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绿草如茵

司徒静略一迟疑,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遮遮掩掩地陈述了自己为报母仇却被人背叛,意外怀孕后为逃脱门派规定的惩罚暗中跑出来的事情。

白飞飞听到她说起身负仇恨、为报仇不惜献出自己的身体,不由多看她一眼;再听她说到被人背叛,却没什么额外反应。

“那小静现在要往哪去呢?”明明只是一袭简单到素净的白衫,白姐姐有如空谷幽兰的气质却生生将其衬托得不俗起来。

司徒静当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去哪里,只好落寞地摇了摇头。

白姐姐随口指点她道:“当今武林中也有许多收留孤苦无依女子的去处,看你的根骨也还不错,想来不会没有地方可去。”

司徒静就问:“那白姐姐知道,都有哪些门派是我可去的吗?”

白姐姐从筒中取出一根筷子,沾了白水在桌面上几笔画出简略地图。

筷子尖先落在西域沙漠地区。

“幽灵宫已然遣散,是去不得了。”

司徒静点点头。

筷子尖又落到蜀中峨眉。

“峨眉并非全然只收女弟子的门派,不过倘若你并不介意有几个师兄师弟,那倒也还好。”

司徒静皱皱鼻子,她现在是真不想再与男人有什么交集了。

姑姑们说得对,男人如臭虫,轻易别沾身。

于是筷子尖转到一处令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地方。

“神水宫,天下顶尖高手水母阴姬的地盘,外人轻易进不去。”

司徒静浑身僵直,咬紧牙关,听到那位的名字时,却依旧止不住难以控制的轻轻颤抖。

白飞飞将她的异常反应收入眼底,下一刻筷子尖点在极南之地。

“移花宫,身处滇南绣玉谷,仅有三季春夏秋,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大宫主邀月与其妹二宫主怜星都武艺超群,世所罕见。两位宫主眼高于顶,认为世间男子皆配不上自己。宫中收留了众多走投无路的孤女,虽有严苛无情的宫规,但到底保她们衣食无忧。”

司徒静思忖过后,决定要投奔去移花宫,还询问白姐姐是不是也一道去。

白飞飞现下反正也无事,眼见跟前这单纯的傻姑娘怎么也不像能单凭她自己抵达滇南的样子,于是便答应一道去移花宫。

那地儿气候温暖,想来比在苦寒之地养胎要好些。

她们抵达绣玉谷时,移花宫外正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神情癫狂的女人。

那个疯女人忽的狠狠掐了下怀中的婴孩。

山谷内霎时间响起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啼哭声,层层回**,令听见的人恨不能堵死自己的耳朵。

终于,大门处出现两道气质绝俗的倩影。

“移花宫所处,何人胆敢在此放肆!”一声凌厉的高喝中夹着内力,将跪着的疯女人逼得耳窍流血,司徒静与白飞飞两人也纷纷退开。

疯女人却不顾自己的狼狈,手脚并用狼狈地爬到距离来人更近的地方,痴痴地笑着哭着,诉说着乞求着。

听她所述,她本是个深闺小姐,原本应当有着顺遂宁静的普通生活,却被一个道貌岸然的假和尚破坏了。

那时候她单纯无知,轻易上当受骗,着了那人渣的道,沦为家门之耻。

她在父母的掩护下逃脱被宗族浸入河中的猪笼。

可天下之大,她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孤女又能去往何方呢。

她试图偷偷回去找父母,可是家已毁,亲不在。

最后她被人强行绑了去为妻,数月后生下一子,生的像她,眼睛却像那个假和尚。

如影随形的阴霾折磨着她,可怕痛苦的现实折磨着她,她终于陷入一片癫狂。

受不了了……她受不了了!

清醒太痛苦了。

她趁人不注意把孩子带出来了,她想找到那个该死的无花,把这个体内流着罪恶血脉的孩子当着他的面杀死!

可她不会武功。

第二次流落在外的日子里,她得知了众人口中令人畏惧的神水宫与移花宫。

神水宫太远,她便来了距离更近的移花宫。

“凭你区区一言,就想驱使我移花宫?”孤高傲然的女子并不为所动。

谁知道是不是借口报复,实则意图凭移花宫之手捉到无花,并带着孩子再攀附上去。

她邀月又不是什么好心红娘大善人,为人做什么牵线搭桥的戏码。

邀月宫主拂袖而去。

“亲母岂会对亲子下手。”

察觉到宫主的不信,疯女人更加焦急,掐着那孩童就想展现自己的狠心决绝给她们看。

司徒静看到了那孩童的脸,确实正如她所说,脸像她,眼睛像无花。

司徒静突然上前,为疯女人的言词作证。

邀月宫主离去的身影停下。

白飞飞叹了口气,接过交涉的活:“大宫主神功盖世,才貌心性冠绝天下,实为世间女子的典范。移花宫怜惜女子苦弱受欺,收留孤女给予活路亦是功德一件。”她与转身而来的大宫主对上视线,“大宫主岂会放任那些低贱下作的男人压在我等女人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呢?”

邀月宫主嗤笑一声,转头问随随便便为人瞎出头的蠢姑娘:“怎么,你们两个也是遭了男子,来我这求帮讨公道的?”

司徒静支支吾吾,侧头瞄一眼白姐姐鼓励的神情,不好说自己两人是纯粹想求个庇护的,就略作“修饰”与“调整”地概括自己的事情,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与虎谋皮被背叛,而是天真无知被骗身。

白飞飞再适时“填补描摹”几句,把大宫主似乎说动了些许,却仍未应下。

这时,跟在邀月宫主斜后侧的二宫主怜星上前两步,突然笑道:“姐姐可还记得,前几日我从星奴那里收上来的话本子《妖僧记》?”

邀月宫主那双飞入鬓角的长眉微动。

怜星宫主绕着疯女人缓缓走了一圈,提议道:“传闻江南斗篷生的说书乃是出自各种不为人知的秘闻,其中许多人事物都有由来之处。七绝妙僧无花明面上清高出尘,背地里却已做过起码两出恶事,这岂非就是道貌岸然的异族佛子无忧所指向之人?”

邀月宫主眼中满是嫌恶。

怜星宫主退至邀月宫主身侧,看向求上移花宫的三位女子,给姐姐提议道:“都有人求上门来,却无论如何不应允——我们也有些时日未曾出手过了,可不能让江湖上那些鼠辈看低了去,以为我们移花宫怕了那无花。”

“呵!我岂会怕区区一个秃驴?”邀月宫主冷笑,明知妹妹是怜悯心起,故意激将她,可说的话却也句句在理,“让他一只手,都绝无可能逃脱我的手掌心。移花宫所指,必死无疑!”

怜星宫主虽然说动姐姐愿意出手,但忧心姐姐对此时的激将心有芥蒂,回头找自己算账,就想再出个主意哄姐姐高兴:“姐姐,我突然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那话本中无忧的结局甚是特别,想来无花的下场也不该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死字。”

邀月宫主想到妹妹所指的所谓结局,目光闪动,薄唇轻抿,嘴角上扬。

妹妹这提议非常合她心意,自然,那作出《妖僧记》的斗篷生既然为她提供了愉悦,也该当给予些许嘉奖。

在一众女子忐忑注视的目光中,邀月宫主射出一道墨玉梅花:“查!那个该死的男人现在身处何地?”

虽然最后疯女人被邀月嫌弃疯癫而拒绝收留,但收拾妥当看起来还行的司徒静与白飞飞终究是顺顺当当住进了移花宫。

移花宫的生活让司徒静感觉到有些熟悉,这使她的心情放松许多,唯二还悬在心头的只有消失许久疑似被害的爹爹,以及——那个噩梦般的变态,水母阴姬。

她不知道水母阴姬突然离开神水宫是为的什么,也不知道水母阴姬什么时候会回去从而发现她的失踪。

只能一直那抹怀揣不安的心绪,祈祷移花宫的两位宫主更厉害些,将来好胜过找上门来的水母阴姬。

而司徒静不知道的是,水母阴姬突然难得出宫一回,就是为的她心心念念担忧挂怀着的爹爹。

河北,黑木崖。

此地乃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日月神教总部。

而日月神教,又被江湖人称为日月魔教,避之唯恐不及。

黑木崖上的魔教总部也总是被人似真似假地描绘形容成一副骇人听闻的地狱景象。

此刻,黑木崖上竟然真的时不时响起一阵令听者牙酸胆寒的痛苦哀嚎。

“啊——”

被抓来负责亲手行刑的平一指扯动嘴角:“老夫我劝你还是早点承认了吧,说不定能给你个痛快。”

被紧紧捆绑在木桩上那个面若好女的男人,此时已是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好皮肉,有的地方肿胀得极其夸张,有的地方红通通仿佛有火焰在灼烧,有的地方青筋崩出皮表,有的地方毛孔大张似是可扎针贯通其中……

他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却还是不曾认罪。

平一指瘪嘴,又不敢违背前些时日在魔教中掀起一阵风浪的新任教主,低下头继续挑拣起下一招用什么花样来撬开这张嘴,又不会叫这人能痛痛快快就死了。

“哼,区区一个采花小贼,嘴倒是硬得很。”正对面摆着一张大椅,其上坐着一位身着艳红衣衫五彩腰带的男子,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一面小巧玲珑的雕花梳妆镜,“胆敢对我教圣女动歪心思,万死也不得恕!”

雄娘子恨不能立时死去,可他被全然控制住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即使是到了这般地步,他也依旧不肯认罪。

他真的已经洗心革面许多年了。

那日他路过镇上,只是看那小女孩孤零零一人,很是伤心的样子,就联想到自己的女儿,才买来零嘴想哄她开心。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日月魔教的圣女下手!

“什么人?”外头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喧哗,还有长老童百熊的高呼厉喝声。

刑房的门被“轰”地破开,外头的明媚阳光照射进来。

自那光芒之中,显出一人背光而来的身形。

东方不败兰花指捻着作为武器的细针,警惕来人竟然轻轻松松打上门来,横越无数教众抵达他这教主的面前。

来人是谁?什么目的?莫非是为任我行那个老匹夫而来?

高大,挺拔,龙行虎步,器宇轩昂,走近后,来人更显出一副坚毅面容。

一个……英气的女人?

心累的平一指最终还是活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幸得老天爷垂怜,没真把他收了去。

“杀人神医算什么医者?根本没有医德可言,枉为医者,根本比不上孙老神医!”门外那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又上门来破口大骂了。

骂得平一指脸上的有点子松弛的皮不禁颤了颤。

什么狗东西,都说了最近修身养性暂时不杀人。

不杀人,自然也就不能医人。

他平一指杀人神医的名号不是传得响当当的么?

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

他医所中挂着的那一幅大中堂上面不是写明了的?

无论眼瞎还是脑残,来老夫我这里胡搅蛮缠是没有一丁点用处的。

老夫可是发下誓愿,绝不肯让阎王老爷吃亏的!

平一指冷哼,把人逐出去,回身就见剩下的病人目光闪烁。

“看什么看?看你们几个也养得差不多了,怎么还不赶紧利索滚滚滚!”

这几个病人是先前医治的,该杀的人都老老实实杀过了。

这会儿他们也不敢同老神医呛声,只在出门去的时候小小嘀咕了声:“要是孙老神医就好了……”

“杀人神医”平一指: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什么孙神医?老夫医术如此高超,医德也自认不错,凭什么突然开除我的神医籍?

他的目光落到了某处,那里搁着一本不知是无意间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的话本,眼睛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