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回忆
曲振浩眼里的叶依璇和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合了。
那个女人曾经会温柔地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唱好听的歌给他听。
直到有一天，她嘴角也挂上了这样一抹苍白虚弱的笑，对他说：“浩浩，妈妈打算放爸爸走了。”
“妈妈好累，好想好好的睡一觉。”
“浩浩，你会原谅妈妈么？”
再然后，那个女人就变成了一只翩然飞舞的白蝴蝶，从他们老楼房的房顶跳了下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曲振浩一直都不明白他妈为什么那么深爱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那个从他出生后从没来看望过他们母子的男人。
明明这个世界上比他好的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宁愿死、宁愿放弃他，也无法不去爱那个男人。
为什么那个该死的男人比他还重要！
“那你就赶紧放他走啊！”
曲振浩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烧。
“你现在立刻和他离婚，远离他的生活，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天涯是路人。”
他口中每多吐出一个字，音量就不自觉往上提一格。
“时间久了，再深的爱又能怎样！”
“全部都会忘掉的！”
“你根本就不用为了那样的混蛋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
“你完全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得到更多的爱！”
方凌凌和曲振浩认识这么多年，知道他生闷气的时候爱砸东西，还从没见他这样莫名其妙的突然冲谁大吼过。
眼睛里不停往外涌的泪珠都让他吼停了。
她双手抱着叶依璇呆呆地望着曲振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叶依璇也没想到曲振浩会为了自己的话这么激动。
感觉又像是回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情绪波动。
曲振浩显然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怒吼过后喘了几口粗气，就颓然地坐到沙发上。
双手抓住头侧的湿发，嘶哑的嗓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不负责任！”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而为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你以为你骗孩子去相信一个虚假的爱他的父亲就是对他好么？”
“不是的！”
曲振浩猛然抬头望进叶依璇眼底，“你这样做是在害他。”
“等有一天他亲自发现那个他妈妈口中深爱着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个谎言......”
“你猜他会怎样？”
叶依璇鸦羽似的的睫毛轻颤不止，“我......”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曲振浩这个问题。
毕竟在这之前她从没深思过这个问题。
曲振浩见状失笑出声，“我来告诉你他会怎样。”
“他会觉得这个世界都是假，假到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假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不管花再多的钱买再多的珍品，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的东西存在。”
曲振浩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抓着他妈给他的玉坠，逃出孤儿院找到萧家时的狼狈样子。
他浑身脏兮兮地抓着萧家豪宅最外围的铁栅栏，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在庭院里的草坪上喝下午茶。
萧南浠穿着漂亮的公主裙，顾欣怡就是个真正的贵妇，住在他妈一直到死都没资格踏进一步的萧氏城堡里。
他看着萧南辰一脸冷漠地把萧凌峰递给他的茶点喂了狗。
看着萧家小少爷眼睛里闪过一身脏污的自己。
看着他一脸嫌弃地指着自己叫了一声“乞丐”。
萧家的佣人就拿着拖把出来赶他，好像多看他一眼就弄脏了他家小少爷的眼。
那时候的他是什么心情？
自卑？
羞赧？
满怀希冀！
他傻兮兮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胳膊伸进栅栏里，把他的宝贝玉坠在掌心中摊开，冲着庭院里的萧凌峰叫“爸爸”。
等拖把蹭到他脸上的时候，萧凌峰都没从座位上站起来。
然后便是一下比一下重的殴打与驱赶。
他的胳膊上被打出一道道红痕，玉坠也从手心滑落，掉入青翠茂密的草坪里。
他不死心地抓着冰冷的铁栅栏，声嘶力竭地冲着院里的萧凌峰一声又一声地喊“爸爸”。
顾欣怡厌恶地皱着眉，拔高音量问萧凌峰：“那个野种是谁？”
萧凌峰这才毫不在意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冷漠地道：“不知道。”
“是么？”
顾欣怡压根不相信萧凌峰的话，端着茶壶走到他面前，一户热茶全浇在他握着铁栅栏不放的手上。
那双刻薄得近乎阴毒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就像他妈妈给他讲过的睡前故事里的巫婆一样，恨不得将他的心剜出来。
“小乞丐，你老实地告诉我，你管谁叫爸爸呢？”
“谁是你爸爸！”
他的手红肿地起了一层水泡，十根手指连着掌心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他恨这个住在大房子里的女主人，不想和她说一句话。
他倔强的仰着脖子一声不吭，眼睛里只有不为所动坐在原地的萧凌峰。
“呵呵。”
顾欣怡呵呵笑了两声，对为首的佣人说：“放下拖把，用手打。”
“别弄死了。”
那些有点年纪的阿婆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拖把，抓着他的胳膊就往他身上掐。
刚开始他还会哭着向萧凌峰求救，后来嗓子喊哑了，喊破了，萧凌峰都不往他这边看一眼，他也就学乖不叫了。
因为他越叫那几个阿婆就掐得越狠，后来他不叫了，她们掐他的劲道也就小了。
到后来他全身上下被掐得轻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地方了，那些阿婆才直起身对顾欣怡道：“太太，这可能就是个小乞丐。”
“要饭要到这儿了，看见有钱人就喊爸爸。”
“盼着能要到点儿东西吃。”
顾欣怡看着倒在地上青肿红紫的小男孩儿，再看看一直毫无反应的萧凌峰，终于松了口气道：“给点儿钱打发了。”
“然后把这些拖把都扔了，还有他一路踩过来的地也给我好好洗一下，脏死了！”
那几个仆人应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来几十块钱扔到他面前的地上。
用和顾欣怡一样厌恶的语调说：“拿了钱就赶紧走，别再在这碍先生太太的眼！”
曲振浩撑起小小的身体艰难地半爬起身，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
还没从地上蹭出去多远，那个一直在草坪里摸来摸去的萧南辰就直起身，干干净净地手掌越过铁栅栏扔了一个东西出来。
“你的东西。”
青涩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冰冷。
曲振浩听到玉坠掉落在地后碎裂的声音，连回头看一眼他妈的遗物都没有。
他才不需要一个只存在于他妈谎言里深爱着他的男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