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互相保护
“陆淮？”
树下的人仰起头看他，精致的眉眼，柔和的五官，黑亮的眸子像是可以洞悉一切。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家啊，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吗？那也是自己最想要逃离的东西。
在那双比月色更晶亮的眸子下，陆淮难得地有些局促起来，总觉得自己心头的胆怯与懦弱，在那双眼睛下，霎时无处遁形。
他不喜欢眼前这个与平日里骄横小少爷迥然不同的虞兮，很不喜欢。
“淮哥？淮哥！”
陆淮猛地惊醒，抬起头来，才发现是沈逸在叫自己。
没有大树，没有星空，也没有歌舞升腾的喧嚣背景，巨目看去只有纯白的天花板与墙壁。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忙不迭地朝病**那人看过去，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分毫未动，心底顿时泛出无力感，用手掌揉揉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才淡声开口道。
“怎么了？医生有说什么吗？”
此时，他宁可自己在梦中没醒来，至少，梦里的他，是明媚而鲜活的，而不像现在这样。
沈逸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终于发出声音来。
“医生没说什么，淮哥……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今天是兮哥受伤的第三天，也算平稳地度过了危险期，从加护病房回到了普通病房，三天前陆淮来到医院那一刻起，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兮哥身旁，实在是累极了，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抑或是趴在兮哥的病床前小睡一会儿，不过短短几天，一向俊朗的面孔渐渐变了样，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睛，厚重的黑眼圈，凌乱的黑发，杂乱的胡茬，如若是被那些粉丝看到，估计一时间还认不出来眼前这人是陆淮。
“我没事。”
陆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有些扎手，压低声音问道。
“那边怎么说？”
“他们一开始还想要把责任推到道具师身上，说是临时工，我这两天跟他们领导谈判过几次，加上斌子在A市给他们压力，今天对方终于承认事故是他们的责任，明天会发布声明，包括事故调查书以及后续的补偿方
案。”
沈逸小声地说道，斌子说得没错，自己必须得努力成长起来。
陆淮点点头，听着沈逸的表述，他的神情却没有太大的起伏。
“嗯，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
“我不辛苦，这些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沈逸忙不迭地摇头，心脏又开始被负疚感淹没。
“倒是淮哥应该去休息一下，你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觉，好好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哪儿有这么夸张，早上不是刚吃了你买的面包吗？”
陆淮的目光依旧定格在虞兮的脸上，余光都没分给他。
“……”
他不提还好，一提到面包沈逸就有些语塞。
这三天里，一直是陆淮留在医院照顾虞兮，而他负责与甲方的人沟通，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一些饭菜回来，但陆淮每次都是草草吃几口便撩在一旁，最后往往是便宜了垃圾桶。
眼见他的脸颊都瘦了一圈，沈逸这才真正体味了什么叫做为伊消得人憔悴，早上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强塞给对方一个面包，眼看他大口大口吃，这才放心离开，结果刚回来，又看见桌上的面包还剩下大半。
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病房内的静寂，明明知道虞兮现在听不见，但陆淮还是本能地捂住手机，站起身来。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照顾一下他。”
“嗯，我知道。”
沈逸看看时间，晚上九点，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两个小宝贝打来的，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又有些酸涩，软软和暖暖每天都会在这时候跟陆淮打视频电话，卖萌撒娇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用带着哭腔的小奶音问小爸在哪里，而每次陆淮都只能以工作唯有搪塞过去。
“诶？”
陆淮刚接通视频，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便窜进了屏幕里，却不像前两天一样兴致勃勃地叫他大爸，而是转着圆滚滚的葡萄眼打量着他。
见小崽儿犹豫的模样，陆淮勉强勾起嘴角。
“暖暖，你哥哥呢？”
虽说每天都是双胞胎崽崽一起跟自己视频电话，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通常只有暖暖一个，而软软只是在一旁垂下眼睑静静听，偶尔用那双微红
的葡萄眼瞄着自己，陆淮知道软软性格向来敏感，虞兮这么多天没有跟他聊天，自己又顾左右而言他，小家伙肯定是察觉了什么，陆淮也曾经试图安抚过小崽儿的情绪，可看似成效并不大，今天甚至都不愿意出现在视频镜头里。
“唔……蝈蝈。”
暖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视线瞄向镜头的后边。
“蝈蝈生气气啦！”
“哥哥为什么生气啊？是不是宝宝又跟哥哥吵架啦？”
虽然陆淮大概已经才到猜到软软为什么生气，可现在虞兮还没恢复意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两个小家伙，只有顾左右而言它。
“才不似，崽崽没有和蝈蝈吵架！崽崽很乖哒！”
暖暖向来是受不得委屈的，当即便噘起小嘴为自己辩驳起来。
“蝈蝈不想跟大爸说话，他说大爸骗崽崽，大爸有骗崽崽吗？”
在暖暖纯真无邪的晶亮眸光下，陆淮只得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宝宝乖，再过两天，过两天大爸小爸就回家了，小爸给宝宝们买了好多好多的礼物。”
“哇！好耶！崽崽最喜欢礼物啦！”
听到礼物二字，暖暖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开去，双手举着手机雀跃地趴在**。
“小爸呢？崽崽想小爸啦！”
“你们小爸还在工作呢。”
透过窗户，陆淮看了看病**的的人，心不自觉又是一颤。
“唔……小爸肿么又在工作？崽崽有好久好久好久没看到他啦！”
暖暖把手机撂在**，肉肉的小胳膊在空中画圈，努力表述自己的想念，看得陆淮的都不自觉勾起了嘴角，好像每日和宝宝们视频时间都成为最放松的时刻。
“这么想啊？可是每天小爸工作结束，宝宝们都已经睡着啦。”
“崽崽不睡！崽崽等小爸回家！”
暖暖努力把自己原本有些困顿的葡萄眼瞪圆，强打起精神来。
“宝宝这么棒啊？小爸知道后一定会夸奖宝宝的。”
陆淮有些啼笑皆非，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两个宝宝睡觉的时间了。
“暖暖，你帮大爸一个忙好吗？”
“嘿嘿！”
听到大爸的表扬，暖暖忍不住窃笑出声，仰起奶呼呼的小脸脆生生地答应，点头如捣蒜。
“吼！崽崽帮大爸忙忙！”
“暖暖真棒！”
陆淮看着屏幕里崽儿奶呼呼的小脸，手指有些痒，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那宝宝把手机给哥哥，然后去找张婆婆，大爸有话跟她说，好不好呀？”
“阔素……”
暖暖掰着肉肉的小手指数，小脸上满是疑惑。
“手机机给蝈蝈，下去叫婆婆，是两个忙忙诶？”
“……”
见小崽儿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陆淮有些啼笑皆非。
“对，是大爸数错了，不是一个忙，是两个忙。”
“大爸真笨！”
小家伙从视频那头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手机顿时就变成了黑屏。
陆淮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那头传来小崽儿在床铺间蠕动爬行的声音以及吭哧吭哧滋溜滑下床的动静。
他可以想象到小崽儿扒拉着床沿往下滑的画面，小孩儿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记得两三个月前，暖暖还得撒娇让大人把他从**抱下来，可如今，已经可以轻轻松松在床铺间上蹿下跳。
“哎呦。”
黏糊糊的小奶音从那头传来，却并不是摔倒的动静。
“崽崽摸不到手机机，崽崽手手短。”
陆淮没忍住，在这几天里难得地笑出声来，应该是刚才把手机丢在床铺里，结果下了地才发现根本够不着，现在小家伙应该踮起脚尖费劲地扒拉。
果然，几秒过后，又听到床铺一阵响动，以及小家伙吭哧吭哧的动静。
之后，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动动，终于露出奶团子红扑扑的小脸来。
“呼~累累，累死崽崽了。”
“这就累了？”
陆淮看得有趣，忍不住调侃他。
“宝宝这几天是不是偷懒了没有去训练？”
“才不似！”
暖暖的葡萄眼瞪圆，严肃地扳起小脸。
“崽崽很努腻哒！王蜀黍天天夸崽崽！”
“暖暖这么棒啊？”
陆淮的心情被小崽儿逗
得愉悦了不少，清了清嗓子。
“那崽崽答应帮大爸的忙呢？”
“唔……”
这次小孩儿学聪明了，把手机攥在手里爬行，陆淮可以看见他划拉短胳膊小短腿，虽然镜头有些晃，但陆淮还是舍不得挪开目光，紧盯着不放。
终于等小崽儿落了地，光着小脚丫哒哒哒往房间的另一头跑。
“蝈蝈，别看书书啦！大爸跟尼说话话！”
“陆暖暖，你怎么又光脚在地上跑？你的拖鞋呢？把鞋给我穿上！否则大爸回来可打屁股了！”
陆淮忍不住大声制止道，可显然他的恐吓威慑不足，暖暖把手机径直扔到哥哥怀里，迈开小短腿转身就跑。
“崽崽寄到啦！崽崽去找张婆婆咯！”
“臭小子……”
听到小孩儿的脚步哒哒哒跑远以及关门的动静，陆淮忍无可忍地暗骂一声。
“暖暖不臭，香香的！”
软软的小奶音传来，有些闷闷的，他并没有像弟弟那样捧着手机，而是放任它在自己的膝头，歪着脑袋看屏幕。
“对，软软和暖暖都香香的。”
见小孩儿终于肯跟自己对话，陆淮打蛇随棍上，立刻放柔了声音哄道。
“宝宝，你怎么生大爸气了？”
“没有生气。”
屏幕那头的软软敛下眉眼，不再与自己对视，嘴里反驳着，但板起的小脸，挺直的脊背，眸子里的倔强又让他回忆起几个月前那个龟缩在自己安全领域全身戒备的小刺猬。
“软软，大爸小爸不是告诉过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们说的吗？别藏在心里？”
“那大爸小爸有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软软抬起眼来，有些暗的葡萄眼直直地看过来。
他的反将一军让陆淮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有些心虚。
“宝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
软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假思索否定道，不过眼底却有了盈盈的水光。
陆淮深呼吸一口气，在心底斟酌片刻，才故作轻松地笑道。
“小爸的确是遭遇了一些困难，但宝宝只需要健康快乐就好，宝宝也不想大爸小爸为你们担心对吧？”
“嗯……”
软软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眨巴几下眼睛，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捧起手机来。
“小爸在打怪兽吗？”
“对，小爸现在正在很努力地打怪兽。”
陆淮的目光又不自觉望了进去，心底又开始泛起酸楚与疼痛来。
“小爸勇敢吗？有没有哭？”
软软歪了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陆淮重新看向他，挤出一个鼓励的笑来。
“那是当然，你小爸可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怎么会哭呢？”
“嗯！小爸最棒了！”
软软的小脸总算是放松下来，嘴角上扬，眉眼弯弯，而后又有些担忧。
“那怪兽厉害吗？小爸能打赢吗？”
“一定可以的！再说，还有大爸呢，大爸会帮小爸一起打怪兽的。”
得到了陆淮保证的安慰，那头的软软明显松了一口气，先前紧绷的肩背此刻也放松下来，猛点小脑袋。
“恩恩！大爸小爸一起打怪兽！”
见小孩儿终于不再逃避自己，陆淮的眼睛转转试探性问道。
“宝宝，你是怎么知道小爸在打怪兽的呀？”
“嗯……”
小崽儿眉心微皱，迟疑半晌，才摇摇头。
“不能告诉大爸，这是秘密。”
“原来是秘密啊？”
虽然心底狐疑，但陆淮也没有刨根问底，今晚算是把软软的心结打开了一半，接下来，只要虞兮可以苏醒过来，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那大爸小爸不在家，宝宝和弟弟有没有听张婆婆和小云姨姨的话？”
“唔……”
软软的眼睛眨巴几下，抿紧小嘴，又看了看房门的方向，才把小嘴凑过来，呐呐地说道。
“弟弟不让说。”
软软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他这样一说，陆淮心里就有数了，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暖暖真乖巧听话一天不捣蛋，那就该轮到他们担心了。
陆淮笑笑，装作没有听懂，也不追究。
“好，那大爸小爸不在的时候，软软暖暖要彼此照顾，知道吗？”
他出身在一个传统的家庭，从小就接受陆蔓的高压教育，对于礼仪仁义很是讲究，如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告诉软软，你是哥哥，长兄如父，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弟弟。
可前不久旅行时，他刚说出软软要照顾暖暖，就被虞兮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更是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两个宝宝不过相差几分钟而已，不应该给软软施加太多的压力，更不要强求他承担起本应该属于父母的责任，两兄弟更应该互相帮助，彼此照顾。
“好！软软知道！”
见大爸没有追究弟弟犯错，软软明显松了一口气。
“软软和弟弟要互相保护，互相照顾！”
这是小爸教他的，软软有照顾弟弟，早上弟弟洗漱的时候玩水，把衣服都弄湿了，张婆婆要教训弟弟，软软有保护他，最后把婆婆给逗乐了。
弟弟也有照顾软软，吃饭的时候还帮软软夹鸡腿，帮软软把不爱吃的青椒给挑出来。
又叮嘱了软软几句，告诉他小爸和怪兽打架的事是秘密，否则弟弟会担心会被吓哭的。
“张婆婆，快快！大爸在等等！”
“暖暖小少爷，你慢点跑，别摔咯，婆婆年纪大，跟不上你咯。”
崽儿的小奶音从门的方向传来，陆淮冲着软软眨巴眨巴眼睛，崽儿会意地点点头，抿紧了小嘴，示意他会保守好与大爸之间的秘密。
跟两个小崽儿互道晚安后，陆淮看着张姨离开宝宝们的卧室，这才开口问道。
“家里一切都挺好吗？”
“挺好的，小云和老莫都过来了，小淮你就放心吧，我们几个照顾两个小少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最后，张姨叹了一口气。
“小兮他……还是没醒吗？”
陆淮摇摇头，没有答话。
张姨的眉宇间也染上愁绪，又是一声叹息。
“你也别太担心了，B市医院那么发达，小兮一定会没事的，原本老夫人想要到B市来看看，结果被我劝住了。”
“麻烦你了，张姨。”
陆蔓的确是说过想来医院看看虞兮，可如今现在一片混乱，陆淮便让她待在公司就好。
“这有什么麻
烦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不过小云那姑娘手脚倒是挺麻利的，两个小少爷都很喜欢她，有她在，我们两个老家伙也省了不少心。”
“少爷啊你也别怪我多嘴，这人生啊，注定是有许多坎的，要一步步地迈过去，小兮这一道坎若是平安无事迈过去了，以后就是康庄大道了。”
是么？
陆淮无意识地摩挲着透明玻璃，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但愿真是如此吧。
……
这一夜，陆淮又趴在虞兮的病床边睡了一夜，他又做梦了，这些天他老是做梦，梦到许多他与虞兮之间的点点滴滴，梦里的虞兮和打小长大的那个有些不一样，既熟悉，又陌生，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梦的最后，是虞兮穿着一袭浅浅的白衣，背对着他往前走。
“小兮，小兮！你要去哪里？”
他一声声地呼唤着对方，终于，那人回头，如画一般的精致眉眼，嘴角浅浅柔柔的笑容，柔弱无骨地抬起手，对他挥挥。
“我走啦，照顾好两个宝宝。”
“这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陆淮的心头一惊，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可那人却并没有回答，笑着转过头去，款款离开，渐行渐远。
他想要追上去，可脚下像是被藤蔓禁锢住一般，动弹不得，只得看着那人渐行渐远。
“小兮！”
陆淮大叫一声，猛地惊醒，才发现又是南柯一梦，而他的额头上挂了一层细密的汗。
抬手想要擦汗，不料还未动弹，就被手掌间一个轻不可察的动作给震在原地，他如梦里一般动弹不得，甚至屏住呼吸，看着病**的人睫毛轻轻颤颤，在手掌间握了一整夜的手又动了动。
不是做梦！小兮真的动了！
“小兮！小兮！”
陆淮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激动，迭声呼唤心心念念的名字。
可未等虞兮睁开眼睛，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狂喜中的他原本不想接，可张姨一大早打来电话，的确是反常。
“喂？张姨？”
“小淮，出事了，软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