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铁锅炖自己

勘察小组和法医在现场工作。

祁兴言和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在门口做交接。

民警给祁兴言看了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现场。

现场混乱不堪,小小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桌和一个小衣柜,各种杂物多到溢出来,**的秽物之中躺着干瘦的小老头。

尸体平躺,没有任何挣扎痕迹,他的头乍看下是黑色的,还有些反光,着实骇人。

仔细一看,是被人套上了一只黑色塑料袋,在脖子处死死勒住;死者生前呼吸殆尽塑料袋里的空气,导致塑料袋如同塑封一样贴合在他的头面部。

不用法医鉴定,祁兴言自己便推测了死因,机械性窒息。

祁兴言怀疑死者是被凶手摆成如此平静的状态。

“表面看来,没有反抗的迹象……”

祁兴言的话没说完,被民警打断否定。

“肯定没有反抗,因为死者根本无法反抗。死者是脑梗患者,躺在**起不来已经有半年的时间,全身上下稍微能小幅度动弹的也就只有手臂。”

祁兴言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轻松便能完成的杀人罪行,凶手的杀人步骤拢共就分两步:

第一步,把塑料袋套在死者头上;

第二步,把袋口束紧。

死者无法反抗,短时间内便会窒息而死。

“报警的是他的家人?”

祁兴言转头去看楼梯缓台上正被王恺询问的一男一女。

民警摇头,“这个嘛,有点复杂。这个家庭很特殊,在我们辖区也是出了名的。”

报警人名叫范明阳,是松江电视台电视购物节目的主持人,案发现场就是他的家,但死者牛长荣并不是他的家人。

开车送醉酒的范明阳回家的女人名叫谢媛,是范明阳的同事。

死者牛长荣,76岁高龄,50年前未婚同居,那个年代也算是事实婚姻了,半年后妻子怀孕,他便离家出走,整整48年杳无音信。

妻子给女儿落户直接跟母性,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就当牛长荣已经死了。

两年前,出走半生的牛长荣以为自己归来还是丈夫和父亲,想要与妻女相认,有个家。

妻子早就通过法律途径解除了婚姻关系,再婚都二十年了。女儿也已经成家有了自己的生活,上有老下有小,经济负担不小,不愿意认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明眼人都看得出,76岁高龄的牛长荣是来养老的,他的脑血栓越来越严重,亟待孝子床前伺候。

牛长荣找到松江市电视台有名的、主打调节帮忙的节目组《有事儿您说话》,希望能够借助节目金牌调解员范明阳的力量,让他回归家庭。

当然,牛长荣知道前妻不可能离婚去伺候他,毕竟人家也没那个义务,但是女儿有义务啊。

范明阳是金牌调解员,个人账号也有十几万的粉丝,主打一个没有调解不好的矛盾,只有没耐心的调解员。如果一次调节不行,那就两次,如果两次不行,那就下个月再来两次。

于是范明阳带着牛长荣找上门。

两期节目下来,范明阳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仍旧没能调解成功,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观众们的火力很快便从牛长荣转向范明阳。

“你不是天天把人间大爱、以德报怨挂在嘴边吗?不是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不是说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晚年凄惨吗?建议你把老人带回家好好孝顺。”

“拒绝道德绑架,你要是敢把牛长荣带回自己家伺候,我敬你是一条汉子。”

“真是报应不爽啊,牛长荣得了脑血栓,卧床不能自理就是时间问题,这么个活祖宗,大累赘,你非要道德绑架别人收下,你怎么不收下?”

“对呀,你不是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这大宝贝,你还不赶紧抢占?”

……

一开始,范明阳被网友们架在道德高地,只能表示自掏腰包,每月给牛长荣老人补贴两千元,希望女儿和女婿能再出三千,每月五千应该足够老人的生活和医药费。

等到将来老人卧床不能自理,范明阳再自掏腰包给老人请个保姆。

但网友们并没有放过范明阳,继续网暴。

范明阳道德绑架牛长荣的女儿,网友们就道德绑架他,很公平。

台里的领导找范明阳谈话,让他必须在半个月内平息这场网暴,不然会给台里造成不良影响。

范明阳被架在火上烤得外焦里嫩,在微博上与网友互怼,一气之下答应了把牛长荣带回自家供养。身为金牌调解员,他主打的就是一个人间大爱,大爱无疆,感动全国。

所有人都知道,范明阳这话一出口等于自我道德绑架,精神层面的“铁锅炖自己”,肯定悔肠青。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没得选了。

范明阳死鸭子嘴硬,就说自己不后悔,就是心甘情愿。

他还来了个直播,给牛长荣布置自家次卧,开车把牛长荣接回家,亲自做饭,给老人敬茶,改口叫一声牛伯伯,发誓永远照顾他,替他儿女尽孝。

范明阳任务达成,网上风波暂时平息,台里压力撤去,生活看似又恢复了正常。

但私底下,范明阳和牛长荣的相处到底怎样,范明阳是不是有苦难言,只有范明阳自己知道。

一年半的时间过去,牛长荣的病情不断恶化,终于不可逆地到了卧床丧失行动能力的地步。

范明阳为了照顾牛长荣,原本谈婚论嫁的女友跑了,攒的老婆本都用来养活牛长荣,根本无力雇佣保姆照看牛长荣。

他只好转岗。半年前,他从最热门的民生节目调去电视购物,就是为了多争取一些休息时间去照顾卧床的牛长荣,哪怕工资缩水到了原来的三成。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够蠢的。”

祁兴言苦笑感慨,又去打量缓台上接受王恺询问的、一脸愁容的范明阳。

这么一看不要紧,祁兴言居然看到范明阳哭了,发自肺腑,伤心地哭泣,仿佛死的是他的亲人。

不光祁兴言惊讶,拿着小本子记录的王恺,身边的女同事谢媛,全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