”
霍璇不敢置信地看着白芷,拉住林郁的胳膊,问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让她当你的助理?”
“紧张什么?不过一个月而已。”林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安抚似的拍了拍霍璇的头,道,“别管不相干的人了,今天不是要给你接风?程赟来了吗?”
“那家伙早就到了,刚刚还从我手上赢了好多钱,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赢回来。”霍璇一听,面色松了松,她伸手挽住林郁的胳膊,拽着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抱怨。
里面的程赟听了,连忙跳起来道:“我可不要跟林郁赌!”
说话间,他已经看到了白芷的身影,顿时高兴地冲过来,伸手拉过白芷的手腕,把她带到一旁,笑道:“夜莺,我们俩结盟吧,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林郁冷笑一声:“她是我的助理,还是你的?”
程赟看林郁面色不善,心里转了几个弯,笑嘻嘻道:“你今天可是来给我们的霍大小姐接风的,把她哄开心了才算你任务完成,至于夜莺,你就别管了,在这里还怕丢了不成?”程赟说着,转向白芷,道,“夜莺,走走走,我们打台球去,上次我看你陪秦三爷打过一局,一看就是个高手!”
白芷看了林郁一眼,霍璇正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拉,她沉默片刻,跟着程赟去了另一边的台球桌前。
这个包厢非常大,里面玩乐的设施一应俱全。
程赟给她递了一根球杆,道:“女士优先,夜莺,你来开球。”
白芷听了,也不推脱,俯身,瞄准,一杆出去,所有的球都散开了,一个花色球进了洞。
白芷继续一鼓作气,一下子又进了两个球,她正要打下一个球的时候,程赟突然问道:“夜莺,你该不会是林郁的前女友吧?”
白芷的手一抖,顿时打偏了,她直起身,看着程赟,扯了扯嘴角:“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林郁的前女友,只有我不可能。”
“为什么?”程赟立刻八卦地竖起了耳朵。
“想知道?”白芷翘了翘唇。
程赟点头如捣蒜。
“问林郁去。”
程赟立刻蔫了,他老老实实地俯身打球,心想,林郁要是肯说,他还至于从她这边找突破口吗?
两人打完一局,最后程赟差了一球,输给了白芷。
程赟有些佩服地看了眼白芷,感慨道:“论玩得好的,我以前只服林郁,现在多了一个,夜莺,我服你了。”
白芷正想开口,突然听到霍璇兴奋的尖叫声,她循声望去,只见霍璇激动地跳起来,直接在林郁的脸上亲了一口:“太棒了!我们赢了!”
白芷只觉得一阵刺眼,连忙转过头不去看,也就没看到林郁微微僵硬的脸色,以及他不着痕迹地伸手去擦脸的动作。
倒是霍璇看到了林郁的动作,咬着唇低头道:“对不起,我忘形了……”
林郁重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关系,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犯。”
霍璇的心微微一凉,永远都是这样,永远止步于表面的暧昧,她永远不能朝他再迈进一步……
大家都以为林郁是大众情人,是风流的富家公子哥儿,只有真正跟他接触过的人才知道,他永远都是最克制的那个人,他可以对你温柔、可以跟你调情、可以送你珠宝首饰、可以陪你看演出甚至满世界旅游,可却也仅仅止步于此,谁也不要妄想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霍璇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跟程赟坐在吧台前喝酒的白芷,眼神复杂,难道这么多年,他的心始终都还在那个女人身上吗?不、不可能……谁都能爱上白芷,唯有他,不可能!
有谁会爱上杀母仇人的女儿呢?
2)
包厢里的人都各自玩得开心,程赟有心从白芷身上套话,便一杯一杯地劝她喝酒,可惜喝了好几杯,寻常人早该流露出醉意了,白芷却是面不改色,清醒得很。
程赟是真服了她,忍不住问道:“夜莺,我很好奇,你还有什么不行的?”
白芷挑了挑唇,笑得揶揄:“我啊,吃喝嫖赌里,大概只有第三项是不行的。”
程赟听了拍桌大笑,举起酒杯敬了白芷一杯:“女侠,以后有好玩的请务必叫上我!”
白芷仰头,一口喝下杯中的酒:“可以考虑。”
“这些酒度数太低了,喝不倒我们的夜莺,阿庆,过来给我们调烈一点的酒!”程赟喝得高兴了,朝年轻的酒保招了招手。
酒保很快就调出两杯颜色酷炫的酒,推到他们面前,笑道:“喝醉了可不能怪我。”
“喝不醉才要怪你。”程赟扬了扬唇,将其中一杯酒递到白芷面前,“怎样?敢喝吗?”
白芷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过来:“有何不敢?”
“干杯!”程赟笑着碰了碰白芷的酒杯。
白芷仰头,一饮而尽。
“好!”程赟鼓起了掌。
不远处的林郁听见了,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
林郁站起身,朝他们走去,白芷的脸颊上已经浮起了两抹红晕,只是目光仍然清醒,倒是程赟已经有了醉意。程赟一看到林郁,就站起身拍了拍林郁的肩膀,笑道:“林郁来了,你也跟我们喝一杯!这酒够烈!阿庆,再调一杯!”
林郁蹙眉将程赟推到一边,然后看向白芷:“还能走吗?”
白芷微笑:“当然。”
“那就走吧。”林郁说着,和霍璇一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走向门边。
白芷站起身,觉得头有些晕,但她仍然面不改色,甚至连身子也没摇晃一下,平静地朝林郁走了过去。
快出门前,霍璇突然拦在白芷面前,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知道妈妈看到你还纠缠林郁,会有什么反应?”
白芷听了,怔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霍小姐,我无父无母的,你忘了吗?”
早在七年前,她那名义上的妈妈就已经和她断绝了关系,她哪里还有什么妈妈?若是有,那也是霍璇的,不是她的。
白芷说完,就越过霍璇走了出去。
林郁站在门口,转头看她,眉宇间神色冷淡,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白芷的脑子一片混沌,眼睛里突然浮现一抹湿意,她眨了眨眼,保持镇静地走了过去。
可她走了几步,就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显然是刚刚那杯酒的后劲上来了,也不知是多少种酒混合而成的,酒劲竟这样大,但她还是强撑着跟着林郁下了楼。
刚坐上车,白芷就听到林郁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喝酒。”
白芷转头看向林郁,他的脸在她面前变成了双重的,她甩了甩头,也不知是自己幻听了还是真实的声音,只是难得娇软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林郁的心湖仿佛被一阵微风掠过,竟激起一丝涟漪,他抿了抿唇,一踩油门,跑车就飞驰出去。
回到林园,已是傍晚,林郁下了车后,却见白芷迟迟不下车,他有些纳闷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问道:“你准备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白芷闻言,抬了抬头,只见她面色微红,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林郁的面色顿时沉了沉,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喝醉了!
可白芷即使醉了,面色看上去仍然很沉静,大概只有仔细地探寻她眼里的光芒,才会发现那暗藏的汹涌醉意。
而此前,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甚至还能自觉地系好安全带。
究竟有多强的克制力,才会连醉酒都这样不动声色?
林郁的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探寻之色。
“白芷?你喝醉了吗?”他轻声问道。
“你看我像吗?”白芷竟然笑了笑,反问道。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觉得她没喝醉,可林郁却不以为然,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芷沉默了,她努力地睁眼打量了林郁一会儿,最终有些迟疑地道:“唔……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确定白芷确实醉酒之后,林郁毫无耐心地把她从车上拽了下来。
白芷跌跌撞撞地被林郁拽着进了门,直到这一刻,她脸上的伪装才卸了下来,醉意真正从她脸上显露出来,她被林郁拽着往楼上走,脚下突然一软,小腿磕到了楼梯上。
“疼……”白芷有些委屈地喊了一声。
林郁的脚步一顿,他转头看她,她正仰头望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竟流露出一丝柔弱。
林郁的心突然一软,伸手将她拽进怀里,直接打横抱起,上了楼。
对于调香师而言,这世上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体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香味,而白芷,她也有一种只属于她的香味,这香味一直留在他的记忆中,始终不能忘怀,每每想起,都会带着刻骨又缠绵的恨意,让他痛苦不堪。
此刻,这香味混合着酒味蹿进他的鼻息里,那样近,如丝般与他的嗅觉纠缠,让他几乎难以克制住自己的心。
只听“砰”的一声,林郁把白芷扔在沙发上,就匆匆进了房。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英俊的面容掠过一抹复杂的痛楚,究竟要怎样对待她?这个他年少时最好的朋友,曾经带给他青春时期最温暖的记忆,却也是他后半生里最痛苦的源头。
“阿郁,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种的,等花开的时候,你的嗅觉一定能恢复,到时候你就能闻到我送给你的花香……”彼时她以朋友的姿态强势闯入他封闭的内心,带着他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块荒地上,指着一大片花苗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那年荒地上,少女温暖的笑容成了他心里不可抹去的印记。
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嗅觉是可以恢复的,不为他自己,也该为她赠予他的这片花海。
可他还没等到花开,就听到了更残忍的事实,从此他与她划清界限,自此不再见面。
谁能想到,七年后,他们竟然还能重逢?而他用了七年的时间来遗忘和憎恨她,却发现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竟然还是无法放手?
突然,外面传来“哐当”一声,林郁眉峰微蹙,快步走了出去,就看见白芷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楼梯口走,地上掉了一个水杯,水洒了一地。
林郁一把将白芷拽回来按在楼梯边的墙上,皱眉道:“你去哪儿?”
白芷不甚清醒地抬了抬眼,嘴里嘟囔道:“阿郁……我要去找阿郁……”
林郁一怔,就见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眼睛里有水光闪烁着:“快放开我,要来不及了,他就要走了……他再也不会见我了……”
林郁的手一松,她就要跑走,只是才刚走了一步,林郁就又把她拽了回来,不等她开口,他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将她牢牢按在墙上,吻得霸道而缠绵,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像是在跟自己搏斗。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血红的画面,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他猛地放开她,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白芷的身子一软,就滑倒在地上。
林郁匆匆下了楼,连看也没敢看白芷一眼,只对楼下的用人吩咐道:“张婶,我出去一趟,你把白小姐扶回房间,好好照看她。”
3)
白芷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回到七年前的暑假,彼时她正在一个咖啡店做兼职服务员,突然接到同桌江燕燕的电话。
“白芷,你听说了吗?林郁要去法国留学了!”
她愣了会儿,笑道:“怎么可能?我们都接到韩大的录取通知书了,我们约好一起去的。”
“我就猜你不知道,你多久没见到林郁了?”
“我最近都在做暑期兼职,大概两周了吧。”
“有同学刚刚在机场碰到他了,说是要去好几年,基本不会回来了。”江燕燕笃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微微的遗憾,“我一直看好你们的好吗?别告诉我你也不能把他拿下!”
白芷一愣,突然想起最近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发短信他亦没有回过,她每天忙着兼职,回去经常倒头就睡,便也以为他也在忙,没有放在心上,难道……
她猛地挂了电话,匆匆朝机场赶去,她在烈日下奔跑了许久,才终于打到一辆车,她在车上不停地打林郁的电话,他始终都没有接听。
这一生,她从未如此急迫。她好不容易赶到机场,一路奔跑,由于跑得太急,几次都摔倒在地,等她好不容易看到林郁的身影时,他正排在安检口,准备入内。
“阿郁!”她大声呼喊。
他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可又仿佛没看到她,很快又转过了头。
“林郁!”她狂奔过去,非常确定地看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可他却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安检口。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也看到她一路狼狈地朝他奔来,可他却没有停留,也并不准备回应她。
白芷意识到这一点后,眼泪突然飙了出来。
她匆匆冲了上去,想要去追他,却被人拦在安检口外,不允许她入内。
“林郁,你出来!你跟我说清楚!”她在外面大喊大叫,失了所有的涵养,“你给我一个理由,你说过要跟我一起去韩大的!”
机场的工作人员几乎要拽不住她,他们看到她一个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不住地劝她,最后有工作人员实在是架不住她那副疯魔的架势,匆匆走进候机室,把林郁请了出来。
那一刻,她仿佛又恢复了理智,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唤了一声:“阿郁……”
只是彼时的少年眉眼都是疏离的,他用近乎带着恨意的表情看着她,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不要叫我阿郁!”
她顿时噤了声,从前她是强势蛮横的那一方,他永远安静又温柔,但是那一刻,仿佛身份调转,而她,竟不敢回嘴。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你比我更应该知道理由,不是吗?”林郁扯了扯唇,冷笑着问道。
白芷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白芷,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林郁看着她,用近乎残忍的语气继续说道,“是——认识你。”
白芷眼中的泪水猛然滚落下来,可林郁见了,却满眼都是憎恶:“我更讨厌鳄鱼的眼泪。”
白芷猛地止住了泪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所以……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是吗?”
“对,最好老死不再相见。”林郁说完,就转身大步地往候机厅走回去。
白芷留在原地,看着他决然的身影,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绝路,不再是朋友,也不会有其他任何的可能。
那一天,她在机场坐到晚上,看着一架架飞机从头顶飞过,那些飞机里的其中一架,带走了她年少时最好的朋友,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个故事的开端,应当源于许多年前的那个夏日,那时白芷和林郁都才十岁。
那一年,韩市发生了一场轰动全国的绑架案,一对母子被人绑架,母亲被绑匪撕票,儿子幸免于难,那个幸运的男孩叫——林郁。
而绑架案的主谋,则姓白,正是白芷的父亲白青柏。
白青柏在逃跑的路上被警察击毙,白芷的监护权便落到了早已另嫁的母亲徐欣那边。
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六年之后,这场事故还会有续集,当年失去母亲的受害者,和施暴者的女儿,竟然会成为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可是,当真相被揭露,这一场友情便只能以最决绝的方式走向决裂。
白芷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有些糊涂,她扶着额头坐起身,看到月光从窗前洒进来,落下满室清辉。
年少时的过往如一场梦境,在她脑海里飘过,她怔了片刻,甩了甩头,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
手机里有一条信息,是个陌生的号码,上面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
她只看了一眼,便穿了一件最普通的T恤出了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张婶坐在客厅里,见她出来,张婶连忙站起来道:“白小姐,你醒了?厨房里熬了醒酒汤,我这就去给你盛一碗。”
“林郁呢?”白芷问道。
“先生出门了,还没回来。”
“不用盛汤了,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白芷说着,就匆匆出了林园。
林园太大,等她好不容易走出来,已经热出了一身汗,白芷一边擦汗一边后悔刚刚没问张婶借辆车。
这鬼地方出行真是太不方便了!还是青安接地气!
正巧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白芷马上就上了车。
“去白霞街。”白芷上车后,报了个地名,然后就把手机的电池和卡都拔了出来,扔进包里。
她看着窗外,目光里有平时所没有表现出来的清醒和警惕。
“白霞街到了。”司机报了一声,白芷付了钱后,就下了车。
白霞街附近有一个小商品市场,此时虽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但是仍然很热闹。白芷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她后,随便走进一家店,买了一套普通的衣服。
她去厕所换上新买的衣服后,换了个门走出去,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淡淡地说了一声:“去白云路。”
如此重复了三次,白芷在一个冷清的公交车站下了车,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套男式的运动服,头上戴了一款鸭舌帽,长发盘在帽子里,耳朵里还塞了耳机,乍一眼看去,像是一个出来夜跑的男孩子。
白芷也确实是在跑着,她拐进一条巷子,进了一栋废弃的大楼,直奔楼顶。
楼顶已经有一个人影等在上面,白芷拿下耳机,一边走一边吐槽:“下次咱们换个地方行吗?比如说大排档,还能吃个夜宵。”
对方转过身来,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上也戴着一顶鸭舌帽,他站得笔直,眉宇间有凛然之气。
听到白芷的声音,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袋子递给白芷:“饿了吧?哪,专门给你买的烧烤。”
“谢谢沈队!”白芷见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她毫不客气地把袋子接过来,直接坐到地上开吃。
被她叫作沈队的人,在她身旁席地而坐,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最近有一批海洛因进了韩市,海关没能截获。”
白芷听了,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问道:“跟秦三爷有关?”
“是,但是确切证据需要靠你来找。”
白芷点了点头,站起身道:“知道了,给我点时间。”
“你最近在林园?”沈队也跟着站起身,突然问道。
白芷一愣,随即道:“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任务。”
“不,我的意思是,秦三爷这几年一直在找机会和林家合作,林郁此番回国,秦三爷极有可能从他身上找突破口,你可以关注一下。”
白芷听了,近乎笃定地道:“没用的,秦三爷涉黑,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林家肯定有所觉察,林郁那个人,是不可能和涉黑的人合作的。”
“你倒是了解他。”沈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白芷笑了笑,不置可否:“走了,我会见机行事。”
4)
回林园的路上,白芷拦了一辆出租车,特意让对方开到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
她平素最常混这些场所,她越是在这种地方出现,于旁人看来,反而越是正常。
她看着窗外,城市的华光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她往窗边靠了靠,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苍穹上挂着一轮圆月,美而亮。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轮月亮,心里平静又觉得有些遗憾,真不知道这一生,还可以看几回这么美的月亮?
她这样的身份,随时可能成为枪下亡魂。
生前无人知晓,死后亦不会有人惦念。
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刁蛮任性、容易冲动的少女,如今竟变成一个习惯隐忍的卧底?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卧底警察!
她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她的父亲生前赌博吸毒,让她每日过不安稳,死后还留了一身污名给她,让林郁和她反目成仇。
七年前林郁愤恨而走,她的人生跌入低谷,她去酒吧夜夜买醉。有一晚回家的路上,醉得踉跄的她引来流氓纠缠,好在她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当场就把那几个流氓痛打了一顿。
这一幕恰巧被韩市的缉毒大队队长沈刚看到,第二天沈刚便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一名卧底警察。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那时的她太颓废了,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未来,随时都可能堕落深渊,沈刚的提议,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让她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个方向,不再迷失。
于是,她放弃了国内最好的学府,接受他的安排去了一所职校,成为人人口中的不良少女,旷课、赌博、打架、酗酒……做尽了一切让人不齿的事。
但暗地里,她一直在接受沈刚提供的卧底特训。
卧底的训练强度很大,她一开始很不适应,一天的训练下来,往往浑身都是伤痕,她那时不过十八岁,纵使表面上再强大,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脆弱。
有很多次她都想大哭一场,可她最后却一滴泪都没有掉,因为她深深地明白,即便是哭瞎了眼,林郁也再不会借她一个肩膀,为她抚慰伤痛。
所以她咬牙坚持,让一次次的魔鬼训练为她铸就坚硬的盔甲。
沈刚说,选择做卧底,便等于放弃了普通人能轻松得到的一切,友情、爱情甚至亲情,都要统统放弃。
因为卧底的世界,只有沉默、只有谎言、只有任务,连自己都不再是自己。
这么多年,她害怕过、彷徨过、紧张过,但从来没有后悔过。
可是,她没有想过林郁会回来,没有想过原来被他误会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车子很快就载她到了目的地,她一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间酒吧里走了出来,怀里还搂着一个性感的美女。
白芷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脸上,不是霍璇,也不是之前报纸上出现过的当红明星,反倒像是最近出镜率很高的一个模特。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林郁突然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白芷一惊,连忙转过头,匆匆走进边上的一间酒吧里。
林郁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心头蹿起一道无名的怒火。
身旁的女人在他耳边娇声说道:“林少,听说你的林园景致独一无二,不如今晚带我去欣赏一下?”
“今晚只怕是没时间。”林郁扯了扯唇,将女人从怀里推开,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将她塞了进去,“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他不顾对方惊诧的面色,面无表情地朝白芷刚刚进的酒吧走去。
这间酒吧和其他的并无差别,只是看起来更嘈杂、更喧闹,林郁留意了下名字,叫作蜉蝣。
“白姐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在吧台调酒的年轻男孩,名唤阿成,剃着光头,脖子上文了一只鹰爪,一看就像个不良少年。
阿成和七胖一样,从前是江肖尘的手下,后来江肖尘出事后,副手龙哥顶替了他的位置,他们不想跟着龙哥,便跟她混了。但她毕竟才跟了江肖尘一年,没有什么根基,所以就开了这间酒吧,将那些愿意跟着她的人暂时安置了。
好在秦三爷和青云会的老大封二爷看在江肖尘的面子上,对她还算关照,所以道上倒也没人敢随便打她的主意,酒吧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七胖说白姐去给小白脸当24小时贴身助理去了?”阿成给白芷递上一杯现调的鸡尾酒,一脸打趣,“怎么有空来查岗?”
白芷挑了挑眉:“他人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在,在,在……我在!”说曹操,曹操就到。
七胖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颠颠地跑到了白芷面前,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移动的肉球。
胖子分两种:一种是可爱型的,肉乎乎的怎么看怎么萌,让人忍不住想在他脸上捏两把;还有一种是威猛型的,体格健壮如熊,满脸横肉如刽子手,怎么看都像是混黑社会的。
七胖属于后者,他的年纪和阿成差不多,两人都比白芷小两岁,但看起来,他可以当阿成的爸爸,不过七胖除了揍人的时候威猛之外,平时还算是一个温和的胖子。
“白姐,刚龙哥找我了,说很快就能拿到一批好货,问我要不要预订。”七胖凑到白芷面前,小声说道。
“我说龙哥最近怎么看着春风得意,原来是有大生意了。”白芷不动声色,扬唇笑了笑。
“可不是,我听说他最近还准备投资按摩店呢!”阿成补了一句。
“不说他了,白姐,那小白脸怎么样?你还满意吗?”七胖猥琐一笑,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让白芷不忍直视。
白芷抽了抽嘴角,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阿成却把白芷的沉默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犹豫片刻,劝道:“白姐,尘哥已经走了三年,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尘哥的女人,我们的嫂子!”
听到阿成提到江肖尘,白芷有些黯然,七胖和阿成是真心把她当自己人的,若是有朝一日知道她是卧底,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她没有说话,举杯就要一饮而尽,一只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白芷转头,看到林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中有若隐若现的怒火。
“我说过,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喝酒。”
白芷一愣,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把酒杯放下,扬了扬唇:“老板说不喝,那就不喝。”
“既然还知道我是老板,那这个月最好给我安分点,我不喜欢我的人流连赌场,也不喜欢她流连酒吧。”林郁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更不喜欢她把手机关机,让我找不到人。”
白芷抬头直视着林郁,忍不住笑道:“林老板这规矩,不像是管助理,倒像是管女朋友。”
“女朋友?”林郁玩味地重复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凑近道,“相比江肖尘的口味,我还是更喜欢良家妇女一些。”
白芷的脸色一白,心里有一瞬间的刺痛,但是更多的却是想把林郁打一顿,她长得哪里不像良家妇女了?!
而且他平时约会的那些女人,也没有很良家妇女好吗?!
“白姐,没事吧?”身后的阿成看到白芷面前气场十足的男人,忍不住出声问道,脸上浮现一抹对林郁的警惕和敌意。
“没事。”白芷应了一声,“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白芷一走,七胖就朝阿成挤了挤眼,阿成心领神会之余,不由得有些无语:“那个也能叫小白脸?”
那身材、那气势,完全跟小白脸的特质搭不上边啊!
七胖挠挠头:“他脸白啊!”
“……”
白芷跟着林郁出了酒吧,却见他上了车后直接就发动了车子,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看着林郁的跑车箭一般驶了出去,不由得有些恨恨地跺了跺脚,该死的林郁,越来越没有绅士风度了!
白芷回到林园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进了林园后,她反倒不急了,慢慢踱步进去。
林园就像是林郁的私人花园,林木花草,郁郁葱葱,林家不愧是韩市的首富,一个人便能占据这么大的地皮,随便一隅,普通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得到。
她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走得很慢,那人却看得很专注,一直到她走到了楼下,他也没有动,只是双手悄然紧握成拳。
年轻酒保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林郁的心里。
江肖尘,他凭什么?
林郁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突然有些震惊地朝后退了一步。
不,他对她只有恨,从前恨她的父亲、恨她的隐瞒、恨她为什么要是那个人的女儿……现在,他恨她自甘堕落……
5)
“所以,我的工作是给你试香?”白芷站在林郁的工作室里,配合地伸出手腕,让林郁在她的手腕上喷上香水,有些疑惑地问道。
林郁没有回答她,只是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腕移到自己的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
他的模样认真,表情不含丝毫暧昧,可白芷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移开视线,目光落到工作室的四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林郁的工作室宽敞明亮,一层层的架子,放着瓶瓶罐罐的制香原料,一张白色的桌子上,放着调制香水的器皿、过滤器、试纸……
等等,试纸?
“你不是有试纸吗?为什么还要我来试香?”白芷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林郁这才抬眼瞄了她一眼,只是表情却有些嘲讽的意味:“试纸和人体皮肤若是一样,我还需要你当我的助理?”
白芷闭了嘴,在林郁面前,她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说。
林郁放开她的手,道:“别碰手腕,等会儿我要闻下中调。”
白芷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站着,看着林郁坐到桌前,往一个瓶子里添加原料。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丧失嗅觉的少年,会成为一个调香师。
“你的嗅觉,是什么时候恢复的?”白芷架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
林郁手上的动作一顿,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片段。
那是高三那年,他们一起被绑架,好在他一直戴着可定位的手表,所以父亲一发现他失踪后,立刻就联系警方找到了他们。
绑匪还没来得及提条件,就被警察一锅端了。
白芷见自己这么容易就获救了,顿时喜出望外,她直接飞扑到林郁的身上,抱着他大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果然命硬!我们没事了!”
她不知道,她飞扑而来的那刻,有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
那是她的味道,是这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惊喜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林郁怔了片刻,便含笑接住了她:“嗯,我们没事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个惊喜,因为几乎在恢复嗅觉的那一个瞬间,他就准备好了一个美丽的谎言——他要和她一起去看那片荒地上的花海,然后告诉她,是她的花海让他恢复了嗅觉。
只是他没有料到……
林郁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借以掩饰眼中翻滚的情绪:“如果你问我我的嗅觉是怎么丧失的,我大概会回答你。”
她至今还记得霍璇当年的质问声——“你知不知道他的嗅觉是什么时候丧失的?在他妈妈被你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爸爸一枪毙命的时候。”
所以,她后来才一门心思想要帮他恢复嗅觉,只可惜,她终究没能和他一起等到那一天。
林郁却没放过她,他放下手中的物什,走到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拿起她的手腕,放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慢慢道:“我还记得,你爸开枪的时候,那颗子弹直接穿透了我妈的心脏,她的血飙到我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我几乎呼吸不了。等我把我妈的血一点点擦干,我发现我什么都闻不到了。”
白芷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起当时的场景,那个场面光是想想,都让她心碎。
十岁的他,亲眼看见他母亲被枪杀,而凶手,却是自己的父亲。
白芷脸色煞白,心中涌现莫大的痛楚,那是父亲为她种下的罪恶种子,而她,尝到了恶果的滋味。
她的眼中有泪水流出来,为这无能为力的开头,以及不会再有变数的结局。
林郁抬头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里既快意又痛苦,他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表情温柔,声音却轻而残忍:“哭什么?你再哭,我妈能活过来吗?”
“对不起……”白芷忍不住哽咽出声,“对不起!”
林郁的脸色更冷了,冷笑道:“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这三个字!”
“那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白芷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咬着牙问道。
她不能道歉,又无法补偿,她能做什么?
林郁还未回答,白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白芷一怔,正准备关掉,却看到来电显示着“秦三爷”,那一刻,她没有犹豫就接了起来。
“秦叔,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白芷走到一旁,刚刚还有些悲伤的音调,转瞬便切换了一种风格——妩媚、娇柔,又带着丝爽快。
那是属于夜莺的语气。
林郁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那样的语气。
“听说我蒙洛斯的金字招牌被林家公子金屋藏娇了,我自然要关心下。”电话那头的秦三爷笑道。
白芷听了,不由得笑道:“您说笑了,林家公子哪儿看得上我呀?”
“既然如此,那晚上赏脸一起吃个饭,我做东。”
“秦叔请客,乐意之至。”白芷的心微微一动,含笑应承。
白芷挂掉电话后,嘴角的笑意便收了起来,秦三爷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这于她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白芷背对着林郁,林郁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光听到她要跟秦三爷吃饭,他心里便不痛快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去吃饭,白助理?”林郁面色不悦,冷笑道。
白芷的面色微微一僵,她转过身去,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林老板,我突然想起来,我只是口头承诺了你。”
既然是口头承诺,便随时可以反悔。
林郁的面色更难看了,他目光平静地盯了白芷一会儿,最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唤了一声:“过来。”
白芷刚一犹豫,便听到他嗤笑一声:“怕我吃了你?”
白芷这才朝林郁走过去。
他倚在桌沿,手上拿着香水瓶,姿态闲适、浑然天成,比T台上的模特还要夺目。
白芷走到他面前,刻意垂了垂眼帘,生怕自己的目光会被眼前的人吸引过去,她在心里暗暗叹气,就林郁这颜值,不混娱乐圈真是可惜了。
林郁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伸手撩开她的长发,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他对着她的脖颈轻轻一喷,香气四溢。
“不是喷过手腕了吗?”白芷的耳根有些泛红,轻声问道。
“同样的香水,喷在身体的不同部位,味道也会有差异。”林郁难得平静地解释,他俯身靠近白芷,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到她的肌肤上,他细细地闻着她脖颈上散发出的香味,面容竟出乎意料的温柔。
白芷几乎要窒息了,她的心怦怦直跳,明明刚刚他们还跟仇人一样,这会儿却又像极了暧昧的情人。
白芷的脸颊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红晕,果然在这个人面前,她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你平时都是这样试香吗?”白芷努力转移注意力,问道。
林郁闻言,微微抬头,他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上:“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让我试香?”
“你除了能帮我试香,还能做什么?”
“……”白芷一噎,她竟无言以对。
晚上,白芷准时赴约,地点是秦三爷的私人会所。
白芷进去时,秦三爷已经等在里面,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饭桌上例行寒暄之后,秦三爷直奔主题:“小芷,今天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当蒙洛斯的场面经理。”
白芷一愣,蒙洛斯赌场分别设有荷官、主管、场面经理、行政经理这四个主要岗位,其中行政经理权限最高,场面经理其次。
她这三年假装为情所伤,时常混迹在蒙洛斯,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秦三爷所用。可秦三爷防范心甚重,即便她已经成了蒙洛斯的招牌,他也一直不动声色。
没想到今天他会给自己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你知道我一向很欣赏你的能力,如今赌场缺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见白芷不说话,秦三爷继续道,“我知道你这三年过得不容易,肖尘是不在了,但人总要向前看,你说呢?”
秦三爷听了,面上露出笑容:“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不过,我需要秦叔等我一个月。”
秦三爷的眸光闪了闪:“我倒是听说了,你在赌桌上输给了林郁,要给他做一个月的助理。”
白芷佯装无奈地点了点头。
秦三爷的视线在白芷身上逡巡了一圈,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我们小芷果然是魅力无边。”顿了顿,他继续道,“过几日有个酒会,秦叔很乐意看到你们一起来。”
一席话至此,白芷才算真正明白秦三爷的意图,原来,他是想借她与林郁搭上线。
看来林家果然是块大肥肉,要不然秦三爷也不会这么费尽心机地想要吃下。
只是,莫说她不想把林郁扯进来,就算她真的开口了,林郁怕是也不会来吧……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酒会对她而言都是意外之喜,因为秦三爷邀请的都是韩市有身价地位的人,黑白两道都会有,当然,某些交易也便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悄悄进行……
会所内的两人聊得正欢,而会所外,则低调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林郁坐在车上,眼睛几乎没离开过会所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明知道她跟秦三爷已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么多年,她早就游刃有余。
昔日善良明朗的少女,不止成了赌场的金字招牌,还是蜉蝣的幕后老板。
一想到蜉蝣,林郁的眸色便更沉了。她的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他每往里面走一步,就能发现更让他震惊的事。
韩市酒吧不少,可跟黑帮沾上关系的,并不算多,蜉蝣却是其中一个,暗地里做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白芷也曾因为蜉蝣不止一次进出过警察局,只是她却仍然我行我素,放任不管。
黑帮的人见到她,都叫她一声白姐。
她已经彻底成了那个世界的一员。
讽刺的是,即便如此,他却仍然不放心,这样傻傻地等在门口,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