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怪了

李妍无语。

她还是头一回被拿捏。

曹家侍奉了李家两代人,在李妍眼里他就是长辈亲人。

她能笑嘻嘻驳了沈寒舟的面子,却不会驳曹切的面子。

这一看就是有计划有预谋,故意的。

“成吧。”她目光仍在那壶酒上,丢魂似的点了下头,“我听你的。”

不得不服软。

身旁,沈寒舟蹭一下站起来,拎着桌上全部的酒壶,推开门就递了出去:“退了,不要算账上。”

屋内,香炉青烟直上,李妍愣愣瞧着他的背影。

曹切实是忍不住,噗一声笑了:“沈账房真是越来越上心了,不愧是你的青梅竹马。”

这话是在埋汰李妍。

当时忽悠沈寒舟的时候,曹切是反对的。

他行商多年,仅凭沈寒舟身上的衣衫材质,就知此人绝非一般身份,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

但搁不住李妍摩拳擦掌的要“替父报仇”,还有一套“他不会杀救命恩人”的歪理邪说。

可瞧着现在这幅光景,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真不错,居然能卡住李妍这酒葫芦的脖子,解决了飞龙山庄最大的难题,留下他是正确的。

“别笑了。”李妍紧着眉头嘁一声,“你嘴角都要碰到眼尾纹了。”

曹切这才努力咽回笑意,揣手道:“大小姐,不是我多嘴,我认为这案子您最好还是别插手,总觉得水深。”

“为何?”李妍抓了两颗花生米。

“咱们酒楼距离那抛尸处还不足十米,又是青州最好的酒楼,夜夜爆满。在这里的目击者不说几十人,几个人总是有的吧?但府衙连一次带人来盘问盘问都没有过。不仅如此,发了这么大的案子,按理说怎么也得查清楚是谁家丢了姑娘,搞清楚被害人是谁吧?也没有。”

“官府整了几个衙役,站在街口举着寻人张榜的内容,就吆喝了那么几声,杵着站了两天,就再无其他行动,这显然就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怕自己没说清楚,凝着眉头望向李妍,“我这么说,大小姐不知道明白没有。”

李妍点头。

她明白,但却不得不管。

“有分寸,不用担心。”她边吃边道,“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你知道现在都察院的京察,马上就要到青州了么?”

曹切一愣:“那倒是怪了啊。这节骨眼上林建安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李妍把花生米放进嘴里:“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曹切听愣了。

李妍望着花生米,不再开口。

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听过不少做局的故事,对权谋计策格外敏感。

望着紫檀木桌上剥掉红衣的花生米,她玩味地回忆着整个案子的碎片。

正好落在飞龙山庄产业之一的海西酒楼前的无头尸体,特殊的三股麻花辫的痕迹,以及尸体上墨刑的字。

再加案发十天,整个府衙毫无头绪,却在京察将至的日子里,上山庄请她来断。

李妍捏着那颗花生米,轻轻掰成两半。

她捏着白胖油润的花生送进嘴里,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案子绝非眼见这般简单。

像是针对飞龙山庄的阴谋,又像是府衙故意借京察的手,钓大鱼的局。

沈寒舟说得没错,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她都很危险。

青州的天色总是这样,灰蒙蒙里带着几分青绿。

小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

山坳中云雾缭绕,街上行人渐渐变少。

“给。”沈寒舟不知从哪弄了把油纸伞,难得口气温柔了些,“上面滑,注意点。”

李妍将伞撑开,白玉色的伞面遇水像是开了花,配上挥毫泼墨的诗文,颇有意境。

她一个翻身,撑着伞缓缓落在对面屋檐上,回过头比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曹切看那伞有点眼熟:“你从哪弄的伞啊?看工艺是上品,顶上还有题诗。”

沈寒舟始终望着对面,清淡道:“楼下大堂,两个毛贼从姑娘的包袱里偷的。”

他一愣。

“我顺手偷……”沈寒舟抬手挡了下嘴角,“咳,我借来用一下。”

曹切的眼睛缓缓撑大,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他改日若是恢复记忆,想起自己还偷过东西……

曹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竖起大拇指称赞:“还是沈账房周到。”

楼外,风吹小雨,打湿伞面。

李妍撑着伞,站在隔壁楼顶上。

这种天气潮湿湿润,瓦片像是刷了油,锃光亮,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

她瞧着曲楼上这瓦也不新,但排列整齐,确实不像是动过的样子。

为了以防万一,她蹲下身歪着头夹着伞柄,随机翻开了几张瓦片。

小雨淅淅沥沥,沿着伞边落下水珠。

李妍手里拿着两片瓦,雨水混合着浮灰从她指缝里挤过去。

那当中还混着些许红色。

绝了,她也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赶忙调整身子,将瓦片同

“真行啊。”李妍惊叹。

瓦片是换过了,但屋顶

木条上,顺着瓦缝流下去的血迹清晰可见。

她多掀开几片,痕迹就更加明显了,乍一看如同鱼鳞绘画一般精细。

从颜色上看,很新,有些都还没有融进木条的纹理去。

李妍赶忙站起身,望着曲楼楼顶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按理说,老瓦片和新瓦片,出窑时间不同,经受风吹日晒的时长也不同,外观上一定会有区别。

可她看了半天,只觉得后背发凉。

根本没有区别!

也就是说,案发之后,到府衙捕头爬上来之前,这屋顶的瓦片,全都已经换好了。

太离谱了。

她撑着伞,斜风细雨吹起衣摆,打湿半面衣衫。

放眼望去,曲楼门楼足有一个四合院大,屋顶瓦片数量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府衙办案从发现被害人到爬上楼勘察现场,前后最多半个时辰。

八九百片瓦,在这点时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更换掉,这和天方夜谭有什么区别?

她站在屋顶,脚下曲楼中丝竹雅乐声声入耳。

透过木条的缝隙,看着水袖轻盈的舞者身姿曼妙,宾客时不时爆出掌声。

薄薄一层砖瓦,将楼内与楼外淅沥的雨,隔成两个世界。

雨越下越大,李妍沿着屋脊跳落在隔壁胭脂铺的屋顶上。

落地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沈寒舟抬了下手。

她转过头,却见他欲言又止,手臂又慢慢落下,目光似乎一刻也没挪开。

他总是这样瞎操心。

李妍轻笑一声,摇头背对着他。

这里比曲楼低矮半层,她蹲下翻开两片,登时有些懵。

“也有血迹?”

不止在桷椽上有网格状的痕迹,她手里的瓦片上也有大面积的痕迹。

难怪府衙会这样贴告示。

她将瓦片拿在手里瞧了好几眼,又起身回望曲楼。半层高差,相邻的灰墙上倒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作为需要用证据说话的府衙,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尸体是从胭脂铺上滑落的结论,完全合情合理。

“怪了。”

她瞧着瓦片,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