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夏夜风里的歌

面对陆小凤的危险眼神,陆炤可耻地怂了。

但他还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下。

陆炤弱弱举手:“要不我们先回去?姐姐们说不定正等着我们吃饭呢。”在陆小凤的注视下越说声音越小,“饿得脑子要转不动了……”

花满楼忍俊不禁,过来解救陆炤于水深火热之中:“回去吧。桌上边吃边讲,他总归逃不掉的。”

陆小凤“哼哼”两声,松开了辖制陆炤的手,却长臂一揽,又牢牢锁住陆炤的自由行动能力,将他一路“押送”回家。

开门的是笑容慈祥和蔼的花老伯:“两位陆少爷感情真好啊,恰巧还是同姓,更如兄弟一般亲近了。”

陆炤满脸写着生无可恋,您老眼神真好。

陆小凤把陆炤推进门里:“弟啊,给哥说说你的钓钩。”

姑娘们迎出前院来接他们,陆炤趁机溜进厅堂。

现下已过端午,天气转热,是以厅堂的门窗尽数大开。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夏风夹着各处的草木清香送进厅堂。

厅堂里这回摆了好几张桌子,厅堂门外与廊下也摆了几张桌子,各桌适才都上了菜,是花老伯听见他们回来,提前一步告知姑娘们做的准备。

这回的菜色看起来比中午那顿丰富得多,吉光解释晚饭有花老伯帮忙,她们又成功学会几样新菜。

陆小凤刚一落座就想开口,碗里就被花满楼准确无误放入一筷子肉。

陆炤也狗腿地夹块鱼搁陆小凤碗里。

小鸡哥啊,给弟缓个刑。

陆小凤收受了贿赂,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陆小凤:“先从哪处说起?”

陆炤:“……”

花满楼道:“其实我也多少有点好奇。就比如,最后沈家亲长为沈姑娘所筹谋规划的……那一系列独辟蹊径的安排,你是怎么想出来那么些个奇思妙想的?”在场茶客们当时听得大为震撼。

“那个啊,”陆炤陷入回忆,“我也只是从前听闻过。”忘了当初他在哪个平台刷评论区时,看到有人讲,当代许多家境富裕的开明人家都不逼迫独女结婚了,只要让女儿去别的城市呆段时日,谈谈恋爱,借成功了就把人叫回来,生下的娃家里给帮着养大。

陆炤当时就“瞳孔地震”。

陆炤道:“这段应了老板的要求,沈姑娘得是寻常大家闺秀。我当时就想,能不能在这段的末尾,给老板展现一个别样的可能,也让大家知晓,沈姑娘即使被骗了,也应当有一条活路、一道生机,于是我就回想起这个事例了。”

陆小凤夸道:“确实独辟蹊径,别出心裁。”

陆炤给自己舀了勺汤水,随口道:“反正那些严重的所谓后果,其实大部分原本来源于世人的保守与偏见。可贞洁什么的,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小凤剔着鱼刺赞同点头,他也不怎么在乎那个玩意。

附近几桌姑娘们一直在很安静地边吃边竖起耳朵听他们闲聊,听到此处不由咬着筷子出神。

陆小凤刚想重提让陆炤把明早的下文先给他听全,花满楼又提及中午急匆匆忘记告知姑娘们的歌楼工作一事。

陆炤便放下筷子,起身招呼外头的姑娘们听过来,一五一十地说了与歌楼东家的那些商议,宣告姑娘们从今往后亦有机会自食其力了。

陆炤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天有几条家规要告知各位姐姐一声。”

姑娘们纷纷正色,想知道陆炤这家主打算要给她们定下什么规矩。

陆炤宣布了他的所谓家规:“首先是第一条,家人之间要互相尊重、互相关怀爱护,彼此之间地位平等。姐姐们不要把你们自己当成仆佣,家务可以排班轮流做,有事就商量了调换下,包括我,我虽然不太会做家务,但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学着做的。”

别说姑娘们了,就连花老伯都感到出乎意料。

亲如一家倒是没错,可家里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女眷,做个家务而已,家主怎么也要操心这个?

“第二条,我们家要有公账,账目要清楚明了。做账的事情我回头会请教花满楼。”陆炤看向花满楼与花老伯,他俩不约而同点点头。

毕竟如今陆炤家有这么大一家子需料理,各项收支明晰,才便于经营打算。糊里糊涂的管家,不知每日花用的多少与细则,不知不觉就会超支,陆炤当前的收入怕是扛不起那种造法。

“第三条,我们家公账上的收入,主要来源于出门做工赚取银钱的家庭成员,比如我。在外赚取的银钱给到公账上要看赚得多还是少。赚得要是还不够500文,那就全然不必交了。”

姑娘们想到方才那歌楼唱曲的赚钱门路,不知能赚得银钱几何,够不够得上交公账的数。

“第四条,我们家的日常开销,如衣食住行直接相关的支出,都走家中公账。所以呢,姐姐们赚来的钱大多都可以自己或花用、或攒起来。想买什么好玩有趣的玩意儿、贵价首饰都不必向别人伸手讨要,自己就可以买;想攒钱回家乡看望也行,提前说一声,我会托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有的陆小凤,找他信得过人品与身手的护卫、镖师护送你们来回;甚至将来若是哪位姐姐寻得意中良人,也能攒下一笔嫁妆银子,当然到时候我也会给添些。”

陆小凤讶异于陆炤居然想得那么长远,各方面都考虑到了,细致妥帖得简直不像那个平日里傻笑呵呵的单纯小年轻。

满天星惯常是个胆大的姑娘的,她这时候就坐在邻桌,回话说道:“陆……陆老爷,我们不会嫁人的。您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们姐妹,又为我们有这样多精心的考量,下半辈子我们定然是要当牛做马还报恩德的。”

陆炤被“陆老爷”创了一下,咳咳两声:“别叫我陆老爷,直呼我名字就好。婚嫁一事你们自己决定。恩情也不必付出你们整个下半生,我们已是家人了。只是姐姐们可千万别因为过往之事而自卑,觉得自己不配。如果是顾忌所谓贞洁,民间而今也不怎么看重这个,从良嫁人的苦命失足女子也不少,你们现在也是有正经娘家的姑娘了,还有兄弟我可以为姐姐撑腰出头呢。”说到“撑腰出头”,陆炤语调欢快,像是迫不及待想出手揍胆敢欺负他姐姐的渣滓似的。

姑娘们不禁被他的耍宝逗乐了。

“如果你们顾忌的是眼睛,哎呀,这个问题能叫问题吗?”陆炤仿佛怒其不争的样子,“看看我们花七童,失明却仍然风姿出众的绝世佳公子。姐姐们觉着,花公子这样好的人,难道不配有个顶顶好的爱侣吗?”经历过上次羞耻爆棚的醉酒当面夸事件,到如今,陆炤已经不再觉得尴尬了。因为已非吴下阿蒙的他意识到,花满楼会因此害羞。只要羞涩的是别人,羞耻的就不会是他陆·钮钴禄·厚脸皮·炤。

姑娘们早在这短短的相处时间内被花满楼的气度与心志所折服,当然觉得花公子值得世上最好的爱侣。

反正照陆炤这么一说,姑娘们心态平和多了。婚嫁与否且再说,可她们不再为深切的自卑而痛苦了。虽然不至于全然消弭她们的踟蹰,但起码她们沉重苍老的那颗心松快了一点点。

忽的,有位姐姐说她以前学过唱曲。

曾经的她,被一卖再卖,转手了好几次,从贫苦人家到牙人手中,从牙人手中到戏班子,从戏班子到烟花之地,最后落到蝙蝠岛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窟,失去光明,她除了躯体以外的任何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直到而今,她好像看到了失去已久的“将来”,霎时间她回想起了过去。

在过去,她原来还学过唱曲、琵琶,还有一点身段。只不过在漫长的黑暗中,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根本用不上,她躺着躺着就遗忘了。

岚烟说,她只会过去的老调子,但是唱腔与琵琶的指法什么的,许是现下还能用得到的,姐妹们一块从歌楼学习回来,在家里她也可以帮忙教点。

陆小凤问老调子是有多老。

岚烟就粗粗开嗓,先试着唱了一段老曲目。

嗓音清亮中带着一丝不稳定的颤,有些许久未碰触的生涩。

在场的人里,只有花老伯认出那曲老调子,其余人压根听都没听过。

陆小凤起了兴致,用筷子敲着光盘子,也要来唱,却一直大白嗓重复一句词,听得人到最后烦躁不堪。

陆炤就当面嫌弃他只会那一句。

陆小凤:那你来?

陆炤感到有点难办,他不会唱古代这些小曲,就回忆着唱了一段古风歌曲,是他玩过那些的游戏的相关歌曲。

歌曲里讲述了一位侠士出师后为名利而入江湖,却再不敢去看望师父。

花满楼品味歌词中的意思:“这歌里所唱的故事,是师徒之谊么?”

陆炤:“对啊对啊,你听出来啦。好像另外还有一首师父唱给徒弟的。”

然后陆炤磕磕绊绊边回忆那首歌边唱起来,就是唱着唱着还忘词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小凤当即幸灾乐祸,笑话起抓耳挠腮的陆炤来还笑他呢,自己也是个唱曲卡壳的。

岚烟问陆炤,这支曲子能不能允许她们姐妹们在外头唱。

陆炤有些犹豫,可这曲子不是他所作啊,找他要允许也不太对吧?

岚烟问:“可否找到作词曲之人?”

陆炤有些为难:“他们不在这个世界哎。”

岚烟想了想,提议道,姐妹们可以拜他们为祖师,每日出门唱曲前,先于家中为祖师们上香祈福,积攒运道。

花老伯认为这个主意不错,挺合理的:“长生牌祈福碑等,不过两日就能送来。”他打算明早就去联络花家木石篆刻工坊。

陆小凤好奇:“你这两首都还蛮有意思的,还记得别的小曲吗?”

陆炤灵光一闪,以拳击掌,激动不已:“有有有!我想起来了,还有唱江湖与侠客的!”

那些激昂慷慨的江湖古风歌,可是他游戏对战时的背景音乐,歌手在耳机里高歌,他手指把键盘敲得“哒哒”作响!

战斗场面热火朝天,战果——那就另说了。

陆炤也学陆小凤的,用筷子敲击桌面打起拍子,开始把他的歌单一首一首轮着唱下来。

唱到忘词的地方就直接不唱词,哼曲调哼过去,唱到高音部分差点上不去的,破音那也得上去。

陆小凤也跟着瞎哼哼。

两个人简直唱得忘乎所以,亢奋得不行。

花老伯不知什么时候取来一把琵琶交给岚烟。

岚烟就拨弦捻转,为他俩的演唱伴奏。

姑娘们分批陆续收拾好碗碟,围坐在厅堂里外,静静倾听这初夏夜风中飘**的歌声,倾听那些她们不曾想象过的豪气万丈、波澜壮阔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