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旺盛生命力的小马驹

缀合甲骨不仅仅是为了识别文字,还是为了确定当时商人占卜的具体时间,唐梵利用刚才的那张照片,继续讲解道:“这两块龟板是从‘螽’字那里断开的,如果没有研究人员进行缀合,当我们单独看到这两版的时候,只看左边这一版存藏号为160308的甲骨,就只能看到残字‘螽’,商人占卜的具体时间、事项就无处知晓。再看另外一版院藏号为新78582的甲骨,就无法知道那一天占卜大规模发生了什么。”

甲骨经过钻凿灼烧,而后深埋地下良久,无论是后人发现埋藏地时的惊扰,还是分批次的出土,出土后的运输,都有可能造成甲骨的碎裂。这些碎裂的甲骨,对于人们看懂上边的文字,了解商代社会,都造成了极大困难。因此,甲骨缀合是甲骨文研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

目前已知世上现存甲骨大约16万余片,将它们进行拼对寻找,绝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范慈恩道:“希望甲骨文数据库能够早些建立完善,这样利用高科技手段就能够进行基础的缀合工作,能够给我们省不少功夫。”

“目前各地博物院收藏的甲骨不断刊布,为“甲骨缀合”提供了新材料,正是这些一代代学者的前赴后继,才能为后世呈现一幅更加完整的商代史卷。”唐梵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会像这些学者一样,在这些不断出土的甲骨上耗费自己的生命和精力。

这个时候程文还在办公室里工作,倒是有些出乎范慈恩的意料之外,她以为这个大师姐肯定会找理由早些走人的,谁知道她还守在那儿。再一联想到朱迪和她说的那些事情,范慈恩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上次去找你的时候,我落了一些手稿在办公室里。”是跟复原昙页装书有关的资料,她走的时候压在书下,就忘记带走了。也不知道被别人丢掉了没有,不过像其他人打扫卫生应该会大概看一下内容,范慈恩还是偏向于留在办公室里的。

唐梵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走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什么手稿之类的东西,这样吧,下次去办公室的时候帮你看看。”

“师姐他们不是还在办公室里嘛,你跟我过去看看呗。”正好范慈恩有些事情想再确定一下,她虽然相信朱迪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骗她,可眼见才是真实的,她现在必须要立即得到答案才能够放心。

虽然已经天黑了,可是看情况办公室里那群人才缀合出一个完整甲骨,兴奋地不行,十点钟以前都不会舍得离开的,可以过去找一下东西。

教学楼里还有许多没灭的灯火,还有人在教室里安静自习,路上时不时有学生经过,从篮球场出来的男生身上还散发着汗水的味道。

虽然经常在口头上抱怨学习和考试的痛苦,可是一旦真正步入社会之后,便知道学校包容了很多,在校的那短短几年时间,成为了青春最美好的回忆。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了程文的高跟鞋声音,她正好推开门出来,猛地见到唐梵来了,吓得撞上了门,捂着胳膊没好气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忘了点儿东西在办公室里,所以专程回来取的。”唐梵瞥了眼里边,其余的几个人都在,眼神里还有难以压制的兴奋感,看得出来他们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而高兴。

程文这才留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女孩冲着她抬了下手,打了个招呼。

“那你进去找找吧。”她让了路出来,等唐梵进去后,她站在走廊上,心里莫名地紧张了一下,随后就打算离开。

身后的女孩说道:“师姐,放寒假出国旅游了呀?”

“你怎么知道的?”程文下意识地握紧了链条,心跳顿时如打鼓,手心里冒汗。

范慈恩一见她这反应,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看样子朱迪果然没有看错人,当时在机场跟在父亲身边的人就是程文。“你包上的那个吊饰,只有意大利的一间专卖店才有得卖,我以前经常去逛那间店。”

空着手从办公室出来的唐梵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神情自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对着范慈恩摇头,并没有在里边找到什么手稿。

“或许是他们在打扫卫生的时候顺手扔掉了。”范慈恩这次前来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手稿,既然已经不见了,那也没有办法,只能怪她忘性大,下次要长个记性。

程文听见手稿二字,一幕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她想起了在张易的私人博物馆内,被放在架子上的几张手稿,当时就觉得画风眼熟。

她不敢多问什么,只能匆忙地说了一声“先回宿舍了”,便转身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今轻易地变了心,却反而说情人间就是容易变心的。范慈恩扯了扯嘴角,实在是无言以对,她对于爱情始终报以忠诚的态度,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思维模式。

雷声轰鸣,顷刻间暴雨如注,一场春雨落了下来。春寒料峭,身上的衣物顿时觉得单薄了不少,紧握着轮椅把手的指节泛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唐梵,送我回去吧。”

被人偶然发现家中的丑事,她除了觉得难堪之外,还有一种莫名地惆怅,唐梵是个极具教养的人,从来不会追问她的家庭情况,好像那些事情都无法影响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这种微妙的处理方式,给了她安全感。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把多余的雨伞,唐梵决定背着她回宿舍,轮椅就先放在这里,等明天一大早他来拿,再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要麻烦你明天早起了。”趴在他的背上,范慈恩忍不住将脸颊贴了过去,好像能够得到一些安慰似的。

她呼出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痒呼呼的。

唐梵心中叹气,自己招惹来的,就该由自己担着。他把伞尽力遮在两人头顶,下楼的时候每迈出一步都很谨慎,防止踩滑了摔跤。地面的雨水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有落叶飘在水面,踩在上边会溅出透明的水花。

路边的花坛里的野花被雨水打得抬不起头,有气无力,范慈恩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春天,父亲带着她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骑马,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广袤无垠的草原,导游领来的白色小马驹比她人还要高,她好不容易骑了上去,没走出几步就摔了下来。

身下有厚厚的青草和野花做垫子,她一点儿也不疼,反而因此觉得骑马没什么好玩的,摘了一大束的野花,那些野花都是很常见的品种,并不如她的花园中精心培育的芍药花珍稀、娇美,却都有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旺盛的生命力。那么的健康、强壮,声势浩大地生长出一大片。

思绪像是脱离了缰绳的小马驹,稍不留神就不见踪迹了。

“睡着了吗?”

青年温润地嗓音,呼唤回了那匹小马驹。

“嗯?”范慈恩无意识地应了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宿舍楼下,这场雨仍旧在下,楼道里偶尔有女生端着脸盆出来,见有人在外边好奇地看了眼,随后回归自己的手头活计。

“没睡着,就是在想事情。”她像是做了个很久远的梦境,梦醒后,天色幽冥昏暗,只有青年的体温和耳畔的呼吸声是真实的。

这么快就到了,她多想这段路程可以再远一些,他们就这样相互依恋着,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如果成长就意味着变动,她永远都不想要长大。

范慈恩不得不承认,大师姐的贸然之举,成为了她心中的隐患,她害怕会重蹈覆辙,泥土之下的棺材如此冰冷无情,她不敢去赌这个未来。

她怕,她会像母亲一样,陷入一个被人谋划出来的美梦,到时候会落得万劫不复的结局。

——

“沈黎,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了,我姥爷觉得照片修复的很好,特意让我带个小礼物给你。”

同学A走进教室,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递给椅子上的沈黎。

“那我就收下咯,替我谢谢姥爷的好意。”沈黎见只是个小礼物就没有推辞,几天前她接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客单,是帮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修复老照片,那是他当年参加工作后获得积极分子和同事拍摄的照片。

照片修复比书籍修复更不容易,拿到手的老照片的图像已经开始粉化,要尽量保存原样,需要复原师很细致的动作,原本想用清水处理,但沈黎又怕湿水后照片粉化的情况更严重了,只能进行最小干预,将每一处的细微折痕都处理好。

好在最后的修复结果还是让人挺满意的,不枉费她的辛苦付出。

她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后,把纸盒拆开看里边装着什么,没想到掉出一个红包,里边大概有十来张红钞票。

沈黎有些懵,看样子是同学A故意放进去的。

没抢到打折机票,她买了回学校的机票后,手头上剩余的钱就不多了,这个钱她想了想还是收下,毕竟也是同学A的一番心意。

回到学校后她第一时间就被导师叫去办公室里挨了一顿严厉的批评。

“这么大的人了,以后做事情要多长个心眼,别被人坑了还给人数钱,幸好现在风波已经平息,没有多少人再关注到你的事情,否则学校那边真的就瞒不住,非得要给你一个处分才行。”老师也是头一回遇上网络暴力,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学生本性不坏,她还真的可能会被网上的评论给带歪了。

沈黎自知理亏,全程都垂着头挨骂,一句话都不敢还嘴。

见老师骂累了口干,她还跑去泡了杯茶水端回来。

“行了,少忙活了。”老师对着沈黎苦口婆心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做咱们这一行的就图个口碑,要是其他单位和公司在网上搜到了关于你不好的言论,极有可能会不录用你,到时候前途尽毁,这可不是我在故意恐吓你。”

沈黎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当初是她一时犯了糊涂,居然那前途去换虚无缥缈的爱情,更何况她爱的那个人,从未对她动过心。

她沉默了会儿,才终于点头道:“我知道的,以后会小心行事。”

但愿这件事能够让她长点脑子,别再做出这么傻的行为了。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天空依旧下着瓢泼大雨,这场雨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根本没有停歇的迹象。沈黎撑开放在门口的雨伞,有些着急地往自己的工作室赶。她把从老家古漪村带来的那些纸张都放在了工作室里,才烘干没有多久的纸张,要是遇到这么潮湿的天气,很有可能会返潮的。

雨势过大,路人们行色匆匆,即便是头顶上撑着雨伞遮蔽,衣服上仍然被打湿了不少,风夹杂着雨水,将身子都贯穿了个透彻。

沈黎将伞面扬起来一点儿,看见工作室的店面前有个人影站在那儿,没有带伞,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被冻得唇色苍白。

“真是个傻子。”她气恼地骂了一声,顾不上水坑,一脚迈了过去,快步上前,用伞遮在两人头顶,“既然来了,怎么不用钥匙开门进去?”

雨声中,陆舟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来人。

他侧过脸,“生气的时候丢掉了。”

说起来就有些丢人,他这个人就是容易情绪上头,发起疯来不计后果,把沈黎之前给的工作室钥匙丢了,又不好意思去学校找她,便来工作室门口蹲人。

沈黎颇为无语,那要是蹲不着人呢,便要在这里等一整天,淋一天的雨吗?

“算了,先进去吧,在门口吹风淋雨怪冷的。”她拿钥匙开了门,习惯性地把雨伞挂在门把手上,又在地毯上跺了跺脚,抖掉了绝大部分雨水。摁下开关,电灯闪了一下竟然“嗤”地熄灭了,估计是烧坏掉了,得重新买个灯泡回来更换才行。

沈黎暗叫了一声倒霉,阴雨天室内可视度不高,几个书架挡在那儿,她总觉得心里发毛,她让陆舟行先进来,自己假装在门口整理雨伞。

“过年期间没交电费,所以给我们断电了吗?”陆舟行倒是没察觉什么异常,边说话边走到里边的洗手间,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于是道:“看样子是那颗电灯泡坏掉了,等雨停了我出去重新买一颗回来换上就好了。”

他从洗手间里取出干净的毛巾,递给同样淋了雨的沈黎,“擦擦吧。”

自从上次两人闹矛盾过后,就再也没有这么亲近过,陆舟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可每次打开微信,看到她的头像后,就忍不住想起了她说的那些绝情的话。

那个蔺医生没事儿还穿身西装,戴什么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就很装,真不知道沈黎为什么会喜欢上他。陆舟行在心里把蔺诚如骂了千百遍,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性魅力好像确实不如对方。

白大褂,医生,金丝边眼镜,冷峻的外表,光是这几样就足够吸引女孩子了。

他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脑子里琢磨着该怎么让沈黎发觉,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对象。

外套都被雨水打湿透了,陆舟行索性把外套和里边的灰色卫衣都脱了下来丢在椅子靠背上。

“你怎么不穿衣服?!”沈黎从仓库中走出来,见到桌子旁一个**着上身的男人,他的肌肉线条明显练过,却并不夸张,从肩胛骨往下呈现出流畅的倒三角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